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猙獰破碎的人臉。


    而這張臉此時正緊緊貼在他麵前。兩隻眼球布滿了褐紅色的血絲,額頭以上空空如也,像是被人生生用刀削去了一般,觸目驚心的傷口凝固著可怖的血痂。


    許沐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把這玩意兒推開。可他卻發現自己手臂根本動不了。不僅手動不了,哪裏都動不了。


    正在疑惑之時,麵前的臉忽然動了動,向後退了過去。直到這時,許沐才徹底看清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什麽。


    那是一個女子,或者說曾經是一個女子。


    而此時,已經不算是個人了。


    她身著暗紅色的衣裙,顏色不似普通布料那般鮮豔,倒像是在血水之中泡過似的。見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女子一把撩過垂在身前的麵紗,將整個臉都遮了起來。


    “你是何人?”許沐穩住心神,平靜問道。


    女子麵紗之下的臉龐看不出表情,隻是聲音異常嘶啞:“你不用知道我是誰。”


    許沐:“你要做什麽?”


    女子:“你也不必知道我要做什麽。”


    許沐:“......”


    看來和她說話也是白說,許沐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纏著極細的繩索,足足有幾十道,透過白衫深深嵌進皮肉之中,幾乎勒出血來,將他牢牢困在床板上,一動不能動。


    看到這幅景象,許沐心下了然,這女子想做的絕非什麽好事。


    不過下一刻,許沐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急忙抬起頭問道:“那個孩子呢?你把他弄到哪裏去了?”


    女子一揮手,一張椅子飛了過來。少年小小的身軀陷在寬大的椅子裏,臉上一片平靜,似乎還在沉睡。


    許沐這才鬆了口氣,見到他沒事,竟也沒什麽擔心的了。又換上了個稀鬆平常的語氣,開口道:“姑娘,我們素不相識也無恩怨,何必要為難我們?你若是有什麽苦衷,倒可以說來和我聽聽,說不定我還能幫你......”


    “你們老老實實呆著,便是幫了我大忙了。”女子的聲音依舊像是被砂紙磨破了一般。


    “別啊,我一看你就是個有故事的人,反正見麵便是緣分,不打算分享一下你的人生閱曆麽......”許沐似乎全然忘了自己還被綁著,竟有了點閑扯家常的意思。


    女子聽完這話根本沒打算理他,而是轉了個身,麵向椅子裏的少年。細細審查了一番,慢慢抬起右手,在少年眉心、心口、腹部各摩挲了一下。


    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微微翹起了中指,露出鋒利的長指甲。


    然而就在女子的尖甲就要觸到少年的眉心時,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抓住了。


    “你要精血做什麽?”許沐在她身後沉聲問道。


    女子驚恐地扭過頭去,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本想聽你講講可有什麽隱衷,誰料你竟這般不領情,不過現在講來也不晚,我還是願意聽的。”許沐緊緊扣著她的手腕,試探她的靈力。


    女子漸漸有些承受不住,臉色越來越差,身影也飄忽了起來。就在透明的軀體即將消失的時候,女子終於開口,沙啞的聲音全是淒苦:“求你,求求你。”


    許沐聞言愣了一下,女子布滿血絲的眼眶中充盈起了淚光,見了這幅景象,許沐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手上的動作不由停住了。


    女子的身影趁機化作一陣疾風,破門而出。


    許沐:......我就不該信你。


    許沐望著門口若有所思,若是他沒判錯,這女子應是個鬼魄。


    鬼不同於妖魔,乃是至陰之物。陽壽盡了、軀體沒了,隻剩下朦朧的非實體。由於陰陽平衡被打破,成了純陰之體,自然多了一點非同凡人的能力。可若是無人操縱,靈力便極為低微。


    隻是鬼魂隻在陰間活動,如果迴了陽間也隻能在夜晚出來。想要在人間正常來去,必要先飲精血。而眉心血、心尖血和臍血正是人精血所在。


    在墨池峰下,也常有村民被厲鬼吸幹精血。當時自己知道厲鬼從何而來,並未細想便直接用煉魂珠收了,可如今沒想到在堰山腳下也發現了鬼影。雖說在修仙之人看來此物並不足懼,對尋常百姓確是莫大的威脅。


    數百年來,各門各派皆有鎮壓厲鬼的玄門陣法和封印,以防邪祟作亂。此時怎會在數地屢遇惡鬼?難道都是煜城派所為?可是不在墨池峰下,意圖又是何?


    【你想知道為什麽嗎?】係統適時刷了一下存在感。


    “講。”


    【兩年後巫祁嶺浩劫之時你便會知曉。】


    “......”


    【我這是為了保證劇情可以盡可能還原。】


    “......”


    許沐心道大不了我今晚就去抓個鬼問問好了,還用你?


    說不定就能挖出一係列的線索來,到時候證據落實,本公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說鬼不是老子養的,衣錦還鄉,不,衣錦還峰!


    邊想邊踱步迴床前,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白衫上盡是淤泥;再看床榻上,也是一片汙穢。


    許沐扭過頭去看顧景吟,他身上的白衣也是斑斑駁駁沾染著泥漬。


    “嘖嘖,這姑娘用什麽做繩索不好,偏偏要用汙泥來化。這下好了,我又得去洗衣服,不僅要洗衣服還要洗床單!造孽啊。”許沐心中泛起一陣苦澀。


    一邊叫苦不迭一邊脫了自己中衣,和床單裹在一起扔到一旁。又連忙走到椅子旁,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睡得這麽死?”


    見他絲毫沒有醒的意思,許沐便俯身放心地脫起了他的衣服,打算在他睡醒之前毀屍滅跡。


    先小心翼翼解開了他的腰帶,然後慢慢拉開他的衣領,一手伸進衣服裏麵托住他的背,將他從椅子裏麵扶起來些,另一隻手褪下一邊袖子。


    沒醒,完美!


    許沐換了隻手,打算再次托起他的背,去褪另一邊的袖子。然而就在他剛剛托起少年將他身子摟過來的時候,顧景吟醒了。


    兩人正處在一個尷尬的距離,雙目對雙目,鼻尖蹭鼻尖。


    這都不算什麽,更尷尬的是許沐一隻手還在他背後,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裏衣。昨夜隔著兩層衣服隻能隱約摸到他骨頭,而此時許沐幾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有力的心跳聲,仿佛這副鮮活的骨肉就被自己握在手心一般。


    二人對視了一眼,許沐立馬撒開了手站起身。


    然而許沐畢竟是許沐,他的尷尬不會超過一秒。於是下一秒又恢複了一臉輕鬆,笑著問道:“醒了?昨晚睡得如何?”


    顧景吟先是抬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被他扒得淩亂不堪的衣衫。愣了片刻,臉上竟漸漸發起燙來。


    許沐望著坐在椅子裏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一動不動的少年,心裏很不是滋味,總覺得好像欺淩了弱小一般。


    “別這樣,說句話啊倒是,睡傻了?”許沐彎下腰來,伸出一根指頭騷了搔少年的下巴。


    一邊努力化解詭異氣氛,一邊看了看他那身半脫不脫的衣服,愈發覺得不妥。


    到底是給他脫下來,還是再給他穿上?


    思索了幾秒,許沐上前一步,兩手抓著他的領子向外一扒,一把脫下了他的衣服,動作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少年整個身子被他略顯粗暴的動作帶的向前一傾,隨即又趕忙坐正,抬起臉怔怔看著他,開口道:“師兄......你做什麽?”


    “脫你的衣服。”許沐迴答得很隨意。


    少年睜大了一雙眼睛,直直看著他。


    “起來。”許沐邊說邊將腳邊的床單衣服踢到一旁。


    “去哪......”少年從椅子裏站了起來。


    “去床上。”


    少年聽了這話一愣,兩個臉頰騰得燒紅了。


    “站著不動,等我抱你上去?”許沐迴過身道。


    “不......不用......”少年連忙鑽進被子裏,半個臉都埋在被子下麵,隻露出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許沐。


    許沐見狀笑了,伸手想去刮刮他長長的眼睫毛,然而少年連忙整個身子向下滑進了被子裏麵,躲開了他的“淫爪”。


    許沐收迴了停在半空的手,清了清嗓子:“出來。”


    過了一會兒,少年又露出了半個腦袋,一雙清澈的眸子盯著許沐。


    “我有那麽可怕,天天嚇得跟什麽似的。”許沐無奈笑道,脫了自己的外袍,掀開了被子,用自己的衣袍將少年裹了起來,又蓋上被子,“你身下的床單被我揭了,隻穿一件睡床板會不舒服,先用我的湊合一下。”


    “為何要揭了床單?”顧景吟問道。


    “因為你昨晚尿床。”許沐站起身拿起地上的衣服向屋門口走去。


    顧景吟聽了這話,一臉震驚,臉色發白。


    “騙你的。”許沐走到門口,又迴過身。


    顧景吟:......


    *


    正值初春,雖是冰寒未了,但溪水已經融化,汩汩的水流清澈見底。


    穿越來這麽久、又當了這麽久的倒黴鬼,洗衣服這件事許沐早已是輕車熟路不在話下。


    “師兄,我來幫你吧......”


    許沐扭頭,見顧景吟正已經從屋裏跑了出來。


    “不行!”許沐當機立斷拒絕了他。這地方荒無人煙的,正發愁找不著痛苦值呢,而且積分隻剩下5分了!根本不夠扣好嗎!好不容易有個洗衣服的機會,好歹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先不扣分就行。


    【你的任務是每天獲取一人的痛苦值,這個應該不......】係統忽然質疑道。


    “怎麽不行,以前我在墨池峰洗衣服不就算了嗎?”


    【那是因為你不洗就要顧景吟洗,相當於你替他。】


    “那現在也一樣啊,我不洗就得他洗,因為這兒就我倆人。”


    【......】


    “你不準洗,快迴去!”許沐護著身前的衣服,生怕有人搶食物一般。


    “我想在這裏看著師兄......”少年依舊不肯走,蹲在他身邊。


    許沐十分無語,道:“要看蹲遠點看,在這兒打擾我洗衣服。”


    少年聞言起身跑開了一段距離,到下遊去了。


    許沐在溪水邊蹲了好一會兒,覺得腰背酸痛,抬起頭唿了口氣,忽然見到腳邊有一塊扁平的石頭。


    又看了看蹲在下遊溪邊好像在玩泥巴的少年,許沐突然生出個捉弄人的主意來。


    他撿起那塊石頭,指尖灌入一點靈力,在上麵刻了兩個小人,一大一小。輕輕一揮,石頭變成了一朵桃花。許沐將這朵花往水中一拋,順著水流向下遊漂去。


    顧景吟正低著頭搗鼓溪邊的水草,本來想抬頭偷偷看一眼師兄,卻沒想到抬起頭卻看到了一朵桃花,還是一朵大如碗口的桃花。不禁心下疑惑:隻是初春,怎麽有這樣大一朵桃花?


    於是撥了撥水,將那朵花拿在了手裏,剛準備細看,手裏的花卻變成了石頭!


    石頭上還刻著兩個畫工粗糙的小線人,一大一小,大的有半個手掌那麽大,而小的隻有兩粒豌豆大。顧景吟見了這畫,忍不住笑了,能把石頭變成桃花,也隻有自己師兄了。


    正在端詳小人的時候,忽然有人在自己肩膀上一拍:“我畫的好看嗎?”


    顧景吟還沉浸在石頭畫裏,一點沒有防備,這麽一下,腳底一滑,跌進了水裏。


    這下輪到許沐吃驚了,自己隻不過說了一句話,就把他嚇得掉進水裏了?完了!又是一件得罪仇人的事!罪加一等!


    顧景吟在水中冒出半個頭來,烏黑的長發貼在白皙的小臉上,長長的眼睫上掛著水珠,一雙眼眸裏一點責備也沒有,反而有一絲......欣喜。


    許沐:我沒看錯吧?


    “師兄,我喜歡你的花。”少年在水中吐出幾個泡泡。


    許沐哭笑不得:“趕緊上來吧,別凍壞了。”邊說邊上前打算把他提溜出來。


    然而就在這時,少年望著他的眼神卻變成了驚恐。


    緊接著,許沐感到後背一痛。


    低頭一看,一把帶血的長劍穿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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