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六十九章


    晗光咬著嘴唇。


    “不說是吧?”鍾錦程臉冷了。


    “你早就知道我殺了你全家對吧, 你姑媽不會瞞著你的,所以把東西交給你保管,這個臭婆娘, 死都死了還要給我製造麻煩,你勾搭上浩騫, 不過就是想利用他,替你死去的爹娘和那臭婆娘報仇,我說的對吧?”鍾錦程睨著她, 嘖嘖搖著頭, “年紀不小,膽子挺大, 不愧是那臭婆娘一手□□出來的丫頭, 但是你放心, 你以為溫浩騫能幫得了你什麽,他不過就是我的一條狗,你以為他會相信你的話, 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


    巨大的震驚衝擊著池晗光, 小臉刷白, 牙齒將嘴唇咬出深深印痕渾然不覺, 她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肉,好叫心口的痛楚轉移。


    晨曦穿過明晃晃的玻璃窗灑進來,細微的塵埃飛揚,舞姿輕柔婉轉,在光裏走動的人鑲了一圈金邊,每一個步子都安詳。


    相隔兩張桌子的女孩手捧一本書,光影裏隻能看見一張側臉,嘴唇一扇一合,美麗的詩句輕盈跳出:


    要多少次春日的雨


    多少次曠野的風


    多少空蕪的期盼與等待


    才能幻化而出我今夜在燈下的麵容……


    光裏的一切都變的緩慢深沉。


    仿佛經過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池晗光迴神,目光定在鍾錦程臉上。


    男人目光狠戾,認定東西在她手上,威脅交出來,“我弄死你不比捏死一隻螞蟻難多少?”


    她忽然覺得心靜下來了,很靜很靜,仿佛與光中行走的人一樣,緩慢而安詳。


    打消離開的念頭,突然想多和他周旋一會兒。


    “鍾叔叔,你可要想清楚哦,我死了,東西你更加找不到”


    女孩仰頭看著男人,目光清澈,帶著微笑。


    早上的萬大第二食堂,人不少,紛紛側目看過來。


    敵不過旁人探究的、不滿的,夾雜疑問的種種的目光審視,鍾錦程緩下臉色,坐迴位上,手撫下巴,似乎在思量。


    坐了會子,對麵男人倏忽間起身,手插在褲兜裏,居高臨下瞧著池晗光,“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吧。”


    晗光站起來,把調好錄音的手機摁熄屏幕,捏在手裏,看上去自然得體。


    清悅的聲音還在念著:


    假若你待我,如一杯失敗了的新醅


    讓燃燒的記憶從此冷卻


    讓那光華燦爛的憧憬從此幻滅


    我也沒有什麽好怨恨的


    這世間多的是


    被棄置的命運


    被棄置的心


    在釀造的過程裏


    其實沒有什麽是我自己可以把握的


    包括溫度與濕度


    包括幸福


    她好奇寫這首詩歌的詩人,同樣好奇這把清悅的主人。但她沒有迴過頭去。一直走出很遠,那聲音縈繞在耳邊,在心裏久久迴蕩。


    早上人流還不是太多,有幾個年輕姑娘穿著清涼,站在橋頭拍照。


    空氣清透,能看見陽光一縷一縷斜在半空。


    鍾錦程好似變了一個人,全身的戾氣和鋒芒盡收。


    目光從遠處收迴,晗光止步,等著鍾錦程說話。


    捏在手心裏的手機汗濕,這個做法太冒險,她根本想也不想就這麽去做了。


    鍾錦程說話了:“我是被逼無奈。”


    他的背後是幾棵筆直水杉,入秋,葉子黃了、枯了。風很大,吹起一地落葉。


    晗光低頭看那些葉子,摩擦著地麵,發出嗑心的沙沙聲。


    有兩三隻鴿子從他們腳邊路過,低頭尋覓吃的。


    “還有人拿著槍逼你殺人嗎?”晗光抬起下巴,她不相信鍾錦程,一點點都不相信。


    她想看看他怎麽為自己辯解。


    校園裏隨處可見的木質長椅,古色古香,坐下去時要特別小心有沒有鴿子留下的糞便。


    他們選了一張幹淨的坐下。


    鍾錦程一臉痛苦的神色,“你姑媽去了以後,我得了抑鬱症,你知道為什麽嘛,我後悔,不僅如此,我恨透了自己的懦弱,我不是故意要殺她的,那全是意外……全是意外……”


    說著鍾錦程抱著頭,嗚咽起來。


    晗光有些摸不清他的套路了,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人。


    但眼前這情景,這哭聲與誠懇的語調,不難教人不動容,好像他真的是錯殺。


    晗光遞過去紙巾,鍾錦程擦了把眼淚,繼續說道,“想殺你爸媽的其實不是我,是……”說到這裏,鍾錦程頓了頓,“是你溫爺爺,”再一次停下,看池晗光的反應。


    果不出所料,晗光的臉色瞬刻白慘一片。


    “不可能。”她尖叫道,手機差點從指尖砸落。


    鍾錦程滿意收迴目光,“我姨夫這個人藏得深,他早就覬覦池老的畫了,就是那幅絕筆,你見過的吧?”


    晗光瞧著他,一時沒有任何反應。


    她的臉色變得很不好。


    “但是你爺爺的性格你最清楚,那次他準備下手的人是你爺爺,我呢剛好湊巧去你家小住,他讓我幫忙,人命關天,我其實很不情願的,但是那時候我也很慘,我公司不景氣,很多大項目要靠他幫忙,一糊塗就答應了……這事說穿了就這麽簡單,都是我姨夫一手操控的,連我,都是他棋盤裏的一枚棋子……”


    簡單?鍾錦程竟然用“簡單”兩個字形容這場可怕的浩劫。


    這個人讓她覺得惡心。


    晗光站起來,腳骨發顫,晃了兩下,她咬著牙勉力讓自己站穩,對鍾錦程告辭,“我頭有點暈,先迴去了。”


    ————————


    雨水豐沛的三月,整座珠城如同浸泡在水裏發脹的海綿。


    男人沉靜地站在落地窗前,凝視著腳下這片鉛青色朦朧煙雨,目光穿過偉岸的建築群不知落在何方。指間的煙早已燃了大截,搖搖欲墜的煙灰拚命從猩紅的煙頭上掙脫下來……


    紅漆的辦公桌上,一張自遠方而來的明信片安靜地躺在攤開的插畫頁麵上,潔白的信紙上龍飛鳳舞的潦草字跡:


    浩騫,雲南真美。想和你再來一次,好叫你把我畫進這美麗的山山水水裏。


    署名處兩個簡單的英文字母:h.g.


    h.g.晗光。


    他微微仰起臉,望向那霧蒙蒙的天際,有一線光束衝破雲層落進眸中,帶著初春的絢爛。卷攜著希望和生機。


    第一章


    冬末春初的空氣裏仍舊透出些許寒氣。


    池晗光外麵一件藏青色呢大衣,裏麵罩一件同色係套頭衫,脖子上圍著十二月裏的厚圍巾,裹的像一隻粽子一般嚴實,她從車上下來,徑直走向車站口等候的黑色轎車。


    “歡迎您迴家,小姐。”


    一旁的司機朝她躬身行禮,替她打開車門。


    池晗光摘下圍巾,“姑媽呢?”


    司機迴道:“夫人已在靈堂等候您多時了。”


    到達目的地時,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靈堂門口,池晗光忽地推開桂伯撐在她頭頂上方的黑傘,獨自一個人,腳步滯頓地走進雨簾裏。


    細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層薄薄的雨膜,雨水掛在臉上,濡濕的黑發黑眸,在雨中渾然不覺。


    “小姐!你這樣會凍著的!”


    桂伯反應起來,躬身從地上拾起傘來,小跑濺起的水珠覆在鞋麵上,傘舉起在她頭頂。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舉的傘為她遮蔽風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靈堂正中池新沅的遺照上,老人的那雙銳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輕輕說。


    對她自己說。


    .


    “晗光,你到了?”池湘雲從裏麵迎出來。


    她是池晗光父親輩裏最像池老夫人的一個,玲瓏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紀,仍是掩蓋不住風韻氣質。黑色刺繡旗袍在身,雲發在後挽轉成髻,臉上抹了淡淡的粉,為那原本就精致無遺的容貌更添嫵媚。


    池湘雲看到池晗光濕漉的頭發和衣服,微微皺了皺眉,責備裏帶著心疼,“怎麽都濕了?”她扶著她的肩膀,引她走進裏間去換一早叫人準備的喪服。


    池晗光換好衣服出來,大廳裏三五六七站滿聊天的人,不少新聞媒體攜著相機和拍攝設備,不時地來迴走動尋找最佳的拍攝角度,整個場麵噪亂不堪。


    池湘雲張羅著布局,見她一個人呆呆站著,從百忙中抽身過來。


    她打開池晗光的雙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號的給你,看來還是過大,”見池晗光沒什麽反應的樣子,池湘雲輕輕歎出口氣,瞥眼對麵忙碌的人,“看來下次還得再改,我們先去上香。”


    她打開池晗光的雙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號的給你,看來還是過大,”見池晗光沒什麽反應的樣子,池湘雲輕輕歎出口氣,瞥眼對麵忙碌的人,“看來下次還得再改,我們先去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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