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小蓮微微有些發愣,她看著崔洋,忽然心中升起了一個荒謬的想法來,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會不會是他在逗她玩?又或者是,他去那什麽蓬萊閣的時候,和狐朋酒友們打了賭,然後她就是賭注?


    她遲疑了許久,而眼前崔洋的目光是閃閃發亮的,好像真的在期待著一個答案一樣。


    “我們已經是師生的名分,不是嗎?”她頓了頓,這樣說道,“互為師生,將來若我教你緙絲,那你便能喊我一聲師父了。”


    崔洋目光黯淡了一下,道:“隻是……師生嗎?”


    盧小蓮用平常的口吻笑了笑,道:“那或者能是什麽呢?”


    崔洋抿了抿嘴唇,道:“如果我說我喜歡你?”


    盧小蓮隻覺得心砰砰亂跳,幾乎有些拿不定注意了,她抬眼看向了崔洋,他的目光仍然是閃閃發亮的,好像能看穿她的心一樣。


    崔洋看著她,聲音溫柔得好像是冬日陽光一樣,他慢慢地說著,好像怕一不留神就把盧小蓮給嚇跑了。“若我說實話你不能笑話我。”他道,“我頭一次見你的時候,就隻覺得你畫畫畫得好,後來在聞家看到你,又聽聞蕤說了你的事情,便覺得你有些可憐,並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可後來卻忽然發現你會緙絲,還會畫畫,我教了你這麽久畫畫……簡直覺得已經快要無法自拔了。”


    盧小蓮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了崔洋,道:“那我喊你一聲‘先生’,如何?”


    崔洋仿佛有些失落,張了張嘴,卻沒有把話說下去。


    盧小蓮看著他,隻覺得自己腦子一片紛亂,張了張嘴巴,仿佛是無意識地說道:“我雖然喊了您一聲崔四哥,但說到底,我也還是高攀了。四哥對我,也不過是一時迷惑,等過些時日,便會明白這些都是假的。”


    崔洋沉默了好久,道:“可現在我的感情是真的。”


    盧小蓮道:“我與四哥相差太多了,四哥隻看到我畫畫好又會緙絲,但卻並不知道我隻是以此為生存之道,並非是因為愛和興趣。光憑這一點,我與四哥之間就有天差地別的不同了。”


    崔洋道:“這有什麽不同?我在畫院中畫畫,說到底也是為了生存,若是畫不好了,無法在畫院中立足,便無法生存下去,不是麽?”


    盧小蓮道:“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的,四哥若不在畫院中畫畫,還有美好前程,崔家世代簪纓,畫畫隻不過是四哥想去做的事情,而並非必須去做的事情。”


    崔洋再一次沉默了下去,最後卻是苦笑了一聲,道:“你這麽說,我卻不知如何反駁了。”


    盧小蓮道:“昨日崔夫人和崔三公子來,或許並非是要警告我,而是要警告四哥你。我從來都知道我與崔家的門第之別,從來也都知道我不會可能與四哥有任何其他的關係,四哥你是否有這樣的覺悟了呢?”


    崔洋有些狼狽地低下了頭,眼眶都紅了,道:“小蓮……你還是不要說了……”


    .


    盧小蓮訥訥地閉了嘴,事實上她也不知要再說什麽好了。


    事實上她比崔洋更加狼狽,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拒絕一個男人對她的示愛。作為一個女人,她有她的虛榮,內心當中說不高興,那都是假的,可理智卻告訴她,這樣的示愛是不能接受的。她絞盡腦汁去想了那些拒絕的話語,用生硬的門第之別來解釋他們之間可能產生的愛慕情愫,試圖用這些來拒絕一個男人的示愛……她到最後也要無話可說。


    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麵目大約是醜陋至極的,她不敢再去看崔洋,不敢再與他有任何的目光接觸。


    .


    崔洋起了身,又踟躕了好久隻站在原地,過了許久才緩緩道:“可我覺得我的感情不是假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盧小蓮低著頭,沒有吭聲。


    崔洋轉了身往外走了兩步,忽然有折返迴來,上前去抱了抱她的肩膀。


    盧小蓮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手足無措,又不知應當如何是好。


    “門第之見也好,倫理綱常也罷,就算你喊我一聲‘師父’又或者喊‘先生’,在我心中你卻並非隻是一個徒弟。”崔洋這樣說道,“我當然知道如果我們要走下去將會遇到怎樣的阻礙,但是此時此刻,我並非是在開玩笑的。”


    盧小蓮閉了閉眼睛,仍然沒有說話。


    崔洋鬆開了她,又流連了片刻,最後才轉身出去了。


    盧小蓮不去看門口,隻在椅子上坐下,發出了長長的一歎。


    .


    綠蘭從外麵進來,看著盧小蓮這樣神色,也不敢上前去說什麽了。


    盧小蓮忽然抬眼看向了綠蘭,問道:“如果是你,你會答應崔四公子麽?”


    綠蘭在外麵聽得真切,此刻聽了盧小蓮的問話,卻並不知道如何迴答,她思索了好久,道:“若是從前,我大約會答應的……隻是現在……卻說不準了。”


    “那麽,你現在想過將來嗎?”盧小蓮又問道。


    綠蘭沉默了一會兒,道:“將來……將來大約也是找個能依靠的男人,不要做姨娘什麽的,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就好了。”


    盧小蓮笑了一聲,道:“我都沒有想過再找一個男人。”頓了頓,她並沒有等著綠蘭的答話,而是繼續說了下去,“你看,我現在雖然孤身一人,但是在京中已經堪堪站穩了腳步,我想不出我要找個男人的理由。與我門當戶對的,我自己覺得看不上,那些青年才俊,卻又看不起我的出身……這麽想著想著,便覺得這輩子若是能這樣獨孤終老,倒是比找個男人還好了。”


    綠蘭垂眸思索了許久,道:“雖然娘子說得也有道理,隻是……隻是這世事艱難,娘子若一輩子孤身,到老了的時候,該怎麽辦呢?”


    盧小蓮道:“我竟然也沒想過我老了應該如何呢。”


    綠蘭道:“娘子隻是一時之間迷茫了,實在不必為了金家,就覺得全天下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盧小蓮勾了勾唇角,也不知要說什麽了。


    她的確心生迷茫,也的確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是要依著自己的喜好和性子來,還是跟著理智走下去。


    .


    “娘子若真的喜歡崔四公子,爭取一二也是可以的。”綠蘭忽然道,“崔四公子這些時日看下來,也並非是迂腐門第的人,雖然崔家不太可能答應娘子與崔四公子在一起,但若是崔四公子自己足夠堅持,崔家最後自然也隻能鬆口的。”


    盧小蓮笑了一聲,道:“我並不敢這麽想,有些事情,也並非隻是相互之間喜歡就夠了。”


    她喜歡崔洋嗎?自然是有些喜歡的。這麽一個相貌英俊又溫柔可親的男人,他對她溫言軟語,又循循善誘,他懂得進退,也知道怎麽去討他喜歡,她有什麽理由不去喜歡上這樣的一個男人呢?


    隻是她可以去喜歡嗎?喜歡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還妄圖把這個男人劃歸自己所有?


    這大約是不可以的吧!


    她輕輕搖了頭,道:“想這麽多也沒用,還是想想要怎麽把那幅緙絲畫給掛出去吧!”


    綠蘭抿了抿嘴唇,並沒有多說什麽,隻與盧小蓮商量起了那幅緙絲畫的事情。


    .


    緙絲畫是盧小蓮早就打算好要做的,之前是琢磨著自己臨摹一個樣子然後照著緙下來,後來崔洋來教她畫畫了,然後帶來了許多他自己的畫作,於是便從中間找到了一副十分有意境的水墨山水,又經過了崔洋的許可,便動手按照這水墨山水來緙了。


    這幾日天氣漸暖,盧小蓮晚上也加快了速度,隻想著快些做好了,快些掛出去,到時候盧氏裏麵接這樣的大畫作多點,賺得也比現在做手帕腰帶之類的小物件多。


    綠蘭道:“我想著,再過一段日子就是觀世音菩薩誕辰,正好前段時間娘子也讓我們做了一些蓮花和卍字的小物件,到時候便趁著觀音菩薩誕辰,把這幅大畫給掛出去好了。”


    盧小蓮道:“我原也是這麽想的,隻是這幅大畫又不是佛教裏麵的,隻是普通山水,隻怕到時候……”


    綠蘭道:“這有什麽,隻不過是個契機而已了。”


    盧小蓮想了想,倒是也點了頭,但忽然又想起來這幅畫原作是崔洋畫的,心中又有些疙瘩了。


    .


    一轉眼就到了觀世音菩薩的誕辰,盧氏提前了好幾日就擺出了蓮花和卍字的腰帶和手帕還有書封,然後到了正日那天,便把那幅山水緙絲大畫給掛了出來,頓時便引起了轟動。


    這樣精致的緙絲畫在民間是從未見過的,那稀少的幾件隻在達官顯貴家中驚鴻一瞥,更多的是被聖上收入了宮中,不再展示在人前。


    於是這麽一幅畫,很快就被叫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價,然後被一個南邊來的富商給買走了。


    接著盧小蓮又說了盧氏今後還會有這樣的大畫出品的時候,人們又再次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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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熱鬧了一整天,盧小蓮從盧氏出來迴去的時候,隻覺得頭昏腦漲了。


    她上了迴家的馬車,然後暈暈乎乎地靠著軟墊上,仿佛覺得自己飄在半空中,又是不踏實又是喜悅。


    迴到了家裏麵,她讓綠蘭先去休息,然後也沒讓人跟著伺候,就摸去了書房——然後,十分意外地,她竟然看到了崔洋在自己的書房裏麵,低著頭正在描畫著什麽。


    盧小蓮有些懵,甚至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麽,於是隻傻乎乎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崔洋笑著抬了頭,把自己手中的畫紙拿起來給她看,又問道:“你看,我畫得像不像你?”


    盧小蓮傻傻地看著那張紙,紙上是一位穿著家常衣裳的女人,模樣自然是嫵媚的,好像是她自己的模樣,可又覺得不像。


    崔洋歎息了一聲,道:“在我心中,你比我畫筆之下的她,還要美上千倍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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