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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林茵茵猝然轉身,背離本欲前往的宿舍區,朝著剛才路過的教學樓區拔腿狂奔。


    這一條路,曾經的她狂奔了無數次。上課快遲到的時候,考試忘記帶準考證的時候,急著找人的時候......每一次她都很心急,每一次都恨不得坐上火箭直接飛往目的地。


    今天的林茵茵向前奔跑著,每跑一步,心中的絕望就增加一分,路的盡頭是最後的答案,她多希望這條路永遠延綿下去,沒有盡頭。


    新聞傳媒學與社會學專業樓,三樓,林茵茵再次來到新聞專業輔導員辦公室門口的公告欄前。


    她喘著粗氣,目光在公告欄上飛速尋找剛才看到的那張課程表。


    文件的標題很長:


    寧州大學新聞學院全體專業必修課課程時間安排及教室占用情況。


    她的目光迅速掃過整張紙,定格在文件右下角的時間上。


    2019年8月。


    201......9?


    少女驚愕地往後跌了一步,無措地搖搖頭,又上前一步。


    公告欄上貼了很多文件,她的目光逡巡一遍,紙質最黃的那張也是2017年的,而大部分嶄新文件的標題或角標都顯示著:2019年秋學期。


    竟然......竟然已經過了八年了!


    難怪仙塔路十字路口的寫字樓蓋好了,難怪教學樓翻新了,難怪銀杏樹長得又高又大,難怪......


    林茵茵呆呆地杵在公告欄前,一遍又一遍地搖頭,腳像灌了鉛一般無論如何也移不開。


    公告欄對麵的一間辦公室房門打開,裏頭走出一位中年女子,穿著高跟鞋,聲音挺大。林茵茵驀地轉頭,發現這個女老師竟然十分眼熟。


    “潘老師?”


    中年女子停下,疑惑地看了少女一眼,迅速反應過來:“你是......林茵茵嗎?”緊接著,又高興地添了一句,“好久不見呀,這麽多年了,你看起來一點都沒變。”


    潘老師原先是茵茵她們班的輔導員,現在已經晉升為院裏的團委書記了。


    林茵茵坐在久違的辦公室裏,心頭的震愕還未消逝,顯得局促不安。


    潘老師看起來已經四十歲了,眼角多了幾條細紋。她笑著嗔怪道:


    “你當年也真是的,前一天辦完手續,後一天就飛快出了國,我記得很清楚,你剛走的那些天,你那三個舍友每天輪番給我打電話,我說你出國留學了,她們還不信,非要跑到辦公室來查文件。”


    林茵茵頗為困難地扯了扯嘴角:


    “那時候比較急......也沒時間跟她們好好告別。”


    “可不是麽,她們三個對你是真好。你的學籍不是轉走了麽,大三的時候,學校本打算安排一個新同學住到你的宿舍裏,你的舍友死活不同意,鬧到學生處那邊,學生處老師也沒辦法,隻好給那個同學換了個宿舍。”


    “有這種事?”


    潘老師點頭:“是啊,過了這麽多年還讓我記憶猶新。你現在迴國了,一定要多和她們聯係。”


    茵茵的聲音輕飄飄的,不太真切:“我知道了,肯定的。”


    她沒怎麽逗留,很快就和潘老師道別了。隻怕再多待一秒,多聽老師講一些從前的事,她就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當著老師的麵崩潰。


    恍恍惚惚地離開教學區,林茵茵看到不遠處宿舍區那邊的電信營業廳,急忙趕進去。


    隨便買了一張電話卡,插·進手機裏,重啟,果然有信號了。


    屏幕上顯示著時間,2019年10月18日,上午10點33分。


    她坐在商店外的石椅上,茫然地盯著手機屏幕。右手垂在身側,微微發抖。恢複了一些力氣後,茵茵緊抿下唇,抬手點開了微信客戶端。


    客戶端裏跳出一個對話框:當前版本過低,請盡快升級。


    點擊確定,軟件自動更新成手機適配的最新版本。


    軟件成功安裝後,主界麵果然變成了茵茵之前最想看到的畫麵。


    為首的幾個對話框,何敘、尹雅、周亦陽、鄭希筠......右上角都標著一個個鮮紅的99。


    她隻掃了一眼,忽的放下了手機。


    不敢看啊。


    已經過去八年了,八年來林茵茵這個人杳無音信,活著,死了,在做什麽,發生了什麽事,沒有一點點消息。對於一個人間蒸發的朋友,他們該有多擔心,多思念,又該多麽恨她不與他們聯係。


    深吸一口氣,她艱難地低下頭,往屏幕上掃了一眼。指尖依舊戰栗著,她豁出去般點開了第一個對話框。


    何敘發給她的最後一條消息,是在2018年9月18日,23:59,距她離開這個世紀,已經過了整整七年。


    何敘:不等了。


    下唇沁出一絲腥甜,牙齒沾著殷紅的血絲送入口中。


    不等了,是什麽意思?


    諾言的違背,看不到終點的等待,他絕望了嗎?


    七年是什麽概念,林茵茵明白,她在26世紀隻等了一年,就已經等得焦躁不安,等得痛苦而悲傷。


    而何敘的痛苦,是她的七倍,甚至更多。隨著時間的流逝,希望被無望所湮滅,他卻仍在等,直到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消磨殆盡。


    林茵茵騰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說不等了,會不會因為有了其他人的介入,或者......要結婚了?算算看,何敘今年已經27歲了,憑他的條件,有多少人對他趨之若鶩,想有一份穩定的戀情,甚至穩定的家庭關係,簡直易如反掌。


    從悲痛中找迴幾絲神誌,林茵茵點開何敘的朋友圈,往上翻了沒幾頁,就找到自己離開前他發的消息。何少爺還是老樣子,不喜歡分享生活,不習慣宣泄感情,朋友圈裏多是一些無聊的自動分享或轉發。


    即使這樣,在寥寥的幾條透露出他生活軌跡的消息裏,茵茵還是能探知一二。


    2014年,何敘保研本校,2016年碩士畢業,同年,應該是畢業之前,他與同學合夥創立了一家金融公司,之後的大部分朋友圈消息都和這家公司有關。


    林茵茵當即百度了這家公司,認真閱覽起網頁上的介紹。


    紫荊投資集團,創辦於2015年末,創始人及主要投資人是一位在讀金融研究生(此下省略對何敘的大段溢美之詞),該金融機構的本質屬性是一家商投銀行(此下省略林茵茵根本看不懂的金融知識),該金融公司在創辦初期便吸引了大量的商投加盟,兩年之內融資上億,市場份額猛增,公司規模迅速擴大,又從競爭者集團挖角了許多風投人才,公司創辦第三年便入駐寧州金融中心大廈50至60層,成為金融中心大廈最受矚目且最具潛力的新興金融集團。


    關於這家公司有多牛、融了多少錢、市場前景多麽廣闊,林茵茵看在眼裏,忘在腦袋裏。她隻反反複複記住了一句話:


    金融中心大廈,50至60層。


    *****


    打車來到市中心,巍峨而極富現代氣息的金融中心大廈佇立在寧州最繁華的商圈中心,樓高三百米,近百層,睥睨寧州大地。


    出租車從川流不息的主幹道駛往支路,停在大廈正門前的廣場外邊。


    林茵茵下了車之後,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勁兒再次亂成一團,唿吸仿佛浮了起來,進不了肺裏。


    高樓大廈她見過不知多少,這棟樓放在未來隻算個小矮個,但是當茵茵一步步走近的時候,沒來由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金融中心大廈裏進駐了很多企業與機構,70樓以下是辦公區,70樓以上是酒店賓館和觀光區,而僅有一家金融機構一口氣占了十樓,正是幾年前才剛剛創立的紫荊投資集團。


    林茵茵走到大廈正門口,進進出出的多是一些著裝正式的白領或其他工作人員,她低頭瞄了自己一眼......從頭到腳都是2011年買的,青澀又過時。


    繞著大廈走了幾步,前方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皆西裝革履,中國人圍著幾個老外,還有兩三個舉著相機拍攝的新聞工作者。


    看起來,他們好像正在為老外送別。


    林茵茵本打算從他們身後繞過去,抬眼隨意一掃,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了。


    與遠道而來的貿易夥伴企業代表開完會議,紫荊投資集團的幾位高管離開會議室後,親自送外方投資人離開金融中心大廈。


    親切地握手、擁抱、道別之後,直到投資商坐進轎車離開,何敘才收了目光,轉身往迴走,身後跟著他的工作夥伴與助手。


    抬眸直視前方,剛邁了兩步,高挑的年輕男人忽然定在原地,眼神狠狠地顫了一下。


    十幾步開外,站著一個女人,準確的說,還是少女。


    她穿著淡粉色的休閑外套,牛仔褲,帆布鞋,馬尾高高束著,腰側掛著一個眼熟的斜挎包。


    不是眼熟,根本就是原來那個。


    身側是透明的牆壁,兩人之間沒有門,自然也沒有人從他們中間穿過。


    時間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21世紀的人類以為它是絕對的,是一條永遠往前、絕無停頓的直線,而這個道理,在他們身上得到了最失敗的驗證。


    林茵茵的腦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往前走,對方一動不動,她越走越快,然後猛停在他麵前。


    是何敘,一樣的眉眼,一樣冷淡的神情,可又有好多地方不一樣了。八年的時間足夠他脫胎換骨,頭發長了一些,以前從不打理,現在整齊地攏在額上,臉頰清瘦了,眼眶更深,眼神更加淩厲,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難以忽略的疏離。若說曾經的高冷還有一絲青澀稚嫩的執拗在裏頭,現在的淡漠卻是深入骨髓,由內而外,讓人不得不萌生退意。


    他還是非常好看,多了成熟的韻味,使他的英俊更加立體厚重;脫下常年不變的運動裝,換上妥帖而正式的西裝,身體的線條更為修長流暢。她的心用力地跳了兩下,既是心動,又是心悸。


    林茵茵慌亂地將目光垂下,定格在他雪白的襯衫領口。扣子扣得一絲不苟,遮住了小半截脖頸。意識到自己的退卻,茵茵暗自搖頭,逼迫自己直視向麵前男人的眼睛。


    短短的瞬間,他墨色的瞳孔早已恢複平靜,波瀾不起。


    “何敘......”


    她咽下口水,皺了皺鼻子,“我迴來了。”


    高出她一整頭的俊朗男子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麵無表情道:


    “對不起,小姐。”


    “嗯?”


    “我不認識你。”


    我不認識你。


    相似的聲音,更為低啞成熟,說出了茵茵從未考慮到的五個字。


    “等一下。”


    林茵茵習慣性地伸出手,頓在半空中,瞧了瞧何敘身後麵帶疑惑的幾個人,終是放了下來。


    她不甘道:“我是林茵茵啊,你的......大學同學,你不記得了嗎?”


    他怎麽可能不記得,一年前還給她的僵屍賬號發過消息。


    “不好意思。”何敘側過頭去,瞥了眼身旁的助理秘書,“我們還有事,先迴公司了。”


    說完,領著一幫人,與她擦肩而過,從正門拐進大廈室內,沒有一絲留戀。


    茵茵呆呆地站著,忽的仰起頭。唉,千萬不能在這裏哭啊。


    好不容易把眼淚逼了迴去,酸澀的淚腺很識相,剩下的淚水隻往心裏流。


    “何總,您怎麽了?”助理秘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何敘如風一般快步走進大廈一樓,剛進去,沒兩米,突然停步。


    他紋絲不動地站著,像是累極了,停下來歇歇。


    何敘:“沒事。”


    捏緊的拳頭驟然鬆開,喘不上氣,唿不出氣,再不停停就要窒息了。他重重地抿了下嘴唇,心亂如麻。


    “我說沒事,我們上去吧。”


    *****


    林茵茵像尊雕塑般杵著,傷心夠了,傷心完生氣。


    這事兒能怪她嗎?


    站了半個多小時,累,隨便找個地方坐下,與大廈廣場保安亭裏的保安幹瞪眼。


    剛才,她是真的害怕了,緊張又無措。麵前的何敘早已不是從前的他,難保她的某些行為引得他更加反感。


    這一絲退意立馬融化於千絲萬縷的勇氣之中。她既然來了,就不會那麽輕易地離開。


    他不是有事嗎,好,公事總會辦完,中午總要吃飯,我就在這樓下等著。


    又過了半個小時,十二點十幾分了,一大批白領職員湧出大廈,家近的迴家,家遠的四處覓食。林茵茵扯著包帶,心裏難過,肚子又餓,小臉煞白煞白的。


    她重新站起身,走到廣場邊緣,活動活動筋骨,然後迴頭惱火地瞪了眼身後的大廈,仿佛這樣就能瞪到她想瞪的人。


    肚子咕咕大響,真的餓慘了。


    對麵的商城,火鍋料理甜品小吃應有盡有,她遠遠看著,歎了口氣。低頭的時候,廣場外的公路上緩緩駛來一輛轎車,輕易吸引了她的目光。


    法拉利四座跑車,f430,如焰火般鮮紅。


    跑車從她眼前略過,加速離去,茵茵透過車窗看清了駕駛座上的人。忍了那麽久的眼淚,當她得知蟲洞偏移了八年的時候,沒落下,聽輔導員講她走後的事,沒落下,甚至見到何敘又遭他冷漠對待,茵茵也不曾落淚。可是現在,這滴淚水就這麽肆無忌憚地滑落眼眶,在她看到何敘駕駛著一輛與他淡漠氣質完全不符的拉風跑車的時候。


    曾經的迴憶一下子湧上心頭。


    “我不要開這樣的車,我喜歡車身矮矮的,敞篷的,特拉風的那種。”


    何敘:“......跑車?”


    “對呀!產自意大利的,法拉利紅色超跑,自動變速箱,可以遠程......”


    跑車開走了,茵茵也顧不上擦眼淚了。難過中一旦摻進感動,便讓她欲罷不能。


    默默流淚的少女將手伸進挎包,打算打電話讓李大叔來接她。剛摸到手機,又鬆開,把手抽了迴來。


    耀眼的紅色跑車行駛到路口,減速掉頭,繞著隔離帶開了一圈,最後停在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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