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連日來徹夜守著白水芯,聶從雲就算體力再好,也漸漸吃不消。


    最後,他終於在湯楚君的勸說下,先迴家睡了一覺。


    當晚一抵達自家公寓樓下時,就瞥見一輛墨黑的高級賓士車,停駛在透著暈黃光線的路燈下。


    聶從雲停好自己的車後,也見那輛賓士車裏,有一位威勢赫然的中年人,從中緩緩步出。


    “譚總?!”他愕然,自從白水芯出了意外後,他就一直沒抽空再拜訪這位應該是未來嶽父大人的譚衛,沒想到他卻先來找他了。


    “怎麽?很訝異嗎?”譚衛微微一笑,然而他此刻給聶從雲的感覺,已不像往常親切,反而帶著一股陌生與疏離。


    “不,我隻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譚總會來,讓您等很久,對不起。”他語帶歉意的道。


    “不請我上去坐坐?”他抬眸凝望聶從雲住家所在的樓層。


    原本還在猶豫的聶從雲,察覺譚衛不容否決的態度,隻好呐呐點點頭。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隨後,兩人一起搭著電梯上樓,一路上不發一語,其間大有山雨欲來的詭譎氣氛。


    當譚衛一踏進聶從雲和白水芯同居的房子後,像是了然於胸的梭巡了整間房屋一遍。


    最後他淩厲的目光停駐在敞開門的琴室裏,那架鋼琴上。


    “嘉嘉說得沒錯,這裏並不是你一個人住。”譚衛沒有他預期中的憤怒,隻是淡然說道。


    “對不起。”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我把她交給你,就是希望你好奸珍惜她,愛護她,但你卻這麽傷害她……”


    說著說著,譚衛已不像先前那般冷靜,開始激動了起來。


    “譚總,我知道不論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原諒我了,伹我有個請求,就是請你解除我和嘉嘉的婚事。”


    現在該是攤牌的時候了。


    “不可能!”譚衛冷聲反駁。


    “譚總,我對嘉嘉向來隻有兄妹之情,趁她所受的傷害還不是最深的時候,這一切還來得及挽迴。”聶從雲攢眉,不知該如何勸退這固執的中年人。


    “但你當初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譚衛當然是以譚嘉嘉的立場著想,不容許自己的女兒受一丁點的傷害。


    “我原本也以為自己可以,但後來才發現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就算我真的娶了嘉嘉,也不過是藉著她來遺忘另一個女人,這對她麵言更不公平。”他語重心長的解釋。


    “但喜帖都已經發了,幾乎全台灣的人都知道你和嘉嘉的婚事,你現在反悔的話,教她情何以堪?”


    “可是我真的不愛她,希望你明白這一點,嘉嘉值得被更好的男人來守護。”


    在他心裏,反而覺得自己配不上純真善良的譚嘉嘉。


    “難道你不怕我把你趕出譚士?讓你一無所有!”


    “那又如何?今天的一切,都是譚總給我的,你要收迴,我絕無異議。”他根本毫不眷戀,這些如浮雲的富貴權勢。


    “你別忘了,我可以讓你一夕成名,同時也能教你的所有毀於一旦,你以後就算想在商場上立足,恐怕都不能如你所願。”迫不得已,譚衛隻好使出最後手段。


    但他萬萬卻沒想到,眼前這位年輕人隻是鎮定的說:“如果聶某真的沒有那個能力,那也隻好認了,一輩子就當個普通老百姓,但這些,都不能阻止我選擇水芯的決定。”


    “你真以為我不敢嗎?我說到做到!”老奸巨猾的譚衛,自然不是省油的燈,既然對方已經不顧一切和他決裂,他也不甘示弱。


    “以譚總在商場上手腕淩厲的名聲,我當然曉得你一向說到做到,但對於娶嘉嘉一事,恕我無法從命。”


    聶從雲也堅決表明立場,他和白水芯已錯過太多的機會和時間,他不想再浪費下去了。


    “你會後悔的。”譚衛忿忿地丟下這句話,才轉身離開。


    聶從雲怔怔凝望他的背影好一會,神思抽離了一下。


    對於這位老人家,他其實心懷尊敬,而且感激。當初若非譚衛大膽起用他,信任他,他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


    但從今以後,他們可能沒有再合作、再見麵的機會了。


    他苦澀一笑,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大概就是形容這種感覺吧。


    是夜,明月半滿。


    他在沙發上倒頭就睡,沉沉入眠,消除連日來的疲憊。卻不知熟睡中的自己,完全漏接了一通重要的電話。


    那是醫院來電,告知白水芯已醒來的消息。


    沉睡一整夜的聶從雲,一早醒來後,才從電話答錄機裏獲知,白水芯已醒來的消息,他匆匆梳洗打理,就連忙趕到醫院。


    一路上,他一邊駕著車子,還一邊還想著,放下那些該死的自尊心吧,他待會就立刻對她表明自己不曾說出口的愛意。


    盡管全世界的人與他為敵,但他卻顧不了那麽多了,事已至此,他隻在乎白水芯一人。


    當他滿心喜悅的推開病房門時,卻發現裏麵早已空無一物,一股恐慌的預感,朝他席卷而來。


    水芯呢


    “聶先生,你是來找白小姐的嗎?”一位路過的護士小姐,見到這抹熟悉的身影,連忙開口詢問。


    由於聶從雲這一陣子徹夜不離醫院,同時他也算頗知名的人物,醫院上上下下的護士們,對他無不印象深刻。


    他點點頭。“是的,請問她換病房了嗎?怎麽不見她人影?”他神色不安的問道。


    “沒有,先前有一對姓湯的夫婦,替她辦出院手續了。”護士小姐像是想起了什麽,又繼續開口:“喔,對了,他們還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護士小姐從口袋裏掏出一封淺藍色的信,遞給了他。


    難道……不!千萬別是他心裏所想的那樣


    他顫抖的接過,展信逐字閱讀。


    隻見一筆一畫娟秀的字跡,映入他眼簾,然而其中的內容,卻刺痛他的雙眼,他的心。


    從雲:


    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如果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我也不願就此離去……


    謝謝你這陣子對我的照顧,即便我的意識朦朧,卻能感受到你的用心,你一向是溫柔的男人。


    昨晚夜半,當我剛醒來時,就發現譚伯伯在房門外等候已久。一看見他年邁憔悴的麵容,讓我不得不想起自己已逝的父親。


    請別怪他私自來找我,又對我說了些什麽,這是任何一個父親都會有的自然反應。


    我想,若沒有這場意外,嘉嘉現在應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如今卻因為我而延誤了你們的婚事。


    不論對你、對她,或者譚伯伯,我都感到十分抱歉。


    我明白現在的你,對我深懷歉疚,但嘉嘉是無辜的,你真的沒有必要因為我,而和嘉嘉解除婚事。


    就算我再任性刁蠻,也不願用這樣的方式綁住你一輩子。


    我實在不願,也不該啊——


    即使沒有人會站出來指責我是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但我卻曉得,藏在愛情背後的傷害,比什麽都要殘忍。


    十年前,我因為自己的任性,差點害了你一生,如今更不能再拖累你,教你犧牲自己的大好前途。


    答應我,娶嘉嘉為妻,她是個好女孩。


    也別為我操心,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白家大小姐了,你沒有義務要照顧我什麽。


    相信我,我自己會過得很好。


    爸爸的公司就交給你了,你是個人才,相信他也樂見這樣的安排。


    就讓我們之間一切的恩恩怨怨,在此晝下句點吧。


    最後,我隻想問你,你願意原諒我當年對你所做的一切嗎


    水芯


    “會的,水芯,我會原諒你的,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怪過你……”聶從雲痛苦說道。


    信上的一字一句,撕扯著他的心,使他疼痛。


    他沒想到,白水芯不計較他之前對她惡劣的報複行為,還反過來問他是否原諒了她?


    這不啻讓一個滿心愧疚的人,幾乎要在她麵前自刎謝罪。


    問題是,她現在到哪去了呢?逃到一個讓他找不到的地方嗎


    這個傻瓜,她怎能以為他所做的,隻是在同情她?!


    兩年後  美國史丹佛大學


    日輪逐漸隱落,下課時間一到,許多學子們紛紛步出教室。


    天氣逐漸轉涼,向來身體荏弱的白水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等等我,水芯同學……”紀文輝一邊跑著,一邊氣喘籲籲的喊道。


    “有什麽事?”前方那抹淡藍衣衫的身影,驀地停下了腳步。


    “沒事,我……隻不過是想請你吃頓晚餐……”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邀請白水芯共餐。


    盡管如此,他每次和夢中情人說話時,還是忍不住臉紅害臊起來。雖然每次都被拒絕,但都不能撼動他追求她的決心。


    然而一旁的白水芯,卻無力的在心中哀歎一聲。


    當初之所以會申請到這間大學就讀,目的就是想讓自己暫離台灣的是是非非,獨自沉澱心情。


    沒想到,繞了大半個地球,原以為不會再碰到熟人的她,卻意外地遇上紀文輝。這下,讓她不得不大歎,這個世界真的很小。


    “但我們又……”


    “停!我知道你又要說我們不熟,其實我都知道,你是白水芯,今年二十七歲,蓄著一頭長發,目前在這裏雙攻企管和音樂學位。


    你曾經在酒店工作過,被人包養,也懷過小孩,但流產了,而且不孕。但那又如何?我根本不介意這些。”


    他劈哩啪啦說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態度,在他單純的觀念裏,愛情早巳勝過這些。


    白水芯受不了的睨了他一眼。當初紀文輝在這校園又碰上她後,就開始纏著她不放,一股腦的送花、寫情書,也不問她這個收的人甘願否。


    她在不堪其擾下,索性把自己一連串“輝煌”的過去,一一坦誠相告,目的是希望讓他就此退卻。


    哪知這位仁兄絲毫不介意,反而因為她的遭遇心生憐憫,大有相見恨晚之慨,更激發他“英雄救美”之意。


    其實紀文輝的人品不錯,善良活潑,若非她心裏早已被另一個男人填得滿滿,她或許真的會考慮他的追求。


    “我沒空,待會有人要來接我。”印象中,她曾經拿這句話來敷衍他。


    不理會他的胡攪瞎纏,白水芯正要踏著夕陽餘暉,邁步離去。


    “少騙——”紀文輝的話說到一半,止於他所看見眼前十公尺之遙,那道倚在車旁的碩長身影。


    白水芯對他的反應感到好奇,同時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她不禁想要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既然你有事,那我先走了……再見……”仿佛看見那男人湛眸進射出的寒冽目光,紀文輝先前的熱情,一下子冷卻,摸摸鼻子,走為上策。


    她怔忡的看著紀文輝離去,半晌,才又把視線栘迴前麵那男人的身上,然而她仍舊呆立在原地,思考著該不該往前走。


    兩年沒見他了,方才心中的那股震撼,讓她不得不再次承認自己根本沒忘情於他。


    歲月並沒有改變什麽,他仍像是個發光體,輕易擄獲所有人的注意。


    掙紮到最後,她抬起沉重的腳步,想假裝沒看見他,直直往前走去。


    然而聶從雲當然不會就此放過她,他伸出強壯有力的手臂,把她攬近身旁。


    “你還要逃避多久?”他獨特的男性氣息縈繞在她鼻息之間,令她昏然。


    白水心微微掙紮。“我沒有。”她不懂,他為何還要來找她,她在信上不是說得很明白了嗎


    “兩年了,還不足以讓你麵對我嗎?”發現她的冷漠,他有些悵然若失。


    “你怎麽會來這裏?嘉嘉呢?”


    “她早在半年前,就嫁給新加坡一名華僑富翁,大概再三個月後,就會生下個胖小子。”他解釋,就看她反應如何。


    “你們……”她詫異。


    “沒有,我們沒有結婚。”


    “可是,譚伯伯不是揚言……”


    知道她將問的問題,聶從雲笑了開來。“最後是嘉嘉去向她爸爸求的情。”


    當時的譚嘉嘉,難過歸難過,但識大體的她,並沒有讓被背叛與欺騙的憤怒淹沒了她的理智。


    “所以,你現在仍在譚士工作?”不知怎的,她有一瞬間的失落。


    “沒有,我最後還是離開那裏了,完完全全投注心力在白氏。”那一切,都是因為你啊,水芯


    “為什麽?難道你舍得?”她睜大圓眸,不明白的問,他是那麽出色的男人,怎麽甘願舍下那世人所覬覦的地位


    “沒有你在我身邊,這一切根本沒有意義。”


    白水芯匆匆別開臉。她沒想到,他會這麽坦白。


    “但……我說過了,你真的沒有必要因為愧疚,而以彌補的心態來對待我。”若真是如此,這樣的愛太殘缺、太片麵,她不要。


    他也動氣了,為什麽她就是說不聽。“你這麽說不公平,你怎能認定我來找你純粹就是因為愧疚?”他扳過她身子。“水芯,看著我,看看我眼中的真誠,試著相信我,給我機會,讓我好好待你。”


    聽他認真的宣示,白水芯也不禁落淚了。


    “但……我這輩子恐怕不能再生了……”


    “這有什麽關係,如果你真的喜歡孩子,我們去領養就好了。”他溫柔的揩去她的淚水。他明白,她並不若表麵上來得堅強。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隻戒指盒,將其中鑲鑽的戒指,套在她手指上。“水芯,嫁給我吧!”


    她怔然,淚落得更兇了。“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愛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或許早在十六年前,我就一直在等你了。”


    “十六年?那麽久?”


    “是呀!試問一個男人有多少個十六年?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補償我,這輩子不夠,可能還要下輩子,下下輩子……”他以鼻尖輕點她的,孩子氣的要她答應這個笨拙的求婚。


    “從雲……”她緊摟著他,決堤的思念淹沒她整個人。


    瞬間,她豁然開朗,領悟到世間很多事情是不能勉強的。


    就算她不能為他生孩子,她也要好好用自己的下半生,彌補這個從小就一直守護著她的男人。


    白水芯輕靠在聶從雲懷中,看著落日靜靜灑下滿天的橘紅,大地一片向晚的寧靜。


    夕陽餘暉,緊緊裹住這對相擁的有情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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