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夙從防暴局地道爬出來的時候,一抬頭,隻望見過道兩側齊刷刷站著兩列狼狽不堪的人,基本上頭發都濕噠噠地貼在身上,衣服上都狼狽地沾著未幹的水漬,全都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景夙一抬頭,隻看見兩列錚亮的眼,不由得下意識就是一激靈。


    這時候,站在最前麵的多蘭一邊擦著眼鏡上的水一邊走了過來,眯著高度近視的眼看她,大著膽子道:“隊長,崩的是水管,洗手池的水管。”


    她說完,見景夙一臉懷疑地看著她,隻得又小心翼翼地說:“堵的……是那個水管。”


    景夙本來想著沒多大事,然而見這幫人都站在過道處,沒一個迴屋子幹事的,不由奇怪道:“你們在這兒幹什麽?”


    弗裏亞依舊是那副沒血色的樣子抽著煙,隻是與景夙離開之前不同,他的口袋上被燒了一個洞,但是他自己顯然沒發現,隻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來,道:“隊長,這邊兒有地道,地勢高,不積水,別的地兒都給淹了。”


    景夙聽見以後更茫然了:“那樓上呢?”


    弗裏亞:“哦,忘了告訴,炸了的那個管子是二樓的。”


    景夙聞言差點跟著一起炸了:“炸了?誰炸的?”


    弗裏亞依舊蒼白著那張臉,一臉無所謂地聳肩——他大多數時間都處於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景夙想要從他嘴裏問道答案,準確的幾率甚至還不如直接使用搜索引擎找一個不靠譜的信息來得有用。


    景夙隻覺得頭疼,然而她無可奈何地環視周圍的時候,並沒有從兩列狼狽的人中找到老局長尼爾森。這時候,弗裏亞將煙頭丟地上踩滅了,伸出原本夾煙的手指一指樓上:“喏,你去找吧。”


    可算是說了一句像樣的話了。


    景夙趕緊快步上樓。


    防暴局的局長尼爾森先生雖然有著高貴的人狼血統,但是無疑是這個局裏最不起作用的人。


    他年歲已高,老眼昏花,基本上屬於那種就算是戴上了老花鏡依舊可以媲美睜眼瞎的地步,因而從來不能自己閱讀文件,然而他耳朵又不好使,所以除了極個別的重要文件被下屬用高音喇叭讀給他聽以外,其餘文件都是由景夙親自送上樓去,然後老先生閉著眼睛簽字。


    尼爾森先生除了耳不聰目不明以外,作為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分外惜命,所以下屬詢問其意見,一概嗯嗯啊啊直接帶過,生怕得罪任何一個同僚,雖然在決策和作戰方麵雙向無能,但是其戰戰兢兢程度,倒是在過去的八十年裏成功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是就算如此,尼爾森先生仍然是防暴局中最不可缺少的人。


    防暴局主要處理人類和人狼一族的暴力事件,如果全局都是人來擔任職務,未免落得種族歧視的口實,但是隻要有人狼血統的尼爾森先生坐鎮一天,防暴局就可以對外宣稱,他們是兩族聯合管理的機構,兩族在政府擔任同等重要的職務,所以十分重視種族和平問題。


    景夙上樓的時候,不幸正巧撞在槍口上。


    年近八旬的老先生正在樓上的水窪之中跳腳,一邊躲水一邊揮舞著雙手怒吼:“這、都是、人類的、陰謀!”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喊得多了竟十分又節奏感,配著嘩啦啦的水聲,頗像一首蹩腳的童謠。


    尼爾森先生的年紀已經大了,早就過了可以自由抑製耳朵的隱藏和出現的年紀,因而亂蓬蓬的頭發灰白上長著一對毛發稀疏的耳朵,因為脫毛脫得厲害,兩隻搭在頭頂上的耳朵光禿禿的,顯得極為可憐。


    對於人狼而言,外露著耳朵和尾巴就像人類在赤身裸|體在大街上行走,是極為不雅的表現。


    景夙覺得有點尷尬,但是不走上去又不行,隻能從水灘子上繞過去,擠出一臉晚輩關懷前輩的笑來,問道:“尼爾森先生,這邊水管子還在噴水,您跟我們到下麵去避一避,等水管修好了再迴來唄,您看行嗎?”


    尼爾森老先生因為耳朵不好使,所以嗓門特別大,隨隨便便說句話嗓門都像喇叭,此刻對著景夙大聲道:“我不去下麵!”


    尼爾森因怕事懼責,當了防暴局的局長以後,沒有為人狼一族爭奪到半分利益,反倒是在他的任期內,限製人狼上街的法令就要通過了,今天是十六日,剛好是防暴局裏被逮捕的人狼最多的時候,因而他生怕遇到同族,無論如何都不肯下去。


    景夙臉上的笑一僵:“那我們帶局長去封閉的室內躲避激進群眾,同時阻止任何采訪,您看這樣行嗎?”


    尼爾森先生那雙有點混沌的眼珠抬起來,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認出來她是誰了沒有,隻是說:“不行,不行!找人來清理上麵的積水!立刻!”


    他的嗓門分外響亮,震得景夙兩耳轟轟作響,過了好一會才適應了,無奈地迴頭看著剛追過來的多蘭。


    多蘭的個子比較嬌小,兩條腿有點短,此刻正倒騰著兩條小短腿從水窪邊兒上跳過來。


    景夙見她一時間幫不上忙,隻能又轉向尼爾森:“老局長,您在這裏被水澆病了,我們這些下屬擔不起責任,還是請您體諒體諒,和我們下去吧,下麵已經給您準備好了舒適的房間,而且絕不會允許關押人員鬧事的,多蘭,你說是不是?”


    她說著,一個眼刀甩過去,看著正倒騰著小短腿蹦躂過來的多蘭。


    多蘭此刻兩個鏡片上全沾滿了雨水,整個人一頭栽進景夙懷裏,根本沒看見景夙的眼刀,隻掙紮著說:“隊長,下麵關押處給水淹了,昨晚上抓來的人正鬧事兒呢。”


    尼爾森這輩子最怕“事”,一聽見“鬧事”兩個字,立刻高聲叫起來:“我不下去!你們聽好了!這是我的命令!我作為防暴局局長兼執行隊長,沒有上級的指使,絕對不下樓!去,把你們景夙隊長給我找來!”


    景夙一巴掌就拍在多蘭的腦袋上了。


    景夙:“報告局長,我就是景夙。”


    尼爾森跳著腳尖叫:“維修設備!現在就維修設備!”


    景夙的火氣有點竄上來了:“……報告局長,維修不了設備。”


    尼爾森大聲問:“你說什麽?”


    景夙對著他大聲吼了一句:“報告局長!維修不了設備!”


    尼爾森故作不知:“你說什麽?”


    景夙:“……”


    她拎起多蘭的後領,將她像拎小雞一般拎起來,直接往旁邊淹了水的辦公室裏一丟:“去,拿高音喇叭和設備線去。”


    片刻之後,多蘭冒著被電死的危險將設備線插上了電源,並且一路拎著濕漉漉的喇叭走了出來,兩隻眼睛迷蒙在一片水霧之中,可謂是什麽都看不見了,跌跌撞撞牽著線走出來找景夙。


    繼而,高音喇叭中衝出一聲刺耳的雜音,緊接著,在景夙接通了電話後,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響了起來:


    “尼爾森,你不要給我搞事情!”


    景夙指了指手裏正在震動的喇叭,低聲道:“喏,你上級。”


    尼爾森嚇得差點跌倒在水窪裏,趕緊一把接過了手機,凍得哆哆嗦嗦道:“邢部長……”


    老邢那中氣十足的吼聲在這種情形下聽來實在是親切無比:“我可告訴你,現在正到了兩族外交最嚴重的局麵!你老老實實服從命令給我下樓去,不要留在樓上給我搞事情!我說你們防暴局的,整天沒什麽正事幹,就知道給大人搞事情,好了,這句話是和景夙說的,讓那小丫頭片子接電話。”


    景夙終於安頓了樓上的局長,此刻舒心的接了電話。


    然而她還沒拿穩手機,就聽見高音喇叭裏傳來一聲吼:“景夙!你小丫頭不要給我搞事情!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跑出去看女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見得是誰?情報局早把電話打我這兒來了!你瞅瞅你那條件,你還想追老婆!你現在水窪地裏給我照照!看清楚了就老老實實去工作!”


    景夙整個人就囧了,忽然聽見身後水聲傳來,一迴頭,隻見樓梯口一連探出三個腦袋,整整齊齊地扒在拐角處光明正大地偷|窺。


    景夙:“看看看,看屁看!”


    腦袋一:“隊長,現在全局都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啥時候請客吃飯啊?”


    腦袋二:“隊長,你先把高音喇叭數據線拔了,不然待會兒外麵記者都知道了。”


    腦袋三:“沒事,隊長我們都挺你!她要是不答應咱們直接關押!用點催|情劑還怕生米煮不成熟飯嗎!”


    景夙:“……”


    緊接著,高音喇叭裏又傳出來一聲吼:“混賬!還追女人,給你爹看過麽!”


    景夙嚇得立馬拔了線。


    最後那聲吼是她親爹。


    那個打準了要她跟貴族聯姻的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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