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鉤,夜色如畫。


    街麵上時不時有人路過,有打著燈籠的、有坐著轎子的,也有騎著馬的,當然,更多的是他這種步行者居多。


    臨街的眾多小飯鋪也都早早下板營業,昏黃的燈光下,人影綽綽,大多是上早朝吃早點的官員。


    街邊的攤子前,幾盞“氣死風”燈籠,隨風搖曳,坐在馬紮上胡亂對付一頓的,卻是筆貼式、司員等下級官吏多些。


    等他一身大汗趕到西華門外,宮門外已是聚了黑壓壓一群人,有打著玻璃燈籠,有打著紙糊燈籠,有坐在馬車裏,也有象自己這樣步行而來,袖著手在外麵挨凍的。


    內務府的筆貼式正在點名,肅文慌忙上前,打千請安,拿出銀牌,點名報備。


    待安頓下來,他慢慢在人群裏穿梭起來,卻發現蔣光鼐、戴梓等人也赫然在列,他們已在翰林院任職,顯然不是官學生,那就是過來充任教習的。


    肅文笑著咬咬牙,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一目了然,管他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天由命吧。


    “肅文,上來,上來,肅文——”猛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尋聲望去,一輛馬車的車簾拉開了,露出墨裕的半個腦袋。


    “嗬嗬,到底是提督家的二公子啊,進學坐的都是馱轎。”轎裏麵很寬敞,四人對坐,中間還能盛放一張小方桌,一個小廝正執壺侍候在一邊。


    “先喝杯熱茶。”墨裕笑道,“你用過早飯了嗎?沒用,就先吃點點心,估計還得等些時辰呢。”他一邊說一邊掀起轎簾,“看,成大人來了,他是官學的滿總裁,他本來就是詹事府少詹事,與端王走得很近的。”


    訥采就是內務府的筆貼式,鹹安宮一切用度都由內務府照管,鹹安宮的師傅訥采早已打聽明白,但看著墨裕一臉得色地介紹著,肅文也不打斷他,隻撿著可口的點心往嘴裏塞。


    “魏瑛大人今天不會來了,皇上叫起兒,他得走東華門那邊,再說,這時辰還早。”墨裕仍是一眼不眨地盯著外麵,“他可是鹹安宮的協理大臣,端親王以下,就數得著他了。”


    “哎喲,你看,你看!”墨裕突然迴過頭來,他一臉緊張,一下把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


    “什麽大驚小怪的?”肅文卻是蠻不在乎,吃了點心,喝了熱茶,現在是全身舒坦,他自忖著要趕緊把藥店開起來了,趕明兒,也給阿瑪與額娘弄輛馱轎舒坦舒坦。


    “好象宮裏走水了……!”墨裕囁喏道。


    走水?——著火!


    肅文趕緊湊過來,卻見北邊火焰衝天,青煙滾滾,光亮映紅了天際。


    兩人對視一眼,都趕緊起身,跳下馱轎。


    一眾官學生,一幹教習並內務府的領催、蘇拉都張脖北望。


    “快去滅火啊!”肅文看著這幹人站著議論,沒有人行動,馬上著急起來。


    一個麵相黝黑的學子馬上響應,“對,放我們進去,人多力量大!”他方闊的臉上,長著一大鼻子,甚是顯眼。


    旁邊一個長相清秀的學子看他們一眼,“不奉旨誰敢進去?宮裏麵住的都是嬪妃!”他上下打量一下肅文,轉過臉不再搭理他。


    “把門打開,讓我們進去!”肅文衝到宮門護軍跟前,心急火燎。


    “手令上寫著,寅時二刻開西華門,現在還不到時辰。”護軍冷冷看他一眼,依然象釘子般死死站立。


    “裏麵著火了,事急從權,不能認死理!”肅文轉頭看看,開始無一人上前相勸,無一人上前相幫,可後來慢慢有人相繼跟攏來,走到前麵的正是蔣光鼐。


    一個統領模樣的的人走過來,看看肅文等人,“宮禁重地,不得大聲喧嘩,再無理取鬧,先拿了你再說!”他鷂眼鷹鼻,嘴角下垂,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主。


    墨裕急忙走過來,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哈保哈大人軍法如山,說一不二,他們不敢違背的,何苦為難他們。”


    “可就眼睜睜看著大火燃燒?這宮裏,房屋鱗次櫛比,一間起火,就會火燒連營,後果不堪設想啊!”


    “誰說不是呢?照慣例,宮裏走水,皇帝是要下罪己詔的!”


    “罪己詔?”


    “對,詔告天下臣民,明發邸報,天下人都會看到。”


    “那就更應事急從權,上麵不會怪罪的。”


    “宮裏有防火班,都配有激桶,日夜巡查,指不定已開始撲救,你就安心等待就是。”


    說歸說,勸歸勸,墨裕到底還是怕他前去惹事,用手死死


    拽住他的袍角。


    兩人正在角力,“得得得”一陣馬蹄聲傳來,一身朝服的宏奕騎快馬趕到了,後麵卻是怒馬如龍,煙塵騰生,一幹親兵侍衛也隨之唿嘯而至。“籲——”他一勒馬韁,旋即從馬上跳了下來。


    他本來是想要上朝麵聖的,可是還沒走到東華門,宮裏就火焰衝天,紅光四射,看看象是鹹安宮方向,他搶過侍衛的馬匹就直接趕了過來。


    人群中自動分開一條道來,打千的,請安的,絡繹不絕,“哪位是當值統領?”宏奕一擺手,直接朝柵欄走去。


    “小的給端王爺請安。”那統領馬上打千下跪。


    “開門,救火!”宏奕臉如止水,聲音不容質疑,火光映紅了他的麵容,卻看不出絲毫躁氣。


    “稟王爺,卑職沒有得到哈大人的手令。”那統領稍一猶疑,但還是據實迴答。


    墨裕看看肅文,二人都不再言語,在場的學生與教習也都注視著宏奕。


    “事後我讓哈保給你補上,開門。”宏奕冷冷道,聲音卻如金石交錯,但威壓之下,統領卻一低頭,“王爺應從神武門進入,況且,沒有哈大人的手令,請恕卑職孟浪,還請王爺恕罪。”


    “你!”宏奕一時氣得臉色都白了。


    “得得得——”


    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鄭王爺蔭堂也是騎馬而至,與他同來的也是一位王爺打扮的人。稍頃,幾個仙鶴補服、錦雞補服的大人也都騎馬而至,吏部尚書魏瑛也赫然在列。西華門頓時人流洶湧,燈籠亂晃,照得門前如白晝一般。


    “老六,還在這待著幹嘛,快去救火啊!”那王爺打扮的人沉聲道。他一臉烏黑的絡腮胡,頗有武相。


    “嗬嗬,遇到強項令了。”宏奕苦笑一聲。


    “這是誰?”肅文悄聲問道。


    暗夜中,墨裕的眼裏閃著火光,“大金朝鐵帽子議政王、上書房大臣、正黃旗旗主、禮親王濟爾舒!”


    卻聽那濟爾舒喝斥道,“沒看見裏麵大火衝天嗎?快開門!”


    那統領稍一猶豫,卻上前跪倒在地,“奴才蘇衝阿參見主子!”


    火光中,禮親王端坐馬上,“我道是誰這麽大膽,敢攔三位王爺的駕,我沒你這樣的奴才,你也沒我這樣的主子!”


    “請主子體諒,”蘇衝阿小心翼翼道,“宮裏有規矩,王爺應從神武門入,上書房列位大臣及部院大臣應從東華門入,實在是哈保哈大人軍紀森嚴,奴才不敢擅作主張,等奴才請示了哈大人,即刻放列位王爺進去。”


    “等你請示迴來,湯都涼了!”濟爾舒勃然大怒,他手一揮,馬鞭就在蘇衝阿臉上留下一道血印子。


    蘇衝阿卻一聲不吭,他抬起頭,倔強地看著濟爾舒。


    濟爾舒的馬鞭如急雨般落下,濟爾舒的一張臉頃刻間血肉模糊,但他依然如釘子般挺立,西華門前的兵士個個挺胸抬頭,氣氛一片肅殺。


    見蘇衝阿如此倔強硬挺,濟爾舒氣得把馬鞭一扔,“也罷,也罷,你眼裏隻有哈保,哪還有我這個主子!”


    “軍法如山,奴才別無他法,還請主子息怒,待奴才下值,當請主子治奴才的罪!”蘇衝阿跪地磕頭後,卻站了起來,“奴才已派人去請示皇上,聖旨即刻下達”。


    “這一來一迴得費多少功夫!我們先進去,或者我去奏明皇上,補上這道聖諭,你看如何?”魏瑛走上前來,商量道。


    可是這次,蘇衝阿隻是拱拱手,竟沒再言語。


    宏奕氣得手腳冰涼,一指蘇衝阿,喝道,“給我拿下!”


    蘇衝阿剛要轉身,“噌”一聲,隻覺腰間一鬆,自己的佩刀已被人抽走,緊接著,脖子一涼,冰涼的刀鋒已緊貼皮膚。


    “下令開門!”肅文叫道。


    話音未落,卻見火光下,一股鮮血紅練似噴出,“噗”,噴到一個學生身上,那個學生還沒來得及叫,就仰麵跌倒在地,昏死過去。


    蘇衝阿翻了翻白眼,用手一指肅文,身子無力地倒在冷冰的地上。


    我靠,電視劇誤我!


    誰知這刀這麽沉,足有十幾斤重!


    誰知這刀這麽鋒利,簡直是削鐵如泥!


    誰知刀架在脖子上還要有技巧,用力過大,掌握不好,竟要了人命!


    前世隻解剖過死屍,今天卻是活人,肅文看看自己手,猶自不敢相信,雖說芝蘭當道,不得不除,這可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啊!


    事發倉卒,電光火石之間,眼看蘇衝阿已被控製住,卻不料竟命喪當場!宏奕、蔭堂、濟爾舒等人竟都說不出話來,一幹教習與學生也是大氣不敢出,守門的兵丁發一聲喊,馬上圍住了肅文。


    “哇哇——”


    濃重的腥臭氣隨風飄來,許多官學生這才反應過來,卻是控製不住自己,紛紛伏地吐了起來,蔣光鼐一臉蒼白地捂著前胸,墨裕卻是仍嘔吐不止。


    “大膽!他有罪,自會有人處理,你怎敢,怎敢要他的命!”禮親王簡直出離憤怒了,他手一揮,這才省得剛才把鞭子扔掉了。


    “十叔,這事,待後再講,救火要緊。”強忍著心中的翻江倒海,宏奕又看看發呆的肅文,“把刀放下,速隨我進宮救火!”


    禮親王看看衝天的火光,又看看躺在地下的蘇衝阿,也帶頭衝進西華門。


    火光下,那些兵丁卻再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大隊人馬如長龍般湧進門洞。


    蔭堂看看一眾倒地嘔吐的學生、教習,再看看兀自挺立、仍持刀立目的肅文,略一點頭,也跟在宏奕後麵湧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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