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刑罰誌》:佃客犯主,加凡人一等。


    似乎自古以來,不管如何興盛太平亦或亂世的封建社會都是視人名如草芥,廟堂之上豪言壯語之間便叫世間百姓躬耕勞作卻不得安生,邊疆大域將軍軍令如山,不管對錯,便有千萬子弟兵奮然衝上戰場,不求功名利祿,隻得生死。


    即便身處於廟堂之下,邊疆之遠的田產地主亦有法令相助,本就無家無田的佃農的生命似乎變得更加無足輕重,“計其口數立契,或典或賣”,從幹預佃農田租低至三五,高至八九成到佃農妻女婚喪嫁娶,看似被曆史上稱為經濟發達道令人發指的南宋經濟似乎建立在這些個在青史卷宗上留不下一星半點字眼的人民身上。


    被稱為曆史上經濟最為發達的宋朝,即便被金國舉兵壓境滅國,抓了靖康二帝連同妻妾朝臣去金地受盡恥辱,同樣無法改變不遜色於北宋的南宋經濟,戰亂未平,禍事不斷,或許那被後世編排生怕二帝迴來搶位,聽信讒言連發十二道金牌召迴嶽飛卻被奸佞害死的宋高宗在民間口中如何不濟,也依舊有數不勝數的寒門子弟,達官貴胄對那垂涎已久的朝堂之地爭破頭。


    所以不過這些個嘴上不屑於屍位素餐的官場中人但卻對朝堂趨之若鶩的寒門士子還是身居與天底下最高之位卻受人編排的宋高宗心灰意冷,欲要立下皇儲,驚得朝野震動,一幫素來最擅長勾心鬥角的文官旁敲側擊,早早在心中立下籌碼,力求一步登天,魚躍龍門,這些個門門道道似乎都對身處於山野之間衣食不飽不暖的平頭百姓沒有任何關係。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聽起來總有那麽一點讓人心酸的諷刺意味。


    那在田野裏被胡鬆岩送了一盒點心的小女孩始終沒有來,或許是不認識門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胡府”兩個燙金大字,或許是一個人怯生生的在路邊問哪一家的門戶最大,是否胡家,招來人家樂不可支的嘲諷,或許是那一盒對他們來無比珍貴的點心到現在始終也沒有吃完。


    所以當金陵林家家主四五十歲神情健朗的男人帶著自家兒子林子駒來訪的時候,縮在屋子裏足不出戶的胡鬆岩經過了趙淩福三次通報才慢悠悠的從內堂走出來,衣衫不整,一頭亂發,毫無鄭重迎客的模樣。


    早已對金陵紈絝子弟如雷貫耳的名聲有所耳聞的林家掌舵人林建壓住自詡韜光養晦,一見到胡鬆岩毫無客氣的模樣就生氣的林子駒,中正略帶傲氣的臉上沒有多少不悅的意思,紈絝就是紈絝,從董家傳出來變了性子的小道消息也不過是某些人的想法,當下便笑道:“鬆岩侄兒方才睡醒,你林伯伯著實叨擾了。”言語之間已然以長輩自居。


    胡鬆岩打了個哈欠,仿佛沒聽見站在院子中男人的說話,徑直走到楠木圓桌邊上一屁股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方才好整以暇,好似突然看見庭院中人一般,露出驚訝的表情:“哎呦,林伯來了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嘴上熱切如火,但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一動未動。


    緊張誇張的表情,惹得大堂邊上的兩個小妮子忍不住撇過頭,努力忍著笑意,身為金陵風流公子的林子駒怒火中燒,先前三次通報,直到此刻日上三竿才出門,還當自己是當年的胡家公子嗎,林建沒有自家兒子那麽沉不住氣,笑道:“那林伯伯就老著臉皮坐下了。”


    胡鬆岩笑嘻嘻的說道:“好說好說,不知林伯有什麽賜教,小輩定當側耳聆聽,對了,幼芝我早飯還沒吃呢,給弄點包子來。”林幼芝見自家公子在金陵與官場有所關係,出了名的林家老爺如此作怪,轉過頭忍不住一笑,趕緊跑到夥房去吩咐。


    沒有父親的提點,林子駒忍著怒火不說話,直冷眼掃著胡鬆岩,林建笑道:“鬆岩侄兒果然天資聰慧,林伯我正有一事跟你商量。”


    胡鬆岩一邊摳著耳朵,一邊吃著林幼芝端上來得到點心,絲毫沒有口中側耳聆聽恭敬的意思,能夠與官場中人打點好關係,將自家小女嫁與朝中花甲之齡的官員做小妾,撐起整個林家的林建做出的犧牲不可謂不大,自然不會對眼前做事毫無章法的小輩有任何的微辭:“林伯想著,我大宋方才重新建國,內需混亂不定,外有強敵虎視眈眈,便是我林家質量上品的稻米也難以盡數售出,我想鬆岩侄兒那幾百頃的收成無處可施,林伯有一個想法。”


    胡鬆岩手裏的點心忽然掉在地上,一雙油手猛地拉住林建一身錦緞做成的服飾,林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胡鬆岩一臉慌張的說:“那可怎麽辦啊,我那些稻米今年收上來有好些都是空殼穀子,這可怎麽賣得出去啊,以後我豈不是沒錢去畫錦閣繡春樓玩了!”


    被胡鬆岩油手擦了好幾下心有不悅的林建眉頭舒展開來,很滿意他的表現,紈絝終究是紈絝,不由笑道:“侄兒不必驚慌,林伯心想再這樣的亂世之中一個人的家底再大也經不起折騰,何況侄兒家中遭之巨變,更是獨木難支,林伯想著不如我們兩家聯營,胡家收上來的穀子由我林家銷售,之後便四六分成如何。”


    胡鬆岩瞪大眼睛露出一副天真的模樣:“我六你四?”


    身為林家掌舵人的林建一愣,過了半晌忍不住哈哈笑道:“侄兒你說笑了,我林家用以銷售,耗費物力財力,自然是我六你四了。”


    胡鬆岩俊逸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從盤子中拿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裏,說道:“這,林伯,你還是讓小侄好好想一想吧,過兩天再迴複你可否。”


    一擊未成功,精於算計的林建並沒有氣餒,而是揮手叫身後的仆役送上臨來的禮物,光是上次林子駒來訪的珊瑚珠串子便有十串,其他禮物數不勝數,胡鬆岩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林建笑道:“小小薄禮不成敬意,希望侄兒好好想想。”


    待胡鬆岩好似貪財的守財奴統統接下這些禮物之後,麵帶笑意的林建帶著了解父親意思滿是怒火的林子駒告別離去,胡家大堂安靜了片刻,胡鬆岩裝模作樣的表情迴複原樣,對著身後兩個女孩招了招手道:“婉珞幼芝,挑一挑有什麽喜歡的,送給府裏的朋友也可以。”


    身旁一直麵無表情的趙淩福走上前恭敬問道:“少爺,這林家老爺來者不善啊!”


    胡鬆岩整了整淩亂的衣衫,方才等了趙淩福叫了三次才出門卻瞧不到這老小子一星半點的不悅,看來是吃定我了,隻是沒想過如此明目張膽,真把自己當傻子了,不由笑了笑:“現在外有西遼大金吐蕃虎視眈眈,大宋方才建國還未休養生息,金陵附近的縣鎮情況如何?”


    “不出少爺所料,金陵城附近的縣鎮大多數人經曆了戰亂,衣不蔽體,居無定所,哀鴻遍野。”趙淩福恭敬道。


    胡鬆岩笑道:“這國難財總是來得快啊,你幫我與李大人的拜訪之約如何?”


    “前幾日李大人的幕僚一直推辭不在,昨日退迴我帶去的禮物,說今日晚上有空!”趙淩福道。


    胡鬆岩點點頭,轉頭道:“幼芝,給我去準備兩份前幾日田野上送給小女孩的點心,一份留著,一份給我送給她去,切記不許給錢。”鬥米恩,升米仇這個道理胡鬆岩在前世已經吃夠了教訓,小妮子點點頭,趕緊跑迴去。


    ………………


    月色當空,月朗星稀,即使在夜晚如洗的碧空也看不到一絲的雲彩。


    秦淮河上依舊如以往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畫舫如梭,一個個空談國事,心懷天下的士子少爺摟著身旁花枝招展的藝伎,喝酒,對聯,行酒令,花樣翻新,人聲鼎沸,燈火輝煌,彷如隔絕於世的仙境。


    金陵城知府樸素的宅邸裏,李世林皺著眉頭在空無一人的屋中踱來踱去,麵色冷峻,房中的妻子女兒都已被自己叫迴自己屋子裏,同樣屬於自己管轄的金陵城外百姓哀鴻遍野,衣不蔽體,路有餓殍,上頭又嚴令不讓自己開倉放糧,救濟災民,又有那金陵城裏惡評如潮被自己罰入董家做工的紈絝子弟,三番四次的上門求見,心煩意亂,隻不過那管家帶的禮物一次比一次少,著實耐人尋味。


    上下皆有煩心事坐在書房裏看書,希求能夠平靜心神的李世林還未看幾個字,便有小廝敲門來報:“胡家公子求見。”


    書房之中,那被金陵成為無比紈絝的年輕男子相貌俊逸好看,坐在椅子上,麵色平靜絲毫沒有半點的緊張或者諂媚,身為朝廷正五品官員的李世林驚異於這與金陵風評截然不同的男子,但依舊沒有多少感情的道:“你多次求見本官,所為何事?”


    胡鬆岩麵露微笑,將身邊的點心盒子拿起來道:“草民隻是給大人送上一份家裏頗為可口的點心。”說著便打開,露出裏頭散發著清香的點心。


    本來對其有所改觀的李世林忍不住大怒道:“本官不是說了嗎,有事便說,做甚麽這種虛與委蛇的勾當。”


    李世林朗聲如雷,驚得住在一側廂房裏的女兒妻子詫異的走了出來。胡鬆岩麵對他發怒的表情,卻是沒有如同以往那些戰戰兢兢的送禮人,而是依舊保持著微笑:“大人,鬥膽請聽草民一說,請大人先嚐一嚐。”


    見他麵帶笑意,吊兒郎當的模樣,李世林更是怒不可遏,棱角分明的臉上蓄滿怒意,冷冷瞧著他。


    胡鬆岩依舊不依不饒,麵帶微笑,不卑不亢道:“請大人嚐一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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