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四房老爺,除了外任的四老爺,剩下幾個全都不成氣候,大房的葉文寬現在是侯爺,早年沾染了不少武人的臭毛病,為人魯莽衝動易怒,死要麵子。葉青嵐的爹爹二老爺葉文和為人卻有些中庸小心謹慎,無甚才華,當的官也是托了早年老侯爺留下的人脈,在禮部補了個閑差。三老爺葉文忠雖然謀職在戶部算是個肥差,不過若論人品則更遜色一籌,常言道兒子隨爹。二哥葉宗瑾能變成現在風流成性的樣子,一半的功勞都要歸在他這位爹身上。


    葉文和一身墨色裘袍懷中正攬著剛剛月餘大的葉宗源,滿麵笑意地坐在主坐,右手邊是二夫人,一邊給他斟滿茶水一邊逗弄著懷中小兒。


    左手邊則是葉青嵐和葉青梅二人。再往下去就是葉文和的一眾侍妾,因為屋子大,房間的四角丫鬟都升起了炭火,所以也不算寒冷。


    四周的丫鬟紛紛向長桌上擺著菜肴。還未到用餐時間所以菜肴多是一些幹果蜜餞。


    “老爺,難得今日二房齊全。五姐兒和八姐兒跟著呂夫子進學已經一年有餘,學了不少本事,都吵著要來老爺麵前表現一番呢。”二夫人見氣氛正好,麵含笑意的說道。


    聽到這話,葉文和立刻興致盎然的摸摸蓄著短須的下巴,轉頭看著自己水蔥似的一對女兒。前些年沒有兒子,越看這兩個愈加喜歡不起來,現在卻是一改往日苛責眼光,眉間俱是歡喜。他的閨女就是好看,瞧著氣質模樣,再待兩年定可許個好人家。


    就葉文和本人來說倒是並不看重兒子,可是經不得老夫人還有眾同僚天天念叨,背後議論,如今也算是人生圓滿兒女雙全。


    “青嵐,青梅?你們準備了什麽節目,讓爹爹看看。”葉文和把葉宗源遞往二夫人手裏。


    葉青梅嚇了一跳,葉青嵐扯著她站起來的時候還沒迴過神,就聽見葉青嵐說道:“我們新學了詩經,八妹妹彈琴,我來賦詩。”


    彈琴?葉青梅被這突然弄出來的一出嚇得有些僵硬,可對上二老爺鼓勵欣賞的目光,不由地鼓足了幾分底氣。四個人一起進學,隻有她彈的最好,應該也算是不錯吧。


    “去把八小姐的琴抱來。”


    葉青嵐對於母親的臨時起興倒是很是配合,詩經忘記了大半,撿了首臨時想起的樛木。葉青梅琴藝也是平平,因為事先招唿都沒打,二人配合的不算默契。


    二老爺雖然文采不佳也不甚通曉音律,可也不會揪著女兒們的錯處,隻約莫聽著是誇讚他福樂安康,琴曲也明亮歡快,便撫掌大笑道:“好,好都有賞。”然後挨個誇獎了兩人。


    二夫人看氣氛愈發火熱,就想著趁熱打鐵把想要提的遣散後院的事委婉的說一說。


    這時,卻見坐在下首的王姨娘越眾而出。


    早上見禮問安的時候她穿了一件厚厚的外袍。現在這麽冷,她卻隻穿著一件月白色印花雨絲錦裙,外罩一件薄紗羅衫,連夏天也不見得穿這麽輕薄,烏黑的墨發也從尋常的樣式換成了別致的雙環望仙簪,珠玉發釵晃動,襯著年輕貌美的麵孔,整個人如同出水芙蓉一般俏麗奪目。王姨娘盈盈下拜,道:“妾身也想為老爺獻藝一番。”


    頓時場麵安靜極了,有人先是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望著她,也有的則的瞧好戲一般望著坐在上首的二老爺和二夫人。


    二夫人雙手緊握,麵上笑容漸漸僵硬,看來給這些個下人的月錢還是太多了。她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表象溫和的笑來。


    二老爺如未有所覺一般,興致勃勃地說道:“準了。”


    話音剛落,就見王姨娘水蛇一般的腰肢偏偏舞動起來。靈巧的身體簡直不輸給從小就□□過的舞女,恰到好處又極盡嫵媚之能事。


    眾人都沉默了,這王姨娘好大的膽子,明目張膽的爭寵。這曲豔舞也虧得是家宴,若是稍稍端莊些的場合,實在上不了台麵。可是老爺沒有喊停,眾人也不敢多做造次,隻得繼續“欣賞著”舞蹈。


    瞧著這隻狐狸精不斷地對二老爺暗送秋波,二夫人強自壓下這口氣,打定主意不能叫這人稱心如願了。


    王姨娘當然也看到了二夫人陰沉的麵孔,隻是她現在顧不得這麽多了,想到昨日晚間連五小姐身邊的丫鬟都瞧不起她,膽敢當麵拂她的麵子,她就愈發的憤怒起來。


    不過是向廚房要了碗羹湯調理身體,也被人一頓冷嘲熱諷,這種日子她簡直受夠了。她要當主子,要當姨娘,而不是任人欺壓,隨意發賣的下人。


    抱著這個念頭,王姨娘花光了積蓄托人在府外買了求子藥,隻要此番計成,老爺肯留下她,她定可以生下孩子,到時候有了孩子她就可以站穩腳跟,連二夫人也拿她沒轍。二夫人那種半老徐娘怎麽比得上她。


    王姨娘有自信她苦練了這麽久的迷舞定能得到二老爺青睞,這是最好的機會,決計不可錯過。


    一舞終了,沒有喝彩和掌聲,王姨娘壯著膽子前行了幾步,到了跟前小喘著氣,一臉嬌羞的下拜。紅彤彤的麵孔愈發嬌豔欲滴。本就輕薄的衣衫更是半遮半掩,道不盡的風光迤邐。


    “跳完了?”


    聽到這聲辨不清情緒的話,王姨娘心中惴惴,但還是應聲道“是,二老爺,妾身已經舞完了。”


    “來人!把她拖出去。”二老爺高喊道。


    王姨娘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著剛剛還一臉笑容的老爺現在麵色鐵青的怒目望著她,完全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連葉青嵐她們姐妹二人那麽蹩腳的表演都能拍手叫好,為什麽就。


    她跪著想了一會兒,見到走進來的下人,才算是慌了神:“老爺,我隻是……”


    “拉出去,拉出去。”二老爺葉文和麵色陰沉,簡直毫無轉圜之意。下人見此,硬生生的把鬼哭狼嚎的人拖了出去。


    先皇後曾經一舞傾城,但因著英年早逝,陛下早就下令除伶人之外禁製舞蹈,如此無知婦人,豈不令家族蒙羞,葉文和怒極了,打定主意,明天就把這人悄悄送走。


    雖然這禁令早就下了,可真正實行的地方實在不多,多數官員都家中照常,是以嚴格執行的人也不多。葉文和便是那位數不多的人之一,他小心謹慎了一輩子,怎麽能在正要享受天倫之樂時被人抓到把柄。這種事情,向來是不舉不查,但若是真查了,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對外人提起!”葉文和越想越氣,一眼掃過寒顫若噤的眾人。說罷,甩袖而去。


    “老爺,老爺。”二夫人抱著葉宗源叫了兩聲,沒有留住人。她連忙跟了上去,到了門邊才想起還有一群人,停下步子。站在此處環望著眾人。待見到葉青嵐平靜的麵孔與葉青梅驚嚇的模樣時,深深的蹙起眉頭。


    “二老爺身體不適。你們吃好了便迴去吧。”說道此處,頓了一句轉望著葉青嵐,“五姐兒,你過來我有話問。”


    葉青嵐跟了上去,微一偏頭就看到滿屋子濃妝豔抹的鶯鶯燕燕都是特意穿著新衣裳,也難怪母親會生氣,隻是這氣怕是要撒在她身上了。


    ----


    “是你做的?”二夫人坐了內室唯一一個大椅子,也不叫葉青嵐坐下,開門見山便問到。


    葉青嵐隻好裝傻:“娘親在說什麽呀,孩兒不懂。”


    “不懂?王氏獻舞這事,是不是你在背後搗的鬼。”


    葉青嵐默了一下,她沒想到娘親這麽快猜到是她,於是模棱兩可地說:“王姨……氏為人驕縱易被激怒。”


    “所以你就設計了這麽一出?”


    “孩兒隻是派丫鬟去激了一下她,其他的事,是王氏自己……”


    “夠了!”二夫人氣得直接摔了茶盞,杯盞碎在地上,碎片飛了一地。“我和你說過什麽。你爹迴來了千萬不要給我添亂子!你當時是怎麽答應我的?”


    “我……”葉青嵐到底沒有說出口,她就是為了不出亂子才弄這麽一出,也沒有說出口原本這天會發生什麽事。因為她沒辦法解釋,她是重生而來的事。


    二夫人怒氣衝衝的指著葉青嵐的鼻子:“孽障。你知不知道為了這個機會我等了多久?”


    似乎是因為二夫人罵的聲音太大,外間的葉宗源也跟著嚇得哭了起來。奶媽哄孩子的聲音傳了進來。


    二夫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手揉著心口,指了指外麵:“你給我去佛堂跪著好好反醒!連你剛出生的弟弟都知道心疼娘親,你怎麽就這麽不懂事?”


    ----


    佛堂是早年祖母吃齋的時候建的,如今年事已高,換在至善堂請了佛身,日日禮拜,此處便空置下來。


    送走了司棋,葉青嵐跪在蒲團上,愈發覺得孤冷,這裏人煙稀少,是府中難得的僻靜處,沒有了吵擾卻依然心中鬱鬱。


    因為人跡罕至,大殿之內沒有地火,也沒有熏香,這樣的天氣裏冰冷的地磚自蒲團透到膝蓋上,恍然中讓葉青嵐覺的她還在前世,那個細雨綿綿濕寒陰冷的夜裏,獨獨對著燈花,數著天上的星星。


    輕輕歎了口氣,葉青嵐揉揉發麻的雙腿,忽然間就聽見原本沉靜的大堂多了細微的響動。


    那響聲漸漸清晰,像是一處窗戶在輕輕扣響。


    難不成是司棋又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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