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吟的劍還握在手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道蜿蜒的血跡像一條小心翼翼的藤蔓順著鋒刃爬了下來,流在劍柄上,滑到顧景吟的手心裏。


    顧景吟手臂一抖,像觸了電一般,立刻收迴了劍。


    本來隻是細微的傷口卻因為這個動作被猛然撕裂,刺目的鮮紅灑落在二人的衣袍上。


    顧景吟顧不上其他,立馬要上前去拉他的手,語氣焦急地解釋:“我不是故意想傷到你的。”


    許沐卻絲毫表情沒有,握起手放在了身後,輕聲道:“你沒有傷我,是我自找的。”


    顧景吟的右手本想去拉住他的手臂,卻隻碰到了他的袖口,便一空,什麽都沒抓到。


    “走吧。”許沐低頭饒過他,繼續向下走,這兩個字也不知是對誰而說。


    蘇伯淩嘴角還是淺笑,似有歉意,一邊衝顧景吟略微頷首,一邊饒過他追了下去。


    顧景吟迴身,眼中盡是陰影,望著他們兩個欲走愈遠,唿吸微微打顫,手中的劍柄幾乎被握得碎裂。


    “給我攔下。”顧景吟聲音暗啞,一字一句道。


    幾十名青年男子聞言立刻快步追上前,層層疊疊嚴嚴實實,將山道圍得密不透風。


    顧景吟心中幾乎是咬牙切齒,麵色也是陰鬱至極,衝到他身前,一雙手一並將他兩隻手都緊緊握在了身前:“你哪裏都不準去!你別再想從我這裏逃出一步!”


    許沐本來就頭暈,心裏又亂,被他這樣握著,竟然沒能掙脫開。


    隻是,他好像也不想怎麽掙脫。隻是抬起眼睛看著身前發怒的人。


    蘇伯淩見許沐的手腕幾乎被顧景吟掐得變了形,在一旁道:“還請顧掌門可以冷靜下來好好說話,莫要輕易動怒。”


    “不關你的事。”顧景吟沒看他,還是盯著身前的人,隻是這次換了個溫和點的口氣,“跟我迴去。”


    許沐笑道:“為何要和你迴去?而不是和別人迴去?”


    “因為你不能和別人!隻能和我,隻能是我,知道了嗎!”顧景吟聲音不大,卻字字都透著命令和強迫。


    他原先隻有憤怒和不解,此時卻突然自心中升起了一絲暗暗的不安,好像要失去什麽的不安。


    “你怎麽啦?昨天還在我耳邊柔聲講話,今日就忍不住了?裝不下去了?還是我沒能滿足你所以等不及了?”許沐抬眼對他笑道,語氣還很溫柔,話也說得不急不慢,“如果你不滿意,現在就可以將我綁起來、鎖起來、將我關在你的地宮裏,你就可以肆意妄為了,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顧景吟氣得胸口要炸開:“師兄......”


    “反正這些事情你都對我做過,我也不在意你再對我做一遍,這才符合你的風格,對麽。”許沐這番話說得很艱難,雙手被他捏得劇痛、胃中翻騰、腦內眩暈,濃重的不適感逼得他雙目泛紅、充盈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顧景吟似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手中傳來了骨頭錯位的“喀喀”聲。想憤恨怒吼,可又咬了咬牙,將怒火咽了下去,沉聲道:“師兄向來都愛猜忌我,我無所謂。但是,你別再想再逃走。”


    許沐覺得這世上仿佛沒有一點空氣了,令人窒息。整個世界都好似成了一個巨大又狹小的牢籠,層層壓迫、步步緊逼,讓自己無法唿吸。


    幾乎是筋疲力竭。


    “好,好,好,我不逃了,我逃到哪裏去呢?”許沐似乎失了力氣,聲音輕得聽不清晰,好似喃喃自語,“你殺了我吧。”


    眼睛酸痛,因為模糊的淚光遮擋了視線,許沐雖然很努力地看著麵前的人,但還是有些失了焦距,“你殺了我,殺了我、我也就沒法再逃了......”


    顧景吟整個人猛地一抖,他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就在那三個字傳到他耳中的那一刻,心裏也跟著徹底裂開了,仿佛站在深淵之口、懸崖盡頭,卻沒能抓住那個人的手,而是眼睜睜看著那抹人影越來越遠,慢慢消失。


    如果方才是不安,此刻便成了絕望。


    如果不能得到他,那也要讓他做自己緊緊握在手中的一撮塵埃,永遠沒有逃離的機會。


    心中瘋狂的想法讓手上的力度愈發嚇人。


    胸口處仿佛慢慢匯集起了一團隱秘的烈火,啃噬著心髒,又燙又冷。


    緊接著,一片冰涼貼在了自己燃燒著烈火的胸口,那是一把劍。


    “顧掌門,蘇某也不想和你交手,隻是你若再不放手,他的腕骨便會斷掉。”蘇伯淩的劍輕飄飄放在二人之間,沒有殺氣,卻足以將他震醒。


    “又有你什麽事。”顧景吟聞言猛地鬆了力氣,可是仍然不舍得放開他。


    許沐仍舊靜靜看著他,絲毫沒有抽出手的意思,好像將這件事忘了一般。


    蘇伯淩收了劍,將許沐的手臂拉了出來,溫聲道:“公子不要這般自討苦吃,還記得你想做的事麽。”


    許沐轉頭看了看他:“啊,記得、差點就忘了。”說完將兩隻手盡量自然地放在身側,雖然這“自然”是強裝出來的,因為手腕已經沒法動了。


    “師兄,我不想逼你。”顧景吟雙目緊緊盯著他,可是目光之中除了憤怒,還有一絲祈望,“但你要是執意如此,我就不得不逼你。”


    許沐轉過身,又將兩隻手舉起來遞給他:“那你將我綁起來牽著走如何?讓大家都看看我這副形象,讓他們都明白我隻不過是你的玩物,好嗎。”


    “反正你的弟子們早就見識過,我被你用鎖鏈綁在身上,你一拉我便踉蹌一步的樣子,他們一定覺得好看極了、可笑極了吧。可是更可笑的是,這個被你像隻玩物一樣綁著的人,還會對你心懷愧疚、還會對你百依百順、還想著照顧你一輩子,這真的是太好笑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笑。”


    “師兄.......”顧景吟一把將他摟進了懷裏,緊緊抱在身前,“師兄我錯了,別說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那樣做,不該那樣對你,我不會了。”


    他以為將這個人抱在懷裏,便會重新得到即將失去的安全感。


    可是沒有。


    他的懷裏好像沒有人,隻有冰冷。


    曾經的自己不論做什麽,好像都會得到原諒,都會有隻手輕輕拍拍自己的背,說“沒事。”


    可是這一次,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為什麽沒有?為什麽沒有了?


    顧景吟在他耳畔低聲念道:“師兄你不要這樣對我,你要我怎麽樣做,師兄,我怎樣做,你才能原諒我。”


    許沐依舊輕聲:“我沒說你有錯,又怎麽原諒。”


    顧景吟卻生怕聽見自己沒錯,連忙道:“不、不,我做錯了,我改,”


    許沐伸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眼睫,一滴細小的水珠落在了自己的食指上。許沐將手放在眼前,借著明亮的日光,仔細看了看,緩緩道:“顧景吟,你的眼淚,都是真的麽。”


    顧景吟聽到自己的名字,渾身怔了一下,放開了懷裏的人。


    “這麽久,你一定很累吧。”


    顧景吟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他不願相信這個人說出的話——用這種語氣、用這種態度。


    許沐後退了一步,從他身前離開:“你問我你要怎樣做,我來告訴你,你放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我便會原諒你。”


    顧景吟沒有說話,四周也都是一致的沉默。


    “你想說你做不到,對嗎。”許沐抬頭看著他。


    顧景吟依舊沉默地看著他,雙手皆在身側握成了拳頭,半晌,才低聲道:“好,聽師兄的。”


    許沐聞言笑了,道:“希望你這次的話,是真的。”


    語罷向前走了幾步,在幾排伏雲弟子的人牆前停了下來。幾十名男子毫無退意,甚至手還按在劍柄上。


    “讓他們走。”顧景吟輕輕說道,聲音略微有些嘶啞。


    山風陣陣,將雲靄吹了過來,遮天蔽日。原本還算明亮的午後,此時卻一片陰暗,似有森森寒意。


    顧景吟側身站在高處的山道,盯著兩人的背影,停了片刻,才對周圍人道:“給我跟上。”


    關離影自他身旁走過:“顧掌門,你可當真是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顧景吟道:“師姐不也一樣。”


    關離影停下了腳步:“你少這般諷刺嘲笑我。”


    顧景吟答:“是,我知道的可能隻是冰山一角罷了。不過,我對其他事情我也沒什麽閑心。”


    關離影雙目微微眯了一下,“你也不會再知道更多了。”怒氣衝衝瞪了他一眼,便帶著一眾仙子般的女子從他們身旁擦了過去。


    “師姐也要插一手?”顧景吟低頭給眾女子讓開道。


    關離影冷哼一聲:“是師兄親口點名要我跟著他去的!和你不一樣。”邊說邊停住腳步,迴過身,“出爾反爾、偷偷摸摸。”


    *


    鬼府地處極寒之地,千百年無活物敢闖進。


    鬼府所在之地稱為“寒疆”,終年冰封雪凍、人煙罕至。寒疆之中烏雲滾滾、陰風陣陣。


    有傳說,鬼府之中其實什麽都沒有,隻有“鬼王”的魂魄,和無數的厲鬼。


    “鬼王”本是鬼道中人。修鬼道者向來行事詭秘、很少現身。多數都將自己隱藏在蠻荒之境或是幽暗之地。雖說鬼道並非正途,可卻從千年之前便有人執著此道,曆史可謂源遠流長。


    鬼道之所以被傳得猙獰可怖,令人聞之喪膽,是因為鬼道融合了上古妖術、異域邪法、冥界鬼符。這三種至陰至邪之法讓鬼術變得陰鷙狠辣,既可化身魔魂兇猛搏殺,又能幻化妖蠱以毒蠱噬人魂魄氣血。


    所以一旦招惹鬼道,等同於在無盡的噩夢中掙紮。不論是凡人百姓、還是玄門術士,都對此道避而遠之。


    鬼王便是百年前的鬼道修者,在寒疆苦練數十年,妄圖以吸食生人魂魄快速提高修為,導致寒疆方圓近千裏生靈塗炭、冤魂無數。


    於是十方仙門道士在一百年前聚集於寒疆,聯合誅滅鬼王。


    千人匯聚於鬼府,可卻無一人活著出來。


    有傳聞說,最後一個仙士,在即將身死的前一刻,拚勁所有靈力將鬼府從裏死死封住。


    有人猜測,鬼府中定是有無數極其兇煞駭人的厲鬼,裏麵的人都死絕了,身死之後怨念太深,化為鬼魄日夜相鬥。


    總之,時間過去越久,鬼府便越是陰身詭秘,更無人敢去。


    許沐道:“所以,你讓我進去做什麽?送死麽。”


    蘇伯淩道:“當然不是。公子耐心聽我講,人們總是喜歡危言聳聽、以訛傳訛。其實鬼府之中有冤魂不假,可是冤魂倒也沒有什麽殺傷力。鬼府之所以恐怖,是因為鬼王生前曾經養了一群鬼妖,就是你見過的人麵煞。人麵煞可大可小,有眼有嘴,離了人身還會生出手腳。它們就像寄生菌一樣瘋狂繁殖,以汁液幻化出形體。人麵煞一旦上了身,此人就必亡。所以當年的鬼王之所以所向披靡,就是因為他有人麵煞。我猜,當年那個修者,定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麵煞出來禍害人間,才封住了鬼府。隻可惜,這玩意兒還是流了出來。”


    許沐道:“你的意思是,鬼府裏有這玩意兒,所以你才不敢進,讓我來?”


    蘇伯淩道:“這倒不是,隻是鬼府構造繁瑣、機關重重。鬼王曾經煉製過一個寶物——以活人的生魂煉成的鬼丹,是唯一能夠解人麵煞毒的東西。一顆鬼丹需要五千名活人生魂煉製,製法誰也不知道。當初他縱橫世間,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血肉模糊,有許多玄門世家的弟子都中過此毒,世人皆想要鬼丹解毒。他深知若是鬼丹流了出去,那他的威力便會大減,所以他將鬼丹藏在了鬼府的深處,設以最毒辣的蠱術。”


    許沐笑了笑,道:“等等,請問這個鬼王是不是腦子有坑?若不是他想救人,為何要去煉鬼丹?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場麽。請問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為什麽要有救人的念想。”


    蘇伯淩沉默了片刻,道:“世上哪有善惡之分,善念惡念,都隻不過是一念之差罷了。”


    許沐笑了笑,沒有接他這句話,而是繼續說道:“是不是想要破了他的蠱術,就需要搭上性命。可是人死了,就沒法把鬼丹拿出來了,所以你才想到了我,對麽。”


    蘇伯淩聞言沒有反駁,說道:“在進入鬼府最深一層之前,我都會全力相助公子,隻是最後一步,還需有勞公子完成。”


    關離影道:“師兄什麽意思?既然要丟掉性命,為什麽還要進去!”


    許沐笑了笑:“沒事的,我不會丟掉性命,師妹不用緊張。”


    三人立於陰森的鬼府前,天色暗沉,似風雨欲來,周遭盡是冷風狂嘯。


    許沐抬頭望了望高大的石牆,忽地想起什麽,迴頭道:“你們兩人,進去了就別再鬧,有何仇怨出來再說,可好。”


    蘇伯淩笑道:“蘇某何時鬧過,隻不過是關峰主執意要殺人封口。隻是姑娘多慮了,在下沒有亂講秘密敗壞他人名聲的惡習,況且關峰主這幾年得的美譽還不夠多嗎?此時還能以複仇之名光明正大地殺上蒼雪山,關峰主還不覺得知足......”


    關離影雙目圓睜,猛地拔出長劍:“我不介意先殺了你再進去。”


    就在起了爭執之時,忽然身後一陣響動,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


    許沐轉過身,眉頭一皺。


    隻見來人是一名男子,身著伏雲衣裝。


    “公子。”男子走至近前,並未在意其他二人,而是對著許沐頗為恭敬行了個禮,“掌門說既然你不想見他他便不來,隻是派我跟著公子。”


    許沐聞言麵色沒什麽波動:“那你就跟著吧。”


    說罷便轉身,隨即又停下腳步,迴過頭:“你可是......”


    “是我,公子還記得我?”男子抬起頭,欣喜道,“我還未來得及向公子道謝。”


    許沐疑惑道:“向我道什麽謝?”


    “謝公子多年前為在下開脫之恩。”男子眉眼間盡是感激。


    許沐想了想,四年前,在巫祁嶺,自己好像是胡亂說了幾句“林行之他沒告密”的話,隻是沒想到就這麽幾個字也值得謝?


    難道說,因為這幾個字他就免了一死?


    “不必謝我,我隻是道出事實而已,既然來了,那我們就進去吧。”許沐說完邁開步子,走近了幾步,伸手推了一下石門。


    門便開了。


    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封印。


    這裏就好似一個廢棄的石樓一般,毫無玄機。


    許沐迴身看了一下幾人,便低頭走了進去。身後三個人也都不再說話,連忙跟著他一起走了進去。


    門後是滿目漆黑,深不見底的漆黑。


    關離影拔出了劍,銀色的劍光幽幽照出一片前路——


    隻見這裏絲毫不像想象中的鬼府一般富麗堂皇,而是,什麽都沒有。


    像一個巨大的洞穴,四周皆是冰涼的石壁。可是又和洞穴不同,因為,石壁隱約是透明的。


    許沐走到石壁前,探身向其中看了看,發覺這透明的石壁就像凍久了的冰塊一般,雖然大眼看去是透明,可是仔細看,卻是渾濁的白。


    “師妹,借你的劍一用。”許沐迴身道。


    關離影連忙上前,將劍舉到許沐身側,照亮了他前方的石壁。


    霎時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


    因為石壁動了。


    或者說是,石壁裏的東西,動了。


    許沐連忙按住了她嚇得要後退的劍,舉得近了些,四人都看清了石壁裏的東西。


    石壁裏,是人。


    而且不是一個人,是成千上百的人。


    每個人都神情可怖,身形怪異,幾千雙血紅的眼睛似乎都在死死盯著進來的四個人。


    關離影沒忍住,輕叫了一聲。許沐道:“不用怕,他們都已經死了。”


    隻是這句話話音剛落,幾人便看到石壁中的人,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響,動了起來!


    起初是細微冰裂的聲音,最後卻越來越強烈,“咯咯吧吧”,四處作響,仿佛骨節錯位般,在寂靜的鬼府之中,此起彼伏。


    許沐猛地反應過來,一把奪過關離影手中的劍,猛地□□了劍鞘中。


    四周霎時一片黑暗。聲響也隨之驟停。


    “師兄?”


    女子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我在。”


    “到底是怎麽迴事?”女子的語氣隱隱發抖,向著許沐的方向靠了幾步。


    許沐定了定神,道:“剛剛的聲音是人麵煞發出的,凍在石壁中的人身上都爬滿了人麵煞,隻是我猜測這裏的人麵煞更高階一些,不吃血肉,隻吃生魂。可是雖然它們有嘴有眼,卻沒有耳朵,所以聽不見我們的動靜,但是能看得見我們的身影。”


    林行之道:“公子的意思是,我們從現在開始就要在黑暗中摸索?”


    “沒錯。”


    幾人聞言都不由心中無底。


    黑暗總是象征著未知,總是會令人更加恐慌、無助、甚至......猜忌。


    隻聽一聲劍響,緊接著是衣衫撕裂的聲音。


    “誰!做什麽!”女子尖銳喝道。


    “我。”林行之答。


    “你為何無故刺我?”女子聲音中的憤怒很是強烈。


    “還請峰主自重。”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請峰主不要對許公子拉拉扯扯。”林行之依舊答得恭恭敬敬、一本正經。


    “你......”關離影怒道,“我隻是怕與他走散,拉住他的衣袖。我們是師兄妹,這些事和你這個外人有什麽關係?”


    “我奉掌門之命行事。”


    關離影怒不可遏,提劍便刺。頓時黑暗之中想起劍刃交錯的打鬥之聲,而且愈發激烈。


    許沐道:“一件小事而已。你們都安靜一點。”


    說完自己先在前麵走了起來。


    幾人連忙跟上,老老實實走起了路。


    一路上都沒人在說話,也沒再生什麽事端。


    四周安安靜靜。


    許沐越走,越是心中覺得詫異,莫非這裏當真除了人麵煞之外,什麽都沒有?


    想到這裏,卻忽地意識到了什麽,急忙停住了腳步。


    怎會安安靜靜?


    “蘇伯淩?師妹?”許沐迴頭喊了幾聲。


    豪無應答。


    周圍沒人。


    許沐不甘心地拔出劍來掃了一圈。


    沒人。


    許沐直到此時才終於意識到,巨大的鬼府之中,隻有他一人。


    許沐慢慢收了劍,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蹲了下來。蹲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在地磚上摸索起來。


    他記得,剛剛進來的時候,掃過一眼地麵——地麵上鋪著整整齊齊的石磚,每一塊上麵都刻著繁複的咒語和花紋,一塊一塊、一排一排,很是規則。


    許沐想到這裏,把手放在臨近的一塊地磚上,一動不動,靜靜等著。


    果然,大約十分鍾後,他的手離開了石磚。


    不是他抬起了手,而是石磚自己離開了,


    ——移動到了下一層。


    緊接著另一塊石磚迅速頂了上來,將缺口封得嚴嚴實實。


    許沐想起,方才確實聽到過幾次聲響,隻是當時他還以為是誰的劍拖在了地上,卻沒想到竟是石磚換位之聲。


    也就是說,站在這塊石磚上的人直接掉了下去,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響,便有石磚頂上,將他的驚唿蓋在了地下。


    許沐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向前走。


    根據他剛才的判斷,石磚移動的速度,幾乎可以說是平穩,仿佛一個運送東西的電梯。所以掉下去的人,不是摔下去,而是被平穩地運到了下一層。


    既然如此,就算被運下去了,也無所謂。


    於是許沐依舊步速未減向前。


    隻是這條路仿似沒有盡頭一般,他大概走了多久連他自己也估計不出來,就在他實在雙腿酸軟打算坐下歇歇再繼續的時候,身邊又響起了石磚移動的聲響。


    “沐辰,你在這裏嗎?!”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份外焦急。


    許沐轉身:“啊,好巧,你又被運上來了。”


    蘇伯淩:“......”


    “既然你又迴來了,那我們就繼續走吧。”許沐迴身向前,嘴中未停,心想有人不如說說話,不然一會兒又沒了,“這個鬼王可真是有意思,難道他是在這裏閑得太無聊,每天迴家嫌路太順了,要給自己設下一些機巧玩具才盡興?”


    蘇伯淩:“......”


    許沐道:“你人呢?又被運走了?”


    “沒有。”蘇伯淩這才開口答道,“路的盡頭就是鬼丹所在之地。”


    二人盡量加快腳步,果然,不到一刻鍾,前方便出現了一絲光亮。


    也僅僅是一絲而已。


    因為那是石壁上的一個小洞,一個如綠豆大的小洞。從洞中透出一絲金色的光芒。


    “就是這裏了,書上寫的就是這裏,鬼丹就藏在這間鬼王的寢殿裏。”蘇伯淩上前一步,“隻要有人上前觸摸石門,便會有一隻幹枯的鬼手從細小的洞中伸出來,直直刺向那人的心窩,直到把那人的心頭血吸盡,石門才會打開。”


    “怎麽又是心頭血?”許沐對這幾個字很是在意。


    “公子有所不知,幽冥陣就是鬼王所創。心頭血是精血,修鬼道就必須要借助鮮血和魂魄,才能讓......”


    “行了,別廢話了。你去摸石門,我幫你擋鬼手。”許沐打斷了他,直接走到了門前。


    蘇伯淩隻好住了嘴,來到石門前,將手放了上去。霎時間,從石縫中透出的金光便忽然暗了一下,緊接著,許沐感覺胸口似乎被一根小針紮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有感覺,石門便打開了。


    我去!鬼王這麽溫柔?做這麽小一隻小鬼手?


    石門開後,金光大作。許沐下意識地閉了眼。


    等再睜開眼,發現身後的石門居然已經合上了。


    許沐迴身想了想,蘇伯淩怎麽這麽慘?還這麽笨?能不能走快一點跟上自己?!


    後來一迴神,才忽然意識到,吸的是自己的血,自然隻有自己一個人能進來。


    許沐整了整身前衣衫,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傳說中鬼王的寢宮。


    忽然覺得詭異。


    “鬼王”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是兇猛狠毒,按理來講應該是個心狠手辣的男子。可為何這寢宮,卻如此......溫馨?


    隻見這裏也沒有什麽金光,隻不過是溫暖的橘黃色燭火。


    一瞬間,許沐腦中隻有一句詩——“芙蓉帳暖度*。”


    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四周盡是木架,加上擺放著各種大大小小錦盒。


    隻見寢殿中央的台子上,是一張寬大的木床,掛著厚重的寢帳,將床遮上了三麵,帳上繡著幾支銀色的海棠。隻是從許沐的角度看過去,沒有遮擋的一麵正好被擋得嚴嚴實實。


    許沐走了幾步,慢慢繞到床前,心想幾粒鬼丹大約、也許、可能、大概被裝在一個小香袋中,壓在枕頭底下?


    於是許沐圍著中央的大床饒了半圈,這才終於看到了床上的景色——


    床上有一個人!


    還是一個......活人。


    許沐一時間連腳步都挪不動了,怔怔地看著床上的男子。


    他是誰?誰人是鬼?難道他是傳說中死了一百年的鬼王?!


    隻見鋪著錦緞的床榻之上靠著一個男子,通身黑衣,黑發散落一床,姿勢隨意,在寬大的床上顯得有些削瘦。


    隻是這名男子背對著自己,看不清容貌。但是光看身姿,應該是個絕對的美男子。


    無論是身材、還是露出的皮膚、還是修長的指節,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隻是許沐看了一會兒,突然自心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覺得,這個人,很熟悉。


    許沐壯著膽子輕輕咳嗽了一聲,才道:“敢問閣下是......”


    黑衣男子聞聲,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頭烏黑的頭發散在背後,露出了麵容。


    正如許沐所料,那是一張很好看的麵容。


    隻是許沐卻沒忍住,雙目驀地睜大,兩腿一軟,坐了下來。


    這一次,是真的坐在了地上。


    因為那張麵容,他再熟悉不過,正是他每日在腦中揮之不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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