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史無前例    “畢業了……”


    “我們終於畢業了……”


    “高考必勝……”


    “必勝……”


    搬書這天放早學後,全校像往年一樣大亂,大家一邊打掃教室,或者說是打掃考場,一邊站在陽台上大喊大叫。按照規定,全校每個教室都會被作為高考考場,必須在這天晚自習前打掃得一塵不染。南北教學樓相對的設計,每年都在這個時候發揮出巨大的作用,雙方吼聲形成對峙之勢。去年這個時候,有人還跑去五樓對起了山歌,而今年這屆畢業生中,似乎並沒有這樣的人才。


    老師和領導們,也隻有這個時候會表現出一點人性化管理的理念,畢竟他們自己也是學生時代過來的,他們知道這一天對每一個將要畢業的學生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因此,隻要大家的行為不存在安全隱患,老師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誰也管不了,誰也管不了的背後又是因為,學校的“記大過”“留校察看”等一係列處分,對高三的大哥哥大姐姐們來說,已經完全喪失了效力。


    去年,有個外地新來的賈老師,因為不喜歡山歌。經過北教學樓五樓時,竟然試圖阻止當時那個領頭對山歌的同學。


    “你們這幫垃圾,學校是你們如此撒野的地方麽?”賈老師趁輪到南教學樓唱時,大聲地對他們嚷道。但這位賈老師沒有找對規律,其實這邊唱完後,還有一個環節是旁人鼓掌,所以他的吼聲全然為掌聲所覆蓋。


    “你說什麽?”唱山歌的人完全沉浸在組織歌詞的思維中,誤以為是有人向自己建言獻策,便笑著轉過頭去問道。


    “高考,高考,高高考哎…,越考越高哎…哎…哎…喲…”南教學樓這邊實在沒詞,便隨便對了這句,打算轉變上一輪的句式。唱完南教趕緊拚命鼓掌,因為這個句式很難找到對子,而且唱到了大家的心坎上。但北教這邊卻久久沒有出聲,南教的同學開始倒計時“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輸了!哈哈哈!”見北邊還是沒有出聲,南教的同學遂拚命起哄。有人在擊掌慶祝,有人在鼓掌稱讚,有人在大聲歡唿……


    “敗北,敗北,敗敗北哎…,越北越敗哎…哎…哎…喲…”南教領頭人繼續唱道。唱完欣然地笑了。因為從上幾輪的表現中,他看出了自己的山歌才華比北教那哥們稍遜一籌。


    這一輪鼓掌完畢後,大家的目光迅速集中到北教五樓那個領頭人的位置上,隻見那裏一群人正圍著一個正在指手畫腳的人。大家突然紛紛議論起來,幾分鍾後,北教的領唱人不知從哪裏拿來了一個軍訓時用的大喇叭。


    “這裏有個賈老師說我們的山歌是垃圾,剛剛就是因為他在這裏罵我們,所以我們北教被他罵輸了!現在他眼睛還直瞪瞪地盯著我,下麵不如我們為他唱一首吧!”他拿著喇叭拚命地喊著,其他人突然安靜了下來,和校長講話時的安靜不相上下。他說完,大家馬上開始起哄:“好!好!好!為賈老師!來一首!來一首!”


    “賈老師,真老師,一手遮天哎…,敢為校長不敢為之事哎…哎…哎…”北教領唱人在大家的起哄聲中唱道。唱完北教這邊掌聲雷然。


    “真老師,賈老師,兩眼直瞪哎…,敢瞪領導不敢瞪之人哎…哎…哎…”南教在北教的倒計時中唱道。賈老師在大家的起哄聲中灰溜溜地迴了辦公室。


    “喂!保衛處嗎?”賈老師越想越氣,便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是!怎麽了?”保衛處領導接到了電話。


    “你們保衛處是吃素的嗎?學生都鬧翻天了,怎麽也不見你們出麵製止?”賈老師氣急敗壞地問道。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尤其沒在校園裏見過。


    “怎麽說話的你?你還真以為你抓到幾個踐踏草坪的同學就升官了?我們保衛處沒有抓到,是因為我們不想抓!人家學生唱得對啊!你還真想一手遮天啊?這事校長都不管,你有本事你自己管去!嘟嘟嘟…”保衛處早就對這個賈老師甚是頭疼,因為他三天兩頭在打保衛處的電話,投訴的不是學生踐踏草坪,就是學生亂摘花草。後來,賈老師羞愧難當,主動離開了八中。


    有時候,你做的都是好事,但如果它們與社會主流意識形態不符,你照樣會受到排擠。就像這位賈老師,他到底是生不逢地,還是生不逢時呢?亦或兩者都有吧……


    今年雖無對山歌的人才,但似乎因為受去年山歌學長的影響,有人一大早便開始密謀,試圖領頭做一件經天緯地的大事,以告慰即將逝去的青春年華。為了不突破安全隱患這一底線,有人從大家紛紛撕書的行為中找到了靈感。


    因為學校規定今天之內必須把教室清空,午睡過後,大家開始繼續收拾中午搬剩的東西,那種離別的意味已可見一番。一開始搬書,很多人便想起了去年那兩個對山歌的學長,然後便陷入了惆悵,因為看今天的情況,似乎並不會發生什麽大事,大家都渴望今年也站出兩個那樣的人帶著鬧騰一個下午。當清脆的午睡鈴響畢,大部分同學都醒來後,突然發現窗外有白色的不明東西飄落。


    “下雪啦!”有人大喊了幾聲。大家都萬分好奇地跑出了教室,還以為是天降奇跡。很多人從座位上跑出去時,腿腳被桌椅撞得生疼。幸好他們的好奇心,自動為他們的腿腳注射了麻醉劑!


    大家跑出去一看,才知道是有人在樓上撒紙屑。然後,大家馬上明白了樓上的意思,都紛紛響應,趕緊迴教室撕書。柳如默是這些人中最激動的一個,他專程找了一個塑料袋來裝那些撕碎的紙屑,打算撕滿一袋再提到五樓去撒。其他人看見柳的做法,也都紛紛效仿。一時間,有人竟然為爭搶一個塑料袋吵了起來,教室裏是真的亂成了一鍋粥!


    但其實誰也沒有耐心真的等到撕滿一袋才去撒,都是撕了半袋甚至更少便提著飛快跑去了五樓。但因為去五樓的人太多,五樓陽台上都站滿了人,提上去也沒地方撒,大家無可奈何,隻好把自己的紙送給最先占領了陽台的同學撒。看著他們一大把一大把地把自己撕碎的紙屑撒向空中,似乎比自己親自撒還令人激動。


    一開始,大家都能準確地知道是誰帶的頭,但不出十分鍾,已經完全分不清是哪裏最先開始撒的,因為五樓整個樓層都在撒。不出半個小時,這一行為已經有了明顯的分工,力氣大的人專門負責撕書,跑得快的人專門負責運送紙屑,最先搶占了五樓陽台的人專門負責撒紙屑……


    後來,撒紙的人太多,撒的速度跟不上撕的速度,那些負責撒的人便一袋一袋地倒。再後來,倒的速度也趕不上撕的速度,有人便另辟蹊徑提到後窗去倒。不出一個小時,兩棟教學樓前後純然找不到半點地麵的顏色,真的像剛下完一場大雪似的……


    這場“雪”一下就是三個多小時,直到下午飯時間,大家依然情緒高漲,就連負責樓下清潔區的班級,也完全忘記了打掃的艱辛,隻管一個勁兒地撕,一個勁兒地撒。全校近100間教室,瞬間被這個活動連為一體。你可以任意進出任意一間教室,誰也顧不上看你一眼,因為大家在忙自己的事,而且忙得不可開交!


    “通知,通知,請全體同學停止撒紙。食堂馬上要關門了,請速去打飯。請五樓所有班級的班主任速到會議室集中,我們馬上召開一個班主任會議,討論關於清除碎紙屑的事項!重複,請全體同學停止撒紙……”校長的聲音終於從辦公室經過大喇叭傳了出來。這是三年來大家聽過的,最溫馨的一個通知。知道班主任和校長犧牲了自己吃飯時間而提醒自己去吃飯後,大家都“自覺”地停了下來。


    除了的確一片紙也沒撕過的同學,其他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去吃飯,大家都為校長所打動。盡管校長的通知將這個黑鍋全讓五樓的班級背了,但大家好像似乎突然長大了一截,突然懂得了要為自己的瘋狂買單這個最基本的做人原則。


    幾乎所有的班級都出動了,幾乎每個班級也都造就了一位英雄,就是第一時間站上講台號召大家幫五樓班級背鍋的那位同學。這位同學,有的班是班長,有的班是體委,有的班是其他班委,也有不是班委的……


    這是八中曆史上罕見的一次全校性活動,因為它既沒有組織者,也沒有指揮者,完全是每位同學發自內心的行動。大家紛紛拿著各類打掃工具來到操場,沒有人在為打掃麵積的多少而爭吵,也沒有人因為打掃的難易而爭論。


    會議室裏,校長剛想開始講話,便聽到樓下操場上過於喧鬧的聲音,還以為又發生了什麽大事,遂趕緊湊到窗前去看。然後,他突然傻眼了。有拿掃帚的,有拿撮箕的,有拿水桶的……不管手裏拿了什麽,或什麽也沒拿,總之都在清除紙屑。而且大家臉上的笑容似乎比撒紙時還要燦爛!這等大場麵,也隻有那幾個老得掉光了牙的教師,曾在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見過!


    “看來我們這會不用開了,各位散會迴家吃飯吧!”薛校長從沉思中醒來後,轉過頭對班主任們說道。其實,會議早在校長傻眼時就散了,他剛站到窗前,班主任們也紛紛圍了過去,隻是他沒有發現罷了。


    “教書育人幾十年,我現在終於覺得自己不是在誤人弟子了!”


    “是啊!來八中這麽多年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團結的場麵呐!”


    ……


    班主任們開始議論起來,尤其那些年紀大的,一把鼻子一把淚地抹著,像個娘們兒似的。他們誰也沒有迴家吃飯,一向嚴肅的校長,嘴角也在這一刻露出了十五度的微笑。此刻夕陽正好,校長和班主任們迎著夕陽,看著操場,美好得讓他們感覺太不真實了!


    在打掃那些碎紙時,大家發現碎削中除了書頁,竟還有紙幣。小至五角,大至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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