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人的太和殿內。


    季和裘看著窗外無風自動的樹枝,輕聲道:“陳思高。”


    不消片刻,一道人影便從窗外躍了進來,國相大人差點因落馬一事喪命,作為始作俑者的陳思高這幾日夜夜都守在太和殿外,擔憂大人的同時,也希望能第一時間向他請罪。


    陳思高微微晃動了一下才站穩身形,這幾天他都徹夜未眠,眼睛底下有著一圈濃厚的黑眼圈,看起來很是憔悴。


    “屬下罪該萬死,請大人降罪。”他撲通一聲跪在了龍床前,幸好大人最後還是挺了過來,否則他真的萬死難辭其咎。


    季和裘冷眼看他,忽而笑道:“陳大統領言重了,降罪?本相豈敢。你現在翅膀硬了,和我同樣官居一品,你做什麽本相都無權過問,何來降罪一說?”


    陳思高一驚,他用膝蓋向前挪了兩步,腦袋伏在了地上,淒聲道:“大人千萬不要這樣說,屬下知錯了,屬下不該擅作主張,大人贖罪!”


    季和裘嘴角的笑意冷下來,他道:“你以為你錯在擅作主張嗎?”


    陳思高不解地抬起頭,季和裘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你以為這世上最想要陛下死的人是誰?”


    他此話一出,陳思高的臉上先是一陣迷茫,然後漸漸發白,看著季和裘黑暗中俊美冷酷的臉龐,無數迴憶冒了出來,他臉色慘白地再次伏到在地,這一次他的聲音裏多了一絲恍然大悟的愧疚,“大人!我真是該死!”


    他怎麽會懷疑國相大人會舍不得對陛下下殺心?怎麽會懷疑大人會被陛下迷惑?這世上若說還有誰對陛下的演技無動於衷的話,那就隻有國相大人了啊!比起陛下對國相大人做的事,他那點仇恨算得了什麽!


    他真是愚蠢至極!


    季和裘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下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一直對影衛組織覆滅一事耿耿於懷,你的師父,同門,皆慘死於陛下之手,他於你有血海深仇,也知道這份恨意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少,反而愈演愈烈。再加上這幾日你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你單見我對陛下濃情蜜意,心中著急也是情有可原。”


    陳思高搖頭,“不,不管怎麽說,我都不該懷疑大人的決心,明明,明明您才是最想殺陛下的那個人啊!都是我的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才害得大人差點因此丟了性命,大人是我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了,如果大人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真的……”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是習武的硬漢,可孑然一身的陳思高一想到那可怕的後果,卻不由悲上心頭,鼻頭一酸,便流下兩行悔恨的淚水。


    季和裘看他哭得可憐,也不再多苛責,隻是道:“昨日之事不可追,既然我已沒有大礙,你也不必過於自責。”


    陳思高一邊哭一邊道:“可是屬下還有一事不明。就算我事出魯莽,可陛下身上造的殺孽這麽多,殺了他隻會是為天下人謀福祉,既然大人的決心從未動搖,這一次又為何要以命相救?”


    季和裘的眼眸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變得晦澀難明。


    他突然問道:“思高,你想殺陛下的初心,除了私仇之外是什麽?”


    陳思高惶然,他下意識地說道:“陛下是自古以來難得一見的暴戾君王,他心機深沉,陰晴不定,又善於演戲,玩弄人心,更擅權衡之術,每次都故意露出破綻引重臣起造反之心,罪實盡落之後又將其反殺。六年來,他接連挑起兩次內戰,三年前拔除包括右相謝景行在內,朝中將近一半的士族勢力;半年前又殺盡鎮國大元帥丁牧所創立的長宇軍,將軍權和皇城禁衛軍收歸手中。這兩次戰役直接使大燕國庫消耗過半,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先帝用盡一生打下的大好局麵,在短短六年內就被內耗一空。這樣的暴君,殺了他,不是造福天下嗎!”


    季和裘聽他把話說完,末了冷不防地問道:“所以呢?你現在殺了他就真的能造福天下了嗎?”


    他的臉上怒意勃發,“你以為你要殺的是誰?是天子!你有沒有想過,陛下一死,皇位何人繼承?朝臣的悠悠眾口如何堵住?再者,如你所說,此時正是我大燕曆年來最虛弱的時期,這個時候陛下一死,列國難道不會有所作為?陳思高,你怎麽會如此鼠目寸光!還是說你做了禁軍大統領之後,就隻看得見皇城內外,天下蒼生你置於何地!”


    “我,我……”季和裘的話字字誅心,陳思高恍然大悟之後,更是羞愧不已。


    原來不是不殺,隻是時候未到。


    殺天子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並不是殺死陛下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而是陛下死後必須要麵對的那些不可控的局麵,皇位的繼承,朝局的動蕩,百姓的歸處,列國的野心……太多太多要權衡的事情,若是布局稍有不慎,反而會將大燕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比起他那點可憐的私心,國相大人才是真正為大局著想的人啊!


    陳思高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季和裘冷聲道:“思高,這是最後一次,若下次你還做出這種不顧大局的事……休怪我無情。”


    陳思高知道他的雷霆手段,立即說道:“屬下保證絕不會有下一次!大人一席話,令思高無地自容。我以後非但不會有再動陛下的念頭,我還會做好禁軍統領的職責,時刻保衛皇城和陛下的安全!”


    “嗯。”


    “隻是……”陳思高想起他剛才在太和殿外的樹上聽到的牆角,猶豫地說道,“這個雲小天該怎麽辦。”


    季和裘神色一頓,他冷聲道:“之前陛下說的話你聽見了多少?”


    他迴道:“不多,但大概情況已經了解了。”


    季和裘沉吟了一會兒,忽而問道:“你信嗎?”


    他坦蕩地看著季和裘的眼睛道:“我不信,大人,陛下所言之事未免太過天方夜譚,別的不說,你我都已過弱冠之年,這茫茫二十載的年華,莫非都是陛下的南柯一夢?我們所經曆的一切苦痛與背叛,到頭來結果全用一個夢字揭過去?實在可笑。”


    季和裘一勾嘴角,冷冷地道:“我也不信。可我們不得不信,否則陛下身上的變化無法解釋。”


    陳思高也點頭,“的確,我也看出來,陛下已經不是從前的陛下了……”


    他的神態,語氣,甚至靈魂,都好似換了一個人,這絕不是演能演得出來的。因為一個人要演戲的話,他所說之言,所做之事都還是得基於他原本的知識範疇,可是陛下剛剛說的什麽“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社會主義接班人”“人體實驗”都是一些聞所未聞的事情,這如何能演?


    “那大人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如果他所言非虛,現在陛下的身體裏麵是一個叫做雲小天家夥的話,那他豈不是代人受過?可萬一這還是陛下的演技,我們……”陳思高苦惱地說道,他說到後麵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他雖然沒有直麵過雲小天,但是被玩壞的程度並不下於任何人。


    季和裘不言,不知在想什麽,秋風穿堂而過,吹亂了他的長發,吹迷了他的眼睛,也吹得他身上的傷口隱隱發疼。


    最後,一道冰冷的不帶任何猶豫的話流瀉在不大的寢宮中。


    “所有原定計劃……照常進行。”


    “是。”


    陳思高走後,季和裘一人躺在龍床上,望著頭頂雕龍畫鳳的金雕床梁,腦海中像走馬燈一樣迴放起無數畫麵,這幾日的也有,前幾年的也有,所有的所有交織在一起,最後都化作他唇邊的一抹冷笑。


    失憶總有恢複記憶的一天,做夢總有醒來的一天。


    那一天隨時會降臨,他會變迴那個殘暴的君王,然後將他推向萬丈深淵……


    所以在得知陛下失憶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覺悟。


    不會心軟,也從不動搖。


    隻是……


    他伸手又仔細摩挲了一遍脖子上的虎牙,忽然想到了什麽,手裏的動作一頓,季和裘把手放了下來,那上麵仿佛還留有某人的淚漬。


    真的沒有一點動搖嗎?


    幾個小時前。


    雲小天在飯廳風卷殘雲地解決掉晚飯之後,正想迴太和殿,忽然腳步一停,身後的小寶猝不及防地撞了上來。


    小寶:“陛下,您怎麽了?”


    雲小天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眼,他怎麽能告訴他你家陛下是被趕出來的,這會兒迴去萬一討人嫌豈不是很丟臉。


    他咳嗽了兩聲道:“朕不想迴太和殿了,朕想到處轉一轉。”


    小寶還以為他們兩個真的吵架了,他善解人意地勸慰道:“陛下不要和國相大人置氣了,國相大人胸懷天下,想來是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的,何況陛下您一時不迴去還行,到了就寢的時候還是得迴去呀,不然今晚在哪就寢呢?”


    雲小天想了一下覺得不成,他感覺光是見麵就很尷尬了,還繼續睡一起?天哪,那他寧願睡在修羅場裏,也不要睡在好基友邊上。不過小寶說的也有道理,不迴寢宮他今晚睡哪?


    哦,對了,修羅場……這茬提醒了他,他怎麽忘記自己可是擁有後宮佳麗三個的皇帝陛下了呢!


    雲小天裝作心血來潮地說道:“朕想去後宮轉轉。”


    小寶猶如雷擊般石化在了原地。


    雲小天被他這誇張的反應嚇到了,“你怎麽啦?”


    小寶一副喜極而泣地模樣道:“陛下這還是您清醒以來第一次說要在後宮就寢……我們大燕後繼有人了啊!”


    雲小天:“……”朕現在收迴這句話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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