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當皇帝,有前途嗎?


    老實說,我也曾設想過如果不做皇帝,我還能做什麽。想來想去,在市井的三教九流之中,我最感興趣的,應該是算命。


    沒錯,就是看名字能猜出祖宗十八代的膚色、體重還有飲食習慣那樣遺落人間的神仙。


    比如,老子,鬼穀子,諸葛亮,劉伯溫……這些業界良心我是望塵莫及的。


    至於獨門絕技,諸如陰陽,天降八卦、大六壬、拆字、推八字、稱骨算命……不好意思,我一竅不通。


    但是這些並不妨礙我致力於實現做一個算命先生的夢想,在枕邊我一直放著一本《觀星》,聽說這是宮廷*,所以我命宮女偷偷從宮外帶進來,並且藏在床榻的最下層。我曾見過禮部尚書當麵彈劾吏部尚書私藏*,那位白發蒼蒼的大人當場就被判為目無國法,仗責八十。


    聽說他藏的是本講煉丹之術的小冊,看到他被打得老淚橫流,我的臀部不自覺就縮緊了,那大板子好像長了眼睛,一邊打著吏部大人的屁屁,一邊斜著眼睛瞄我。


    我不是不怕屁-股-開花,但是我更怕喪失理想永遠在這宮闈之中沉淪,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偷偷摸著《觀星》的封皮,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我不小心流落民間,我大概能過上栽花耕田擺攤喝酒的小日子,我一向沒有雄心,也沒有野心,這種生活跟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是高度契合的。


    但是老天最愛開玩笑,他讓我當皇帝。


    皇帝這個職業,無疑是最有話語權,最有政治影響力,和最多金的從業選擇,之一。


    但是利潤永遠和風險成正比,當皇帝的風險太大,你有可能被潛伏在不知哪裏的刺客殺掉,有可能被敵國俘虜,有可能被亂臣賊子逆殺,還有可能被三宮六院的粉黛們消耗殆盡,一命朝陽。


    太多了,一個不小心,別說明天的太陽,就連今天的晚飯,或許都看不到。


    而對我來說,會讓我見不到明天太陽的,隻有我國最負盛名的監國長公主豐蔻大人。


    這位八麵威風,權傾朝野的女人,此刻正端坐在書桌前,專心致誌地看著手裏的書冊,我在她身邊站了一炷香時間,唯一的交流是聽她淡淡地說:“皇上請不要客氣,隨意坐。”


    實際上這整間屋子裏隻有唯一一張椅子,而且就在豐蔻身下。


    她眼皮都舍不得抬,我也沒有勇氣打擾她,讓她給我加塞。


    因為我知道現在我是任由豐蔻擺布和掌控的,她讓我做什麽,不讓我做什麽,我都隻能遵照她的意思。


    沒關係。


    我慢慢籲了一口氣,腦中冒出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不知不覺,隻在腦海中盤旋的話,竟然從嘴邊溜了出來,當我意識到的時候豐蔻已經從書冊裏抬起頭,眼神深邃地看著我:“皇上,是在訓誡微臣?”


    我說,我最怕看到豐蔻這樣的眼神,我努力偏頭避開她的視線,說道:“沒什麽,一時有所思而已。”


    “皇上在擔憂何事?不妨說出來,讓微臣幫你分憂。”豐蔻毫不謙虛,把書冊放在桌上之後就徑直朝我走過來。


    完,完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豐蔻卻愈發緊逼,我再退一步,驀地發現背後已經緊靠涼沁沁的牆壁。


    然而豐蔻很快傾了身子過來,伸出手橫在我的背脊和牆壁之間,聲音低緩地說道:“皇上大病初愈,切不可再著涼。”


    豐蔻的手綿軟輕柔,然後半摟著我的手臂卻格外有力,這個女人,明明看上去美麗清秀,羸弱如風,然而就這樣讓她摟著,或者把身子傾斜過去搖晃她,她卻能穩穩不動。


    “微臣讓皇上很舒服麽?”豐蔻臉上表情淡淡地,定定地看著我忽然出聲道。


    我大驚,這才反應過來我不知不覺間已經把大半個身子都窩在豐蔻的臂彎裏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勉強保持鎮靜,一麵暗罵自己沒出息。


    怎麽能向敵人服軟呢?


    豐菀嬈,你難道忘了是誰讓你撥豆子到兩眼發蒙,是誰害你沒骨氣地當場暈倒?


    都是豐蔻,豐蔻,豐蔻!


    沒錯,以現在的戰鬥力來看,豐蔻的確勝我不止一個級數,但是俗話說萌芽中的種子之戰鬥力是不可估量的。


    我現在就算再怎樣軟弱,也不會一直被豐蔻踩到腳下。


    “你說的懲罰呢?”我定了定神,決定反客為主,與其這樣提心吊膽地等著豐蔻對我下判決書,不如我主動提出來,倒也顯得有氣有節,鐵骨錚錚。


    豐蔻抽迴手,嘴角揚了揚,看了我一眼,轉過身麵向她身後巨大的書櫥,說道:“皇上,微臣不敢懲罰皇上,隻是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想罰就罰,現在還擺出什麽無奈的姿態呢?我心裏亮如明鏡,豐蔻當然不敢,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對我施行懲罰,所以她才這樣說,我突然發現這沒幾天的功夫,我的政-治覺悟就提高了不少,看來刷豐蔻這個*oss也是能好好長點經驗值的。


    豐蔻在書櫥上拂了拂袖子,慢悠悠地說道:“微臣的書櫥已有許久沒有清掃過,煩請皇上分門別類整理好。”


    什麽?


    我咬了咬牙:“你知道我識字不多,提出這樣的要求,是故意麽?”


    豐蔻微微一笑:“隻是整理書而已,並不是默記書的內容,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若是連書目都整理不來,恐怕難防天下悠悠之口。”


    去死!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如果你不說,那悠悠之口們從何得知皇上不識字,而且,就算知道,誰敢嘲笑一朝天子?


    當然,如果豐蔻想要我被嘲笑,那麽我就會被嘲笑,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我想要被嘲笑的可能性小一點,我必須馬上照做。


    我不再反駁豐蔻的謬論,一聲不吭地走到書櫥跟前,慢慢地按照層把書搬出來。


    豐蔻一點也不急於享受自己勝利的果實,頓了頓,便迴到書桌繼續看書。


    房間重新恢複沉默,我忽然感覺屋裏的燈光亮了一點,迴頭一看,豐蔻正拿著自己的簪子挑燈芯。


    才不需要她的虛情假意,我憤然轉過頭,繼續艱難辨認書名,堅持了一會兒,著實有些站不住,我便蹲下來,忽然覺得腰的側麵有點硬硬的。


    我摸了摸,竟然是一本書?


    我想起來了,出宮來到豐蔻家裏的時候,我擔心《觀星》被人發現,索性把它藏在裏衣一起帶了出來。


    我偷偷掀起衣角,認出來,這正是我的至愛……


    不對,不是《觀星》。


    怎麽會是《春閨寶鑒》?


    有點印象,又有點記不得……


    難道是哪個宮女太監落在我寢宮,被我誤當做《觀星》帶出來了?


    這……


    我迴頭看了看豐蔻,她表情淡漠,燭光從側麵在她臉上投下陰影。


    我忽然想到一條計策,一條讓足以我揚眉吐氣的計策。


    “你今天沒有會客麽?”我裝作不經意,問豐蔻。


    豐蔻翻了一頁書,說道:“再過一刻丞相大人會來和我下棋。”


    “哦。”我暗自竊喜,好極了,人證湊齊。


    果然,一刻之後豐蔻留下我離開了,聽下人匯報的語氣,是丞相歐仲端已經來到客廳等候。


    我環顧左右,除了大門口的侍衛,並沒有其他閑雜人等。


    我從懷裏拿出《春閨寶鑒》,悄悄塞入書櫥,然後開始默默數數。


    一,二,三,四……一百……


    “啊!!!”我用盡最大分貝,尖叫了一聲。


    侍衛驚慌失措,匆忙進來問道:“皇上,出了什麽事?”


    我跌坐在地,神色慌張。


    沒多久,豐蔻和歐仲端前後腳地走進來,緊張地問:“皇上,微臣來遲,可否有恙?”


    歐仲端並不知道我在豐蔻府,但是他很聰明地選擇忽略問詢皇上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的關鍵問題。


    我指著書櫥說:“有老鼠。”


    豐蔻皺了皺眉,走過來扶我站起來坐在椅子上,同時示意侍衛上前搜查。


    侍衛掀了兩本書,一個小冊子忽然掉了出來,它的色澤和尺寸和其他書明顯不一樣,關鍵是,能看出來它是被藏在角落的。


    它的名字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眾人眼前。


    “春閨寶鑒?”一個侍衛不明所以,念了出來,話一出口,臉已經紅了一大片。


    “放肆!”我大聲斥責道,“書房重地,豈容你汙言穢語!”


    侍衛馬上跪下請罪。


    我按捺住心裏的喜悅,瞄了豐蔻一眼,她的臉色不太好看。


    《春閨寶鑒》是本什麽書,不用我說,現在也已經相當於昭告天下,長公主豐蔻大人在自家書櫥裏藏了銀穢*,這可是了不得的朝野八卦。


    放心,我一定不會低調。


    我看了看豐蔻,問道:“豐愛卿,這本書出現在你書房,你作何解釋?”


    豐蔻沉默一陣,不動聲色地跪下來道:“微臣有罪,望皇上施以懲戒,以正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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