雖然已經是白天, 然而頂樓上依舊點著燈火。


    閣樓下的樓梯上,依舊是一片灰暗的顏色, 兩列的壁燈沒有開,隻有微弱的光從轉角處照下來。


    當一棟房子過於巨大的時候, 照明就會變成一個問題,如果燈光沒有及時地灑落,那這巨大的建築中處處都是黑夜。


    厚重的窗簾幾乎足以將人悶死。


    卡利安看著手裏的手機, 坐在樓梯上一動也不動, 看著手裏那不斷閃爍的屏幕。


    斷續的腳步從樓上傳來。


    卡利安迴過頭, 看見茉莉正一步步摸索著向下走。


    她的臉上沾著些淚漬,麵容因為長久難以入眠而略顯憔悴。


    茉莉看不見東西, 一個沒站穩, 就從過高的樓梯上跌了下來。卡利安連忙站起來, 三步並作兩步, 衝上去扶住她。


    卡利安隱約覺得, 這個太過於愛哭、時時刻刻都處在恐慌之中的女孩子,和當年那個花叢中嫣然一笑熠熠生輝的女孩子差了太多,然而那感覺隻是一瞬間閃過,很快地,他將手搭上了茉莉的肩膀, 輕聲道:“對不起?”


    她還在哭。


    卡利安說:“你也聽見了, 我就是個卑鄙小人,這些年我也不想打亂你的生活,可是現在……這樣吧, 我送你迴去,我向你保證,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牽連到你,好不好?”


    茉莉忽然放聲大哭出來,她眼睛看不見,隻能伸手摸索,摸到卡利安的肩膀,就在他肩上用力一推,嘶啞地哭著,道:“關我什麽事?我做錯了什麽了?憑什麽你們一有什麽事情,都把我牽扯進來?”


    卡利安說不出話,隻能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看著她哭。


    奇怪的是,她哭起來很醜,然而他卻依然覺得她很美。


    他又去扶她,然而她似是覺得格外恐懼,倒退一步,縮到牆邊,埋頭哭起來。


    卡利安從來沒有這麽手足無措過,他隻能茫然站著,過了許久,索性丟下正在哭的茉莉,轉身就向樓梯下麵跑去,急忙掏出來手機給景夙打電話。


    電話一通,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景夙那邊的聲音:“正好,你在軍方有人嗎?”


    卡利安下意識就是一愣,問:“什麽?”


    然而他的反應還算迅速,不等景夙問他別的,就立刻搶著說道:“等一下,我的事情要急一些,你知道怎麽讓女孩子不要繼續哭嗎?”


    景夙:“……堵住她的嘴?”


    卡利安:“我在軍方沒人。”


    景夙:“……那拿槍指著她的頭?這招管用,這招真的管用。”


    卡利安:“哦,別說我在軍方沒人了,我家在軍方都一個人也沒有。”


    景夙:“……抱著她哄她,摸頭,遞紙巾,請客吃好吃的。現在可以了吧?”


    輪到卡利安沉默了。


    景夙倒是急了:“利益互換,快點,利益互換!”


    卡利安靜了一會兒,語氣反倒是真誠起來:“別查了。”


    景夙那邊的風聲很大,在唿嘯聲中沒有聽清這句話,大聲問:“你說什麽?”


    卡利安重複了一遍:“別查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如果今天晚上的時候我還活著,給你看一樣東西。”


    他說著,掛了電話。


    電話掛斷之後,他低頭看著屏幕上的一條信息。


    發信人的備注是一串數字:


    【雖然已經確認收到的是當場視頻,但是我還是想問一下卡利安先生,為什麽要把這個交給我?】


    卡利安沒有迴複,隻是將手機關掉,徑自走上了樓。


    茉莉已經不哭了,隻抱著肩在牆角站著。


    卡利安伸手在她頭上撫了一下,輕聲道:“我送你迴去吧。”


    “送迴你丈夫身邊。”


    ——————————


    女人的哭聲起起伏伏地響著。


    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裏響著:“還能有誰?誰能有這麽大的本事!景和裕,你可看好了,我兒子是被槍打了的!我們母子兩個平素和別人沒仇,誰能有這麽大的本事拿了槍公然殺人?你自己說,你自己說!”


    老邢見景和裕黑著臉坐在桌子後麵,那女人哭得又實在是厲害,心想自己也是為人父母,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便開了口安慰道:“小嫂,我們也覺得這刻意殺人的家夥過分,但是警察已經立案了,這不是內兄職責範圍裏的事情,就算他心痛至極,也不能貿然插手啊。”


    那女人哭得越發厲害:“立什麽案,調什麽查!是誰殺的還不是明擺著的嗎!要是人家是找他報仇的,殺的也該是他家嫡出的那兩個寶貝,憑什麽找我兒子報仇!”


    老邢又打圓場道:“這……警察是一定會查出來,還青兒一個清白的……”


    那女人驀地將脖子一橫,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來,往景和裕桌子上一拍:“能殺了我兒子還把照片寄過來的人,除了你家的那兩個雜種還能是誰!”


    景和裕皺眉:“你說什麽?”


    老邢這迴拍手道:“這就清楚了!阿夙和阿深是絕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小嫂,那學校不太平,手裏有槍的學生太多了,但是我和你保證,阿深手裏是沒槍的……”


    那女人又哭起來:“怎麽沒有槍?出事兒前他就對著青兒開過槍!那時候沒傷著,現在好了,換了一個打得準的人來了,現在那顆子彈要是取不出來,青兒就是死的命!景和裕你記著,不管你認不認,青兒就是你的種!”


    景和裕猛地一拍桌子:“手術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鬧什麽鬧!”


    他深吸一口氣,悶聲問道:“什麽叫換了一個打得準的過來?你嘴裏放幹淨些,少亂栽贓。”


    老邢似是聽出來什麽,忙道:“內兄,別瞎想,咱們阿夙當年槍是打得準,但是你也知道,出了事兒之後她根本沒辦法開槍,上次給人堵在咖啡館也是,都逼到絕路上了,阿夙不是都沒開槍麽?小嫂也是嚇昏了頭了才這麽說,誰都別忘心裏去……”


    那女人一抹臉上眼淚,橫聲說道:“你就是不願意查你女兒是吧!就她是你親生的,我家青兒就和你沒關係?那我問問你,景夙昨天晚上在哪裏,你手裏有證據證明嗎?她是在你跟前呢,還是在哪兒的監控儀器前站著呢?”


    景和裕心裏猛然就是一震。


    昨天夜裏,阿夙和沃爾頓起了衝突,他訓了那孩子一通,對方卻直接掛了電話。


    她一夜未歸。


    彈道報告裏顯示的槍支雖然絕不是防暴局用的槍,但是他想那孩子也不會蠢到用自己的槍。


    但是……


    他不知道到底該信誰。


    這世上哪兒就有這麽巧的事情呢,阿夙才知道了青兒的存在,人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槍擊了?那一槍之準,若不是僥幸,隻怕連送到醫院都來不及,就這麽死在暗夜裏了。


    梓晴說得沒錯,這帝都裏要是真有誰想要他的孩子死,絕不會特意找了青兒開槍。


    也更不會,把人中槍的那可怕場麵,拍下來,洗出來,再寄給生母。


    景和裕忽然不願再想下去。


    他若是真的做了孽,就讓他一個人來償還,可是讓他所愛的孩子們相互廝殺,他怎麽接受得了?


    現在已經失了身上的肉了,難不成為了這塊肉,再拿刀去剜他的心頭肉?


    他怎舍得?


    景和裕猛地站起身來,多年生活在無形戰場上的本能讓他依舊保持著鎮定的麵容,雖然內心早已經山崩地裂,他卻依舊鎮靜地說:“沒有證據之前,不要胡亂猜測。現在把人救迴來更重要,不要張口閉口就咒孩子死。”


    他說著,想要走出去,似是想找個地方躲藏。


    那女人驟然發出一陣哭號,哀泣聲拉得過長,宛如古戰場上的號角一般刺耳:“我的孩子啊——”


    景和裕閉了眼,大步向外麵走去。


    那女人伏在地上,大哭起來:“我實話說了吧,青兒是看不慣你這麽些年如此對我!你妻子死了,怪我麽?怪也該怪你自己!你禍害了我,禍害了她,憑什麽到最後你卻摘得最幹淨?是,我當初把她死的樣子拍下來了,因為我覺得真是大快人心!青兒把那照片拿給了你兒子,他對著青兒開了槍!你要打我要罵我隨你便,殺了我也好,反正證據我是說出來了!”


    景和裕驟然轉身,失聲道:“你——”


    對方哭起來的樣子醜,然而惡毒地笑起來的模樣也醜,此刻她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你真該看看你兒子當時的臉!和你現在,簡直是像了十足!”


    臨近中午時分,又一場風波席卷了網絡。


    遊|行在傍晚爆發,卡利安家族那豪華的宅邸被遊|行的群眾圍得水泄不通。


    當時的景夙還在從郊外返還帝都的途中,看見防暴局同事發來的消息,立刻抬手打開了車上的廣播。


    所有的廣播都在重複一件事情:


    “最近網上正在流傳一個流言,據有關人士透露,此流言極不可靠,請廣大群眾正確辨別,理性對待……”


    開車的弗裏亞一臉茫然:“隊長,到底怎麽迴事?”


    景夙皺眉:“有朋友給我發了一段視頻,但是我們現在沒網……”


    弗裏亞大吼一聲:“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嫌流量貴!你開,錢我出行了吧!”


    景夙無奈,隻得一邊心疼一邊點開了那個視頻。


    在視頻打開的一瞬間,她就將流量的市價忘了個幹淨。


    這個地方她認得,是雪金皇宮的王室醫院,這是王室專用的手術室。


    安靜的空間裏,手術床上淌著血,而不遠處的一個搖籃裏,這個躺著一個小小的嬰兒。


    幼小的身體,蜷縮在柔軟的小被子裏,一張白嫩的小臉蛋怯生生的露出來,連哭都不敢。


    一個生下來就父母雙亡的孩子。


    然後,門開了,西裝革履想卡利安·莫爾德走了進來。


    他將手扼在那孩子的咽喉上,一點點用力,那孩子無聲的掙紮著,直到四肢僵硬,再也不動。


    景夙坐在那裏,仿佛一連向後跌了數十丈,竟隱隱有些不穩。


    開車的弗裏亞耐不住性子,看了一眼景夙的神色,急忙問道:“隊長,到底怎麽了隊長?”


    景夙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手指僵住,半晌才說道:“遊|行爆發了,卡利安家被圍住了。”


    弗裏亞道:“不是吧,你花那麽多錢,看了一個遊|行的視頻?”


    景夙搖頭:“卡利安·莫爾德親手掐死了他的侄子。”景夙緩緩轉頭,眼神虛無地看向他:“女王的遺孤。”


    與此同時,她的手機響了一聲。


    低頭看去,一條陌生號碼來的短信。


    【晚七點,老地方見。——莫利。】


    她已經很久沒有那麽稱唿過他了,此刻看見那個熟悉的名字,心裏莫名一暖。


    曾經少年相識,可惜變故頻生,人心易變。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要解放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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