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前一秒在工作人員麵前還是一個偏愛弟弟的好姐姐,此刻見到耷拉著腦袋坐在牆角的景深,景夙卻有一種將他直接掐死的衝動。


    景深好像也察覺到了來自姐姐的深深的殺意,此刻甚為可憐地低著頭,半晌,又怯怯地抬起頭來看了姐姐一眼,咕噥一聲:“不怪我嘛。”


    來接景夙的那個人此刻看了他們一眼,直接走了出去,把兩個人丟在了屋子裏。


    景夙歎了口氣,在弟弟旁邊坐下,擺出一副嚴厲的麵孔來,質問道:“你這才到了學校幾分鍾?這麽短的時間裏你都能惹事?”


    她訓完了以後,看著景深低頭不說話的樣子,心裏軟了一下,但是還是硬著語氣質問:“喏,我的槍呢?”


    景深小聲說:“學校沒收了。”


    景夙在他旁邊坐了一會兒,氣消了,這才心平氣和地問:“到底怎麽迴事?”


    這句話問出來以後,屋子裏又是長久的寂靜。


    景夙坐得離他進了一點,在他旁邊小聲道:“怎麽了,不願意和姐姐說?”


    景深依舊低著頭,不說話。


    他年紀還小,皮膚繼承了母親特有的白皙,從小又是嬌生慣養長大,加上臉上一副眼鏡,顯得秀氣得很,此刻耷拉著腦袋坐在牆角,十足一副可憐的樣子。


    景夙不由得心軟了,然而這種時候又不好哄他,隻能繼續問:“傷到別人哪兒了?”


    景深的聲音更小了,那幾句話幾乎是從緊閉的唇中漏出來的一般,十足的微弱:“左邊臉擦傷了。”


    景夙一聽見隻是擦傷,心裏立刻放鬆了不少,她的腦洞雖然因為長久未眠而顯得遲鈍,片刻之後仍然驚悟一般恍然明白過來,下意識就是大聲吼出來:“你衝著人家腦袋開的槍?”


    景深抬頭看她一眼,片刻之後,又極緩慢極緩慢地點了點頭。


    景夙依舊無法和他心平氣和地交流了,隻是挑了眉質問:“為什麽?”


    景深繼續將頭埋下去,似是打定了主意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肯說話。


    這時候,門忽然被人推開了,走進來一個教師模樣的人,此人顯然比剛才那個家夥要和氣許多,頭頂上一片葳蕤,絲毫沒有脫發的趨勢,隻是肚子微鼓,顯得有點憨氣。他挺著略胖的肚子走進來,油光滿麵的臉上露出一個和氣的笑,伸手摸摸景深的腦袋,又笑吟吟看向景夙:“這兩天事情多,景隊長也辛苦了,這個時候忽然把你叫來真是不好意思。”


    他說著,又向著景夙伸出手,道:“我是他的班主任。”


    景夙趕忙笑著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想她臉上的笑容之僵硬,堪比上了妝的木偶。


    班主任笑起來的時候兩隻狹小的眼睛會眯成一條狹窄的線,配上兩頰的肥肉,顯得略微有點猥瑣,然而他依舊賣力地笑著:“沒電話裏說得那麽嚴重,景隊長,你知道的,每個單位都會有一兩個滿身怨氣的人嘛,一尋著點機會就找學生出氣,這種事情都是有的,所以景隊長不必太緊張……”


    景夙看了一眼自家的弟弟,皺眉:“可是他衝著別人的腦袋開了一槍,這種情況難道……”


    班主任和氣地笑了起來:“這個,我個人覺得是沒多大的事情。景隊長您也知道,我們學校是帝都最好的學校,這裏的學生大都教養良好,排除個別因為特殊政策招進來的特困生,這種孩子啊,學習上倒是沒什麽問題,就是每一個都怪怪的……”


    景夙皺了眉,就算她的腦子像被澆了鉛一般沉重,依舊能察覺對方是在轉移話題,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可是他衝著別人的腦袋開了一槍,如果這一槍沒有打偏呢?”


    班主任依舊笑著,隻是臉上的笑意深了一些:“如果是那種學生的話,留級處理。”


    景夙震驚了。


    她猛地將坐在那裏的景深一把拉起來,抓住他的胳膊就要帶他出去,臨走前驀然迴頭看向那個班主任,問:“你們既然不打算懲罰他,叫我來具體是做什麽的?”


    班主任笑著拿出了一份證明:“在家長協議上簽個字,順便給那個受傷的學生出醫藥費。”


    景夙接過那張紙看了一遍,然後照著上麵的數額拿出錢遞給那個班主任,又問:“他需要道歉吧?”


    對方顯然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如果他樂意的話,自然可以去一趟。”


    景夙實在是忍無可忍,拎著景深的胳膊就將他帶出了辦公室,走到學校走廊裏的時候,那個精瘦的有點禿頂的男人就站在過道裏,用著一種猛獸關注獵物的眼光,看著他們兩個人。


    景夙幾乎要瘋了。


    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學校?


    她帶著景深衝到了校門口,一路上拎著他的領子在學校停車場裏找多蘭的車,景深始終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


    景夙早已經氣昏了頭,此刻轉了兩圈都沒找到多蘭的車子,索性站住了,抱肩看著景深,問道:“你還想上學嗎?”


    景深低著頭,垂著眼皮,不肯說話。


    景夙說:“換個學校,好不好?”


    她這句話一說出來,景深猛地抬起頭,眼睛裏似是有光一閃而過,然而片刻之後,又迅速地暗淡下去,搖了搖頭。


    景夙隻覺得頭疼的厲害,不想再多問,隻捂著頭尋找多蘭的車子。


    她又轉了兩圈,才找到多蘭的車子所在,怒氣衝衝地走過去,恨恨地一拉車門,結果車門是鎖著的,她反而被慣性給帶了迴去,差點撞在車門上。


    車子裏的小多蘭顯然沒注意到外麵正在冒火的景夙,此刻正一臉幸福地打著電話,小臉蛋紅得十分可疑,是不是捂住嘴,發出孩子一般地傻笑。


    景夙耐著性子,在玻璃上敲了一下。


    多蘭猛地驚醒,一迴頭看見景夙和景深都一臉陰沉地站在車外,而這姐弟兩個幾乎長得一樣,此刻猶如俄羅斯套娃一般的存在,不由得嚇了一跳。


    她趕緊掛了電話,將兩個人放了進來。


    多蘭擠出一個討好的笑來:“怎麽啦,小深掛科了?”


    景夙冷著臉說:“他衝著別人的腦袋開了一槍。”


    多蘭正在發動車子調頭,此刻一個沒刹住車,差點一頭撞死在電線杆上。


    多蘭笑得頗為尷尬:“……小深還挺熱血的哈……”


    景夙捂著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一個就夠我受的了……”


    雖然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麽,多蘭還是嘿嘿一笑,繼續開車,扯開了話題。


    坐在後麵的景深始終垂著頭,手緊握成拳頭,原本開朗的臉上閃過一絲陰沉。


    ————————


    七點將近,外麵的天空已經黑了下來,窗外的一排樹影暗憧憧地立著,在黃昏的餘暉中帶著點傻氣的僵硬。


    藍禦穿著低胸的浴衣坐在鏡子前麵,仔細地上了妝。


    將纖長的眉描勻,在眉尾掃出一條淺淡而又嫵媚的線條。


    今天要請君入甕呢。


    終於,等待良久之後,期待許久的敲門聲終於響起。


    藍禦對著鏡子裏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站起身,走到門口,開了門。


    景夙的頭發披散下來了,麵容顯得有點疲憊,但是顯然因為倉促之間補了一覺,氣色稍稍好了一點。


    藍禦正要對她笑一下,然而目光驟然掃到景夙身後的一個身影,整個人當時就僵了。


    俄羅斯套娃一樣,一個跟景夙長得差不多的小子,此刻正耷拉著腦袋站在景夙身後。


    藍禦:“……這是……”


    景夙疲憊地走了進來:“怕他想不開做傻事,你這兒有多餘的房間嗎?我得看著點他……”


    藍禦幾乎不可置信地看著景夙:“你來我家過夜,帶著你弟弟?”


    景夙茫然迴頭:“……不可以嗎?”


    藍禦被她這句話噎住,看著她那張純潔外加茫然的臉,忽然很想衝上去一口咬死她。


    這時候,僵屍一樣的景深在門口麻木地看著藍禦:“嫂子,我能進來嗎……”


    藍禦本來想直接一腳將他踹出去,然而這句“嫂子”叫得頗得她心,於是心一軟,露出一個笑來:“進來吧。”


    僵屍一般地景深走進來以後,看了一眼屋子裏正點著的熏香蠟燭,繼續僵硬地問:“你不會是要和我姐做點什麽吧?我已經成年了,我可以單獨呆在樓上——”


    他話還沒說完,猛地被景夙直接堵住了嘴拖進了屋子。


    藍禦:“……”


    你弟都比你聰明。


    景夙氣急敗壞地將他扔在沙發上以後,正要丟給他一個遊戲機讓他自己玩去,然而這時候手機驟然響了,隻得拋下他,對藍禦說了一聲抱歉,走了出去接電話。


    藍禦看了一眼景夙出去的背影,對著沙發上一臉麻木的景深笑了一下,問:“怎麽了?”


    景深轉過眼來,深深的望著她,片刻以後,啞聲開口:“嫂子,你有槍嗎?”


    藍禦怔了一下:“要槍幹什麽?”


    景深說:“想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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