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殺的人,不是自己?


    許沐略微有些吃驚。


    可是七年之前,柳鎮郊外的樹林之中,就隻有三個人。


    他要殺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也不是那個歐伯、那就隻剩下了一個選項——


    顧景吟。


    許沐猛地抬起了頭。


    蘇伯淩輕聲笑道:“沒錯。”


    許沐萬萬沒有想到真相竟會是這般。若是放在如今,他想要殺勁敵,也就算了;可是當年,顧景吟不過還是一個年歲尚輕的孩子,蘇伯淩又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殺他?


    許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級台階,仿佛覺得這樣做,便能離身後之人近一些、便能將他擋在安全之地一般。


    “許公子,你不必緊張。”蘇伯淩微微挑了嘴角,依舊輕聲道,“我就算要殺,也早錯過了最佳的時機。如今下手,我沒有十成勝算。所以,我不會下手。”


    “為什麽要殺他?”許沐盯著他的眼睛,低聲問道。


    蘇伯淩聞言並未立即作答,而是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這世上你不理解的事有成千上萬之多,難道你還都要一一搞清楚嗎?”蘇伯淩直起身子,忽然一字一句,似是威脅,“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你糊糊塗塗地活著,說不定還能長命百歲。”


    許沐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兩人目光都直直盯著對方的麵龐,許沐停了片刻,才說道:“你最好放棄這個想法,蘇伯淩,你若是傷了他,我絕不會放過你。”


    蘇伯淩聞言忽然放聲大笑,聲音也提高了幾分,仿佛是完全不在乎離二人幾步之遙的顧景吟是否會聽見:“你不會放過我?公子你可是在說笑?”


    “你很在乎他嗎?”蘇伯淩笑罷又道,“許公子,你不要再騙他了、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摸著自己的心想想,你到底在乎他嗎?”


    許沐沒有答話。


    “你根本不,你為他所做的一切,沒有一件是發自真心,全都隻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


    “有些謊話一說就是七八年之久,多累啊。”


    “你和我,不過一般。戲演得深了,竟連自己都信是真的了。”


    蘇伯淩一句接著一句慢慢說完,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是在嘲笑。


    許沐靜靜聽他說完,才抬起頭,答道:“是,你說的都對。”


    蘇伯淩聞言笑聲愈發放肆,道:“許公子,這出戲一演就是快十年,不覺得疲憊嗎?還要再繼續演下去嗎?”


    許沐這次並未接話,半晌,迴身看了看站在陰影之中的顧景吟。


    顧景吟抬起頭,目光似乎還很平靜。二人沉默對視了片刻,許沐才緩緩開口道:“你都聽到了?”


    顧景吟平日中清澈的眼眸,此時卻和周遭夜色一般黯淡。隻是他卻並未迴答這個問題,而是低頭走上了幾級台階,拉起許沐的手臂,平靜道:“我們迴去。”


    “迴到哪裏去?”許沐看著他。


    “跟我走。離開這兒。”


    “景吟,”許沐動了動自己的手臂,道,“你迴去吧。”


    顧景吟停住了腳步,低聲道:“和我迴去、迴去我們再說這些,好不好。”


    “你方才不是說在哪裏說都一樣嗎,那不如就在這裏......”


    “不一樣。”顧景吟急忙打斷了他,“我不想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了、以前的事我都不在乎了,讓它們過去吧,好不好,我們從現在開始,再重新開始。”


    “景吟。”許沐垂下眼睛看著他。


    “我在。”顧景吟仰起頭。


    “有些事,你若是知道了,就會徹底明白了、就會覺得不值得了。”


    “師兄......”


    “不值得,你也就不會再戀戀不舍了。”


    “不......”


    “我總以為瞞著你是對的,可若是一直瞞下去,那便是欺騙了。”


    “不、不是欺騙、不是的。我根本不在乎什麽真相,我隻相信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知道是什麽樣的,不用其他人來說。”顧景吟緊緊抓著他的手臂,聲音雖是平靜,可是話語卻毫無倫次。


    “景吟,知道了原委,對你對我,都是好事。你聽我和你說......”


    “不用,我這就下山。”顧景吟忽然鬆開了他的手,出聲打斷他道,“師兄不是讓我在山下等你嗎,我在山下等你。你們之間有什麽事情要說,就在此好好商議,我不打擾、我也不參與、我什麽都不想知道。我在山下等師兄。”說完迴身就走,沿著台階,片刻不留。隻是走了十幾級,忽然又迴過頭,“我在山下等。師兄,會來找我的吧。”


    許沐和蘇伯淩並肩站在階梯之上,凜冽寒風吹得二人衣袍獵獵鼓動。風中的麵容像是模糊在了夜晚濃墨之中一般,宛如暈染了的水墨,什麽都看不清晰。


    顧景吟隻是自顧自說完了那番話,不等許沐答話,便又迅速迴身走下了山。


    *


    “你tm最好趕緊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和你一樣。”蘇伯淩聽了他的話,依舊是笑。


    m!誰tm跟你一樣!”


    “不一樣嗎?那我問你,你在這裏忍受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重迴自己原先的世界嗎?”


    “你別跟我岔開話題,你跟我老實說,你要我的煉魂珠做什麽?不會是還要繼續縱容亡靈在這世上來迴遊蕩吧!”


    “你為何對我這般態度惡劣,按理說來,我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蘇伯淩還是溫和有禮。


    “是!真是謝謝你了!”許沐轉了個身,道,“所以?你想讓我報答你?”


    “報恩不至於,蘇某從未有過這種想法,隻是希望公子可以配合。”


    “配合?你做這種喪盡天良、恨不得讓全世界都死絕的事,我如何配合?幫你一起殺人嗎?然後咱們做兩個縱橫世間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很爽?很好玩?”


    “不是這般......”蘇伯淩開口想解釋。


    “還有,就算你確實救了我兩次,可你別忘了你曾經也是想傷我的,扯平了,我不欠你什麽,我隻希望你我二人以後可以劃清界限少有瓜葛......”


    “沐辰,你講話可要有依據,我從未想過要傷你。”


    “......別套近乎。”


    “我若是要傷你,又怎會在兩年前你在南疆遇險時出手相救、在空簾洞中為你日夜療傷,你怎會不明白。”


    許沐聽了這話,絲毫不在意他的其他意思,隻是皺了皺眉頭,道:“你當年怎麽知道我在哪裏?”


    “公子的煉魂珠在哪裏,我就知道公子人在哪裏。這麽多年來,你可以用金蟬脫殼騙得了所有人,可唯獨瞞不過的就是我。”


    許沐抬眼看了看他,道:“那你早些時候為什麽不和我解釋清楚?害得我幾年裏東躲西藏,前兩年躲你,後兩年躲他。這和你要殺我也差不多了。”


    “公子幾年之中見了我便躲,見麵次數不過一二,還皆是一見就跑,要我如何解釋。”


    “你不用在這兒跟我裝得慈眉善目,你威脅我的那些話我都記在心裏。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你要煉魂珠做什麽?還有,”許沐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


    “還有什麽。”蘇伯淩問道。


    “還有,你和顧景吟到底什麽仇怨,為何要傷他性命?”


    蘇伯淩聽了這話,神色忽然有些陰鬱。沉默了半晌,才答道:“這兩個問題其實是一個。”


    許沐皺眉:“說清楚。”


    蘇伯淩低笑道:“你就這麽關心我的事?”


    “關心個卵!我tm對你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我tm毫不關心!我隻是關心我的......”


    “你的?你的誰?你的那個好師弟?”蘇伯淩接過他的話。


    許沐沒否認:“你不打他的主意,我們還能勉強做個普通朋友。你要是還想著殺他,那我們就隻能為敵。”


    “沐辰,假戲真做,你會吃苦頭的。”


    “輪不到你管。”


    蘇伯淩兀自笑了:“你不必這般盯著我,我說過,錯過了機會就再無機會。如今事情都已經發展至此,我再無勝算能殺得了他、更無實力殺得了他,你又何必擔心。”


    “好,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就信你一次。”


    “隻是,公子,你不要以為這件事放了心,你就可以真的萬事無憂了,你別忘了自己的目的。”


    許沐沒答話。


    “十年馬上就到了,到時候你的係統進入休眠模式,默認你將在此生活,那你的這輩子都要耗在這裏。”蘇伯淩說到此處,語氣有些詭異,“如我一般。”


    許沐道:“你可以閉嘴了。”


    蘇伯淩道:“沐辰,你不必事事這般針對我。”


    許沐抬起眼睛:“首先,你做這種道德淪喪的事情;第二,你一直不告訴我你做這些事的目的。綜上,要我怎麽對你有好臉色?”


    蘇伯淩道:“不是我不告訴你,隻是有些事你不必要知道,你隻用按我說的去做。”


    許沐道:“你哪來的臉?”


    蘇伯淩聞言麵色又沉了幾分:“許沐辰,我救你,是因為你還有價值。你若是繼續這樣不配合,就別怪蘇某心狠。”


    許沐道:“反正你心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若想殺我現在就拔劍,天天陰陽怪氣一定憋死了吧!”


    “我不殺你。你若不配合,我就隻能逼你。”


    “臥槽尼瑪!”


    這世上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逼我?!勞資生來就是為了讓你們強迫的嗎?!勞資難道就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嗎?!


    “逼我做什麽?”許沐怒氣上湧。


    “你的煉魂珠在我手上,可你知不知道,你的煉魂珠吸收的亡靈越多、孽債越多、越和你的任務背道而馳、你的分數就會扣得越多。”


    “什麽?!”


    “而我的目的卻恰好就是收集這世上萬千亡魂,隻怕有朝一日,你會因此而死。”


    “臥槽你大爺!還給我!”


    蘇伯淩笑意更深:“所以,你必須和我合作,才能保命。而且不僅能保命,我們還能共同盈利。”


    “盈nm的利!”


    蘇伯淩收了笑意,道:“沐辰,你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偶爾去幫幫別人、做些好事,你就可以達到級別開啟世界界限了?”


    許沐屏住了氣,道:“你想說什麽就直說。”


    “你知道你的係統記錄之中,那個唯一一個得到開啟界限權限的人,使用了何種方法嗎?”


    “什麽方法?”


    “殺人。”


    許沐聽到這兩字,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蘇伯淩笑:“你其實早就料到過。”


    許沐沒答話。


    “你隻是猜到過,可你不敢證實,那就讓我來幫你證實。你心裏再清楚不過,救人一命分量有多重。”


    蘇伯淩走上前,在他身側緩緩說道:“可前提是,需要殺夠了人。”


    “所以我說,這世上,隻有我們二人聯手,才可以達到各自的目的。”


    許沐還是一言未發。


    “這當然不能你出手,所以我來幫你殺,權當你借我煉魂珠的報酬,如何?”蘇伯淩眉眼之中的溫和之意愈發濃,“你借我煉魂珠、我幫你達到目的。兩全其美。”


    許沐盯著他的眉眼,低聲道:“蘇伯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休想再騙我。”


    “怎是騙。”蘇伯淩訝異。


    許沐幹笑了一聲,道:“你剛剛那番狗屁言論兩年前就在我麵前試驗過,對不對?若是那些人真能救活,你又怎能達到你的目的?你讓我救活的不過是行屍走肉般的空殼而已,沒了魂魄,他們又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許沐繼續道:“說到底,他們還是死了。你做的,終究還是害人性命之事。”


    蘇伯淩臉上的溫和驟然消逝,隻留下了一絲狠戾。


    “許沐辰,你以為你是誰?你還以為你能和我談條件?我這是在幫你。你的煉魂珠在我手裏,你的命相當於受我掌控。我的事,你沒法幹預;你的事,你做了,對我沒有絲毫好處,可若你不救,他們就是真正的死,又與我何關?”


    “你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許沐氣得不知說什麽。


    “許沐辰,從十年前我遇見你,到如今,我從未加害過你一分。直到此時此刻,我也是想盡方法幫你,你到底為何對我如此怨恨。”


    許沐看著她,吸了口氣,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別和我講,你是為了你所謂的正義。”蘇伯淩的笑意成了嘲笑。


    許沐聽了這話,腦中一片混亂。


    “這個世界,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是個過客,這世上人的死活,又關你什麽事?他們遲早有一死,不是嗎?”


    許沐依舊是沉默,隻是拔|出了腰間佩劍。


    蘇伯淩見狀道:“許公子,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睿智之人,如今卻會做這種傻事?”蘇伯淩愈講笑意愈深,“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界,四周又都是誰的人。”


    “那也不影響我一劍殺了你。”


    “是不影響,許公子的劍法我是見識過的,可是你就算殺了我,也沒法改變你將死的命運。”蘇伯淩慢慢上前,幾乎是貼著他的耳畔說道。


    許沐眼眸一顫,眼前有些模糊。剛想說什麽,忽然感到腦中一陣劇痛。


    一陣刺耳的聲音如同尖銳警報一般在腦中迴蕩,一波接著一波響起:【警告:當前積分低於零點,將實施懲罰,時長三日,並於三日後剝奪您的重生權利。】


    “你......”許沐額頭上霎時蒙上了汗水,聲音也開始發顫。


    蘇伯淩似乎是沒發現對麵人的異樣,依舊笑著說道:“公子,我已經將我自己的煉魂珠與你的合為一體了,若是你不信,你現在可以去查查你的所餘積分,看看是不是負數。”


    許沐頭痛欲裂,沒工夫搭理他,撐著劍跪了下去。


    蘇伯淩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將他攙扶了起來,摟在手臂之中,輕聲道:“沒事的,一會兒就過去了。”


    許沐心裏說:m!三天在你嘴裏就tm是一會兒?”


    蘇伯淩俯身低聲道:“我兩年之前就勸你跟我來蒼雪山,你拒絕了。可如今,你除了留下,別無選擇。”


    “留在蒼雪山,我不僅會幫你保住性命、還會讓你得償所願。”


    “蒼雪山的生怨峰下,每日都有無數斃命不久的生魂、那些剛死之人多得不計其數。兩年前在空簾洞,公子不是已經聽了我的話,兌換了係統的痛苦值降低功能了,那我便不會讓你受一點痛苦的、我會幫你實現你想要的。”


    蘇伯淩一句接著一句,緩緩輕聲念著。似乎是在勸說、又似乎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許沐緊緊握著自己的劍,眼前盡是混亂,冷汗如瀑而下,費盡力氣道:“為什麽,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折磨我......”


    “公子,事到如今,你還覺得我是在折磨你嗎?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你考慮?”


    許沐根本不想聽他說話,右手暗暗運功,一團淡銀色的光芒在衣袂之中漸漸燃起。


    “蘇伯淩......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匪夷所思的人......”許沐斷斷續續道。


    “這世上的人,你隻是不了解罷了,”蘇伯淩笑得依舊溫和,“你若是能看到他們的心,你就會發現,每個人,都是匪夷所思。”


    “那我們同歸於盡,你覺得如何?”許沐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蘇伯淩笑著抓住了他的右手,道:“蘇某何德何能,能讓你用命來換?”


    “也是,一點都不值得。”許沐聞言又垂下了手。


    蘇伯淩也隨著一同放開了他的手,將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站起身,道:“我親自扶公子上山修養,公子放心,我一點苦都不會讓你受的,三天,足夠你達到......”


    隻是他這句話還未說完,便忽然身形一頓,再撐不住身旁的人。下一刻,殷紅的血跡浸透了青衫,數道鮮紅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你......”蘇伯淩轉過頭,雙目皆是驚異,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也知道痛了?”許沐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殺的那麽多人,死的時候,比你還要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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