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載,許沐再次聽到這個聲音,絲毫不覺有故人重逢的激動,反倒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他心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倒不是許沐想跑,隻是自己畢竟兩年前殺了他養父、還親手砍了他一劍。不跑的話,留在這兒等死嗎?


    於是當即將右手邊的小女孩一把抱在懷裏,甩開步子就走。


    小女孩被他這麽猛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喊了聲“爹?”


    許沐簡直崩潰。麻煩你不要再喊爹了好不好,我簡直要被你坑死了!


    許沐隻覺得自己腳底生風,速度快趕上競走了,就差沒踏上劍飛了。


    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祈禱:麻煩景吟大哥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如今拖家帶口的份兒上,放我再逍遙幾年吧,我還沒活夠呢,千萬別現在就來尋仇好嗎!


    誰知走了沒幾步,忽然從身後傳來一聲勁風唿嘯,緊接著許沐看到身側一道銀光劃過。一把長劍穩穩插在了自己腳邊,劍身橫斜在身前,攔住了去路。


    許沐猛地刹住腳步,低頭看了看離自己靴子不到一公分的雪白劍刃,心裏一陣寒意。這小子果然是來尋仇索命的嗎?一點舊情都不念了嗎?以前幫他受的苦都白受了?


    也罷,反正不論怎麽逃都是逃不掉的,該來的總會來。


    許沐停下了腳步,依舊背對著眾人。晚風吹過,略微揚起了他白色衣袍和鬥笠上的紗巾,靠在肩上的小女孩似乎也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緊緊扣著他肩膀。


    許沐隻覺得肩膀要被她掰錯位了,但還是依舊沒作聲,四下一片沉默。


    片刻後,身後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似乎有人正向自己走來。


    “這麽多年過去,師兄還是如從前一般,見我便躲。”顧景吟慢慢走到他身後,嗓音仍舊是帶著嘲弄之意。


    許沐聞言,暗暗咬了咬牙,沒說話。


    “我倒是好奇,師兄對我到底厭惡到了何種程度,連看一眼都不願。”顧景吟繞著他踱了幾步,走至他身前俯身問道。


    許沐抬起頭和他對視了一眼,發現他早不是當年那個自己一把就能攬在懷裏的孩子了。隻見如今他的個頭竟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點,黑發束起,一身赭色長袍顯得身材挺拔,眼眸清冷如寒星。若非自己是他的仇人,許沐真要由衷地讚歎麵前這位清朗俊逸玉樹臨風、360度無死角顏值登頂美男子。


    隻是如今他沒這個閑情逸致。許沐將懷裏的孩子換了隻手抱著,道:“你想做什麽?”


    顧景吟聞言,眼眸動了動,直起身:“我本還想問師兄這幾年過得如何,看來應是過得很好。是不是我突然出現,倒是擾了師兄的生活?”


    許沐不知他要做什麽,沒言語。


    “師兄一直想盡辦法把我甩掉,好不容易才得償所願,可如今卻又冤家路窄,一定心裏別扭極了吧?”顧景吟見他不說話,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帶笑說道。


    許沐側臉避開他直直射向自己的目光,依舊沒答話。


    顧景吟見他這般舉動,眼神暗淡了一下,眉頭微微鎖起,似乎想伸手將他的臉扳過來。


    許沐見狀以為他要動手,後退了一步。


    懷裏的小女孩看著麵色不善的顧景吟,又看了看有些驚慌的許沐,突然不安起來,把頭往許沐肩窩裏一埋:“爹!害怕!”


    許沐被她這突然一聲嚇了一跳,連忙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溫聲道:“不怕不怕,沒事的、沒事的......”


    顧景吟望著他的動作,暗暗握了握指節,忽然迴頭衝身後幾人道:“你們再到鎮上去看看。”


    幾名伏雲弟子正看著此番狀況困惑不解,此時慌忙應道:“是!”說完紛紛離去。


    等幾人離開,顧景吟放開了握著的拳頭,走上前一把揪起了女孩的衣領,想將她從許沐懷中拽出來。


    “這是師兄的孩子?倒讓我看看和師兄長得像不像。”顧景吟邊說邊手上用力,衣領勒得女孩喘不過氣。


    許沐心中無語:你見過兩年就能生出來這麽大孩子的人?


    女孩一看這個麵色不善的男子開始對自己動手動腳了,立馬死死摟住許沐的脖子,在他耳邊大喊道:“爹!”


    許沐見他是真的用了力氣,趕忙一錯身,緊緊摟過小女孩。退了幾步,順手拔出了腰間佩劍,擋在身前:“這孩子是無辜的,你我之間有何恩怨,衝我一人來。”


    長劍的寒光在夜色中隱隱閃爍,劍鋒正正指向顧景吟的心口。


    顧景吟望著劍刃怔了一下,這才抬起眼睛,上前一把握住了許沐的手腕,逼著他將劍鋒生生偏了個方向。


    “你我之間的恩怨?”顧景吟眼睫抖了抖,隻是眼神卻不似從前那般清澈,而是閃著略顯陰鬱的光芒。


    許沐右手被他捏得幾乎要斷裂,手中的劍也跟著顫了起來。可顧景吟卻依舊沒鬆開,手腕一翻,握著許沐的手將這把劍橫在了許沐的頸前。


    “師兄,你說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顧景吟貼近他的臉,一字一句慢慢問道。


    許沐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望見了自己的麵容。


    “師兄所說的恩怨,是你殺了我養父、還是你刺了我一劍、還是你從頭至尾對我的玩弄?”顧景吟的聲音不高,語氣卻咄咄逼人。


    許沐心道隨你怎麽想吧,反正怎麽解釋你都不會信,關鍵是我也沒法解釋。


    “既然你從未在意過我,為何之前要照顧我愛護我,最後再親手將這些僅有的溫情一點點碾碎!”顧景殷的嗓音依舊低沉,仿佛極力壓抑一般,“師兄,把人捧上天堂再狠狠摔迴地獄的滋味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


    許沐不知該用什麽話來迴答他,隻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顧景吟忽然笑了:“師兄,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


    “我從前那麽信任你,可你呢?哪一次不是騙了我?你說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我信了;你說會好好照顧我,我信了;你說永遠不會離開,我信了。一直到最後,你在山洞裏對我說你馬上就會迴來,我還是信了。


    “我等了兩天兩夜不願走,最後才發現這一切不過都是你的謊言而已。”


    “師兄,從頭到尾都在玩弄別人的感覺很不錯吧?”顧景吟低下頭來,盯著他的眼睛。


    許沐深吸了口氣。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景吟,你先冷靜一下,師兄有話和你說。”許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氣,聲音溫和道。心裏懷著最後一絲希望,試圖喚醒他內心或許還殘留的那麽點兒溫情。


    顧景吟盯了他片刻,放開了手。


    許沐的右手腕早被他掐得沒了知覺,此時忽然迴了血,一陣脹痛,劍也掉在了地上。


    許沐將左手臂彎裏的女孩放在地上,蹲下來對她道:“還記得迴客棧的路嗎?你先迴去,別再亂跑了,在客棧等我。”


    小女孩搖了搖頭。


    “你若不聽話,我便不要你了。”許沐假裝嚴肅道。


    小女孩見狀隻好又點了點頭,轉身就跑。


    見她的身影消失在樹林盡頭,許沐鬆了口氣,迴過身來,輕聲道:“你不會為難她的吧。”


    “師兄把我想成什麽人了,”顧景吟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我還犯不著和一個孩子計較。”


    “那就好。”許沐俯身將地上的劍撿了起來,插迴了腰間。


    顧景吟將雙手抱在胸前,直直盯著他不發一言。


    插好佩劍,順手摘下了礙事的紗笠丟在一邊,黑發在夜風中微微飄動。許沐聲音平靜道:“我從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想如何,都隨你。”


    說完這話,許沐心裏隱隱還有一點希冀。說不定他還能念在舊情之上,不至於對自己趕盡殺絕。


    “師兄這是什麽意思。”顧景吟放下手,慢慢走上前了幾步。


    許沐低下頭,伸手輕輕整了整衣袖,道:“我的意思是,恩怨總該有個了斷。”


    顧景吟聽到“了斷”兩字,眼神微微顫動了一下。停了片刻,輕笑道:“好啊,是該有個了斷。”


    說完拔出了自己插在地上的長劍,提在手中,“師兄想要哪種了斷?”


    許沐望著他手中淩厲的劍光,心裏忽然絕望起來:臥槽自己隻不過是想態度誠懇一點想打動他!結果他居然要來真的?以前那麽多好感度都白刷了?我砍了他一劍如今他要原封不動還迴來?


    顧景吟拿劍尖指了指他腰間,道:“拔劍,我可不想落得個欺淩他人的名聲。”


    這是什麽架勢?決鬥嗎?!


    拚個你死我活許沐絕對做不到。他下不了手殺顧景吟,更不想被他殺。更何況事實是,以顧景吟現在的實力,分分鍾秒殺自己好嗎!還說什麽決鬥,幹脆不如說是送死好了。


    想到這兒,許沐打算豁出去了,既然感化他的計策都用了個開頭了,那就賭一把用到底好了!他還就不信了好歹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嗬嗬......)的小白蓮花能黑化到哪裏去!


    於是許沐並未拔劍,而是抬起頭,盡量語氣平和道:“既是我對不起你,那也用不著一決高下。你若想報仇,任你來。”


    說完抬起眼睛望著他,手心都濕透了。


    顧景吟聽完這番話,握著劍的手未動。


    沉默半晌,忽然揮手揚劍。劍氣破風之勢鋒芒畢露,直逼而來。


    許沐望著直朝自己刺來的一劍,內心瞬間如墜寒淵。


    凜冽的劍風在他麵前一閃,化作了他眼底一點急速縮近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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