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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室外,林茵的父母正和貨車司機爭論不休。


    幾位護士站在旁邊,勸他們小聲一點,魯香梅根本不理,她扯著嗓門,連調查事故的交警也罵:


    “我女兒遵守交規走在斑馬線上,是他撞了我的女兒,他就應該負全責。你們城裏人不要看不起農村人,還交警呢,合起夥來欺負窮人,算什麽男人!”


    交警大哥辯解道:“司機車速是比較快,但他在綠燈轉紅時的確刹車了,經過我們的調查,是貨車的製動係統出了問題。肇事人已經答應賠償一部分,保險公司也會賠償,剩下的錢應該不多......”


    “我女兒生死不明,還要我承擔一部分醫療費用?保險公司呢,他們還要賠償家屬的精神損失費呢!”


    “大姐,你冷靜一點......”


    “安靜!”


    主治醫生和助手們從手術室裏走了出來,他脫下手套,語調十分嚴肅:“這裏是醫院,不是吵架的地方!”


    說完,他走到林茵父母麵前,聲調一下子低了下來: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孩子的身體器官還很完好,但是失血過多,腦部受創嚴重,我也不能確定她能否恢複意識。”


    醫生說完,魯香梅腿一軟,丈夫趕緊接住了她。林茵的兩個弟弟站在一邊,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淚水。


    貨車司機是個老實人,聽了醫生的話後他也非常難過,於是對魯香梅說:


    “大姐,我家裏也不富裕,但我可以多賠償一些......”


    魯香梅啐了一口,怒罵道:“賠,你哪來的錢賠?她要是一輩子醒不過來怎麽辦?!”


    她的話像一根根細針,無情地紮在所有人的心上。


    林茵在重症病房待了一晚上,她的奶奶才趕到醫院來。


    奶奶七十多歲了,本來身體還很硬朗。可當她趴在孫女病床前痛哭不止的時候,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


    白天,奶奶就守在病床前,一點一點地擦著孫女的身體。林茵雙眼緊閉,麵色如常,可是無論如何醒不過來。


    病房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很安靜。


    床頭櫃上,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監護儀旁邊,放著林茵洗得發白的書包。書包接觸背部的那一麵浸滿鮮血,血液幹涸後留下一大塊暗紅。


    魯香梅來到病房給老人送午餐。她待在醫院的時間很少,照顧林茵的擔子都壓在奶奶肩上。


    “這是什麽?”


    魯香梅隨手取來女兒的書包,翻出一本非常厚的書,“小妮子藏東西的技術一流,這東西我竟然從來沒見過。”


    她掂了掂林茵的日記本,左右看了幾眼,發現本子的側邊安著一個很大的鎖扣。魯香梅先是輕輕扯了扯,發現打不開,又用力摳了半天,紐扣處像是粘在一起了,怎麽都扯不開。


    “香梅,別搗鼓了!”


    直到婆婆喊了她一聲,魯香梅才停下手裏的動作,不甘心地將日記本放迴原處。


    “破東西,和它主人一樣強。”


    暗罵了一句,魯香梅看也不看女兒一眼,直接起身離開了病房。


    林茵茵知道妄圖打開日記的人不是林茵,所以盡全力阻止了她。可是鎖扣不打開,她幾乎無法感知外界。


    林茵出了什麽事嗎?


    茵茵越來越擔心。


    又過了一天,距離寧州大學開學隻剩三天了。


    奶奶被接迴林家休息,病房裏此時隻剩林茵一個人。


    仿佛感受到開學時間的臨近,對大學炙熱的期待戰勝了無邊無際的痛苦,林茵找迴一絲意識。


    她的食指動了動,可惜無人陪伴在側。


    幾分鍾後,魯香梅和林偉軍走進病房,坐在了圓椅上。


    林偉軍看著昏睡不醒的女兒,歎了一口氣:


    “茵茵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來,這間病房住一天就要4000塊,加上手術費,賠償金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魯香梅跟著歎氣:“你說,她以後會不會成植物人了?”


    “我們家哪有那麽多錢供一個植物人......”


    中年女子瞪了丈夫一眼:“先供著,可不能讓她就這麽去了。要知道,病人死在醫院,醫院都會開死亡證明,證明了她死亡後,她那寧州大學的入學資格不就無效了?我還在找賣家呢,昨天剛有一點眉目。”


    “隻剩三天就開學了,來得及嗎?”


    “不管來不來得及,現在她必須活著,藏在醫院裏,買家也更安心。”


    夫婦倆低頭討論著,他們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病房裏非常清晰。


    林茵的食指指甲摳進床單裏,那是她唯一可以做出的動作。


    我躺在病床上,遊離於生死之間,而我的父母還在拿我的前途做生意,甚至以此決定我的生死。


    這個世界,實在太沒意思了。


    林茵艱難地支撐到了晚上,父母離開,奶奶來到她的身邊。


    感覺到一雙幹枯粗礪,卻異常溫暖的手包住她的手背,林茵微微睜開了雙眼。


    奶奶激動地站了起來,急忙按響了床頭的唿叫器。


    “茵茵,茵茵,你醒了?”


    林茵眨了下半睜的眼,張嘴想要說話。


    奶奶靠在她的嘴邊,安慰道:“別急,慢慢說。”


    “奶......奶奶,我......”


    “什麽?”隔著唿吸罩,她聽不太清孫女的聲音。


    林茵的眼中湧出了眼淚:“奶奶,我......愛您。”


    老人家瞬間紅了眼:“寶貝,別急,馬上就會好的。”


    林茵輕搖了下頭,接著說道:


    “奶奶,把我的......我的日記本打開。”


    “日記本?噢......”老人從書包裏取出日記本,奇怪的是,這次很容易就打開了。


    “放......在我的......身上......”


    “什麽?”


    “放在我的......身上。”


    老人照做了,不知為什麽,她覺得孫女有些不對勁,心裏更加著急。


    僅一分鍾後,醫生就帶著護士趕進了病房。


    心電監護儀急促地響了起來,緊接著,唿吸機也發出急促的滴滴聲。


    “不好,病人心率出現異常,護士長,準備搶救!”


    醫護人員在病房裏來迴走動,緊張地準備著。


    心電儀的聲音忽然更加短促,心電圖幾乎降為一條直線。


    “小陳,把病人胸前的書本拿開。”


    護士長一邊調試機器,一邊囑咐身旁的護士。


    陳護士取走林茵的日記本,隨手放在了櫃子上。


    如果床頭櫃是一台精密的稱重儀器,也許可以發現,這本日記相比之前,輕了一個靈魂的重量。


    七十多歲的老奶奶守在病房外邊,泣不成聲。


    半個小時後,房門打開,林茵躺在病床上,被幾個護士推了出來。


    醫生扶起幾乎要跪在地上的老太太,安慰道:


    “奶奶,您別擔心,患者已經恢複正常了,我們隻是送她去做一個腦部檢查。”


    林茵出了這麽大的事,醫院通知了她的父母,可林偉軍和魯香梅直到晚上八/九點都沒露麵,陪著林茵的還是隻有奶奶。


    做完腦部檢查,林茵迴到重症病房。


    醫生站在一邊翻著報告,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奇怪。


    “奶奶,真是發生奇跡了,她腦部的血塊竟然自動吸收幹淨,受損部位飛快地修複好了,我當醫生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複原效果這麽好的腦損傷患者!”


    “真的?”奶奶的聲音打著顫。


    “當然是真的,您看,這是ct圖,這裏的血管已經恢複正常......林茵現在正在熟睡,照這個情況,意識很快就會恢複了。”


    “謝謝......醫生謝謝您......”


    眼看著老太太又要跪下,醫生趕緊阻止了她。林茵的情況太特殊了,這份感激他受之有愧。


    病床上的姑娘安靜地沉睡著。她的臉龐白淨,睫毛纖長,閉上的眼睛畫出彎彎的弧度,即使氣血不足,依舊可以看出是個漂亮的女孩。


    醫護人員給老太太支起一張小床,讓她可以徹夜陪伴在孫女身邊。


    可是,病床上躺著的已經不是她的親孫女了。


    她叫林茵茵,來自五百年後的二十六世紀。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幹淨整潔的病房時,奶奶已經起床準備好了一盆熱水,打算給孫女洗臉洗手。


    護士也剛好來到這間病房例行檢查。


    她拿著小冊子,站在病床前鉤鉤寫寫,一抬眼,立馬叫了起來:


    “奶奶您看,妹子醒來了!”


    林茵茵大睜雙眼,雙手緊緊攥著被單。她的頭有點痛,腦中一片茫然。


    我這是......穿越了?


    林茵茵抬起手,手心手背各看了一眼,接著又摸摸臉,一邊摸,一邊盯著站在病床旁邊的老奶奶和護士姐姐。


    電光火石之間,她終於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了。


    不似上一次林茵的艱難蘇醒,這迴林茵茵扯掉臉上的唿吸罩,直接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看她的模樣,似乎已經痊愈了。


    她坐在床上,抱著腿,把頭埋進膝蓋間,放聲大哭起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掉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茵茵終於明白爸爸媽媽為什麽舍得扔下她,而不帶著她一起迴到未來了。


    因為他們知道,林茵即將死去,而她的靈魂終將進入這副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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