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蓮依言坐下。


    軒逸真人從袖中拿出兩串血紅色的瑪瑙串珠,認真地看了又看,然後說道:“摩羯、隱蓮,這兩串珠子你們每人一串,在有生之年絕對不可以拿下來。”


    “哦。”兩個人接過來,戴在手腕上,隱蓮還很得意地斜睨了璃月一眼,頗有些挑釁的意味,師父給了她和師兄,卻唯獨沒有給他,現在,他也應該知道被冷落是什麽滋味了吧?


    璃月眸光淡淡從他們手腕上相同的串珠上掠過,微蹙起眉頭。


    看到他不悅的神情,隱蓮就更加開心。


    軒逸真人說:“璃月,你跟為師進內室,為師有話要跟你說。”


    “是。”璃月點頭。


    訝然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隱蓮臉上的笑容凝結了,咬著牙說:“不知道師父又把他單獨叫進去做什麽,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讓我們兩個聽到的嗎?明明他入門最晚,還是個笨蛋,偏偏師父就拿他當個寶。”


    “算了,好歹他也是我們的小師弟嘛。”摩羯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


    隱蓮一對上他那雙燦若晨星般的眼,頓時心如鹿撞,紅霞滿麵,滿心的不快,都飛到了九天之外。


    內室,軒逸真人盤膝坐在蒲團上,默默看著璃月,眼神沉寂晦暗,竟然流下一滴眼淚。


    “師父!”璃月驚訝地叫。


    “璃月,你曾經問過師父,你自幼父母雙亡,跟隨殺害你父母的仇人乞討為生,是不是因為你前生曾經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軒逸真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顱,眼中無限憐惜,“你前生並沒有做過錯事,五百年來你都沒有做過任何錯事。”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殘陽如血,如血的輝煌,如血的絢爛,聲音變得沉靜悠遠,仿佛穿透悠悠歲月,茫茫紅塵,“你本是天上的仙童,法號璃月,位列仙班。五百年前,魔界雙星降世,為禍人間。你奉上天意旨,下界斬妖除魔。不料,你被血魔雙星之一的血魔女所迷惑,竟然被她一劍殺死,也毀掉了你數千年的道行。上天震怒,罰你在紅塵濁世輾轉五百年,飽嚐人間百苦,五百年後,你和雙魔星將再度重逢,如果還不知悔改,必將被打入無間地獄,永遠受苦,不得超生。”


    “師父……您說我是仙童?”璃月訝然,不敢置信地看著師父。


    “是啊。”軒逸真人點頭,“和血魔女的孽緣就是你今生的大劫,你一定不可以一錯再錯。”


    璃月勃然變了臉色,慢慢按住胸口,那麽痛,那麽椎心刺骨的痛,原來,並不是錯覺,而是前世殘存的記憶,腦海中靈光一現,他忽然輕聲問道:“殺死我的那個血魔女,就是師姐嗎?”聲音微微地顫抖。


    軒逸真人頷首,“五百年前,她用美色迷惑了你,然後乘你不備殺了你,但是你的一滴血卻濺入她口中,你的血本來就是天地間至純至陽至潔之血,她體內的魔性也抵擋不住,從此以後化身為凡人,輾轉在人世,經曆輪迴之苦。”


    “那麽,她不會再變成魔了嗎?”


    “隻是一滴血,能夠壓抑她五百年已經是奇跡,如果她魔性複發,就絕對不是輕易能夠克製的。”軒逸真人搖搖頭,“何況,血魔星本是雌雄雙體,她是雌魔星,另有雄魔星,雄魔星在雌魔星化身為人後,也投入凡塵中,陪她一起輪迴,等待雙星重聚的那一天。十七年前,師父無意間遇到他,就用無相神功封住了他的靈印,讓他忘記前塵往事,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師父也知道他是誰嗎?”


    軒逸真人沉吟了一下,終於說道:“他就是你的大師兄摩羯。”


    “啊?”璃月大吃一驚。


    “剛才給他們的串珠,可以稍微抵消他們體內的魔性,師父大限已近,即將飛升極樂,師父飛升之日,就是摩羯封印打開之時,你製服他以後,要將他鎮壓在千年古墓之中,切切不可以讓他再次涉足紅塵。隱蓮因為體內有你五百年前留下的一滴血,暫時還不會化身為魔。如果血魔出世,和她匯合,就會勾起她前世的記憶,到時候雙魔匯合,就會打開魔界之門,群魔降世,人間就會變成阿修羅地獄。”


    “師父!您說您大限將至?”璃月聲音顫抖。


    “師父修行已滿,所謂飛升,不過是登入仙界,位列仙班,你無需難過,反而是你,留在紅塵中,還要受諸多苦楚,讓為師放心不下。”


    “師父!”璃月哽咽。


    “孩子,以後你要好自珍重,千萬不可以再次被情所困,那麽在你百年之後,我們師徒自然還可以在仙界重逢。”軒逸真人揚起手,“現在師父交給你最後一件法寶,將來你要用它斬妖除魔,拯救蒼生。”他口中喃喃低語,手上陡然多了一把劍,輕輕歎息一聲,交給璃月。


    璃月看著眼前的劍,心中湧起莫名熟悉的感覺。


    劍長三尺三寸,劍光凜冽,寒氣逼人,通體盤旋著一條赤青色的龍,一雙龍睛,金光閃爍。那金光刺得他眯上了眼睛,突然一片白光閃過,仿佛看到,一襲白衣勝雪的少年,仗劍而行,縱橫在山野間,笑傲在江湖上,混跡在紅塵中……


    場景轉換,夜色清涼如水,墨藍色的天幕中一輪皓月皎潔如鏡。


    他清晰地從月鏡中看到,自己剛剛殺死一隻千年蛇妖,劍上的血漬欲凝未凝,欲滴未滴,這時,耳畔突然傳入一陣幽怨的洞簫聲,如泣如訴,似怨似嗔,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不由自主循著簫音走過去。


    一個衣袂翩翩的女子佇立在一棵老樹下,背倚著虯結盤繞的樹幹,手中擎著一支碧玉簫,緩緩吹奏。


    那一瞬間,天地日月似乎都為之黯然失色。


    那女子長發飛揚,兩道柳眉間仿佛鑲嵌著一顆紫色水晶,熠熠生輝,眉似遠黛含情,目若春水凝波,鼻若玉膽倒懸,唇若櫻花初綻,腰肢款擺間,搖曳生姿,嫵媚勝過嫦娥,嬌豔羞煞西子。


    淡淡的幽香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帶著勾魂蝕骨的魅惑,也迷離了他的神誌。


    不由自主懵懵懂懂地走到她麵前。


    她放下手中的玉簫,揚眉淺笑,“你的劍很漂亮,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她的笑容比春花更燦爛,比明月更皎潔,他不知不覺中遞出了自己的劍。


    她接過劍,細細地看著,笑得更加妖嬈,“果然是一把好劍啊,據說是盤古開天辟地時用過的呢。”輕輕地向前一遞,劍身就那麽直直地沒入他的胸膛。


    怔怔地,他感覺到刺骨的冰冷,然後看到自己的胸膛裂開來,鮮血噴湧而出,那般椎心蝕骨的疼痛,卻不是從傷口上傳出來,而是從心底彌散開來,冷冷的寒意,冷冷的痛,籠蓋了全身,讓他不能唿吸,無法動作。


    靜靜看著她的笑容,依然是那麽甜美,於是,忽然湧起一種生而何歡,死而何憾的感覺,能夠見到這麽美麗的笑容,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比起數千年在仙界中寂寞的歲月,比起數百年間輾轉在紅塵中的漂泊,能夠見到這樣的笑容,才是真正的幸福,於是,他露出欣然的笑容。


    “原來仙童不過如此!所謂的上仙也不過如此!哈哈哈……”女子得意地笑著,笑聲在天地間迴響。


    本來沉寂的樹林,忽然狂風大作,繁星熠熠的夜空湧起濃重的烏雲,風聲嗚咽,夾雜著電閃雷鳴和野獸淒厲的嘶吼,樹木瘋狂的晃動著枝椏,漫天的濃霧席卷而來。


    那是蒼天的震怒。


    他胸前的血繼續噴湧著,一滴血飛濺起來,落入她狂笑的口中,似一塊碎冰迅速融入她的血液,她勃然變色,按住胸口。


    徹骨的寒意從一點向她的四肢百骸迅速蔓延,本來沸騰的血液陡然凝結,她頹然跌倒在地上。


    不遠處,傳來一迭聲的唿喚:“隱蓮!隱蓮!隱蓮……”


    然而,她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驚怒地看著麵前叫做璃月的仙童,隻是無意中吞掉了他一滴血,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沒有人能迴答她,對麵的少年悲憫地看著她,眼中濃濃的都是眷戀,卻沒有憎恨。


    一個光芒四射、耀眼如日的男子遠遠跑來,已經可以聽到他那藏青色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然而,她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


    最後凝結在她眼中的,是那個渾身濺滿鮮血的仙童——璃月。


    “璃月,你終於看到了嗎?”一聲唿喚打破了璃月的夢魘,他茫然張開眼睛,置身處,依然是那間內室,坐在對麵的依然是慈祥和藹的師父。


    神思驀地變得清明,他淡淡地笑,“是,徒兒已經看到了前塵往事。”


    “這把劍,叫做盤龍劍,曾經是你的佩劍,你用它斬妖除魔無數,卻不幸死在它劍下。”軒逸真人搖頭歎氣,“以後你要好自為之。”他緩緩閉上眼睛,然後整個身體迅速萎縮,竟然化成一團紫氣,在室內縈繞一圈,自敞開的窗子逸出,直接飛升到九天之外。蒲團上,隻剩下一襲灰藍色的道袍。


    璃月咬緊嘴唇,俯身拜倒,雖然明知道師父已經成仙,臉上還是不禁流露出悲戚之色。


    人生如夢,世事如棋。


    摩羯和隱蓮正在下一局殘棋,璃月自內室走出來,淡淡地說:“師父已經羽化飛升了。”


    隱蓮手中的棋子一下子墜落到地上,猝然跳起來,驚叫道:“你說什麽?”


    “我說,師父已經羽化飛升了。”他老老實實地重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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