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跟著皇子門人走出多時,盈民樓仍是熱議紛紛。其中不乏讚歎安寧歌聲,亦有談論其琴藝,相貌,眾說紛紜。


    隻見羊泗管事一行人納悶,一小廝問道:“如此美人,怎可能在九州美人榜榜上無名?”


    長略走下大廳,故意將美人榜三個字咬得清晰:“美——人——榜。”說話時,反手握住羽扇,扇柄剛好落在幾個小廝頭上,不偏不倚,一人一下,“有想美人的功夫,還是先想想怎麽跟宗主交代吧。”


    話雖說得有氣勢,麵上卻是一副輕描淡寫,了然於胸的神情。


    反正不管交不交代,安寧是已經跟著皇子門客走了。


    原來用一對玄鳥明珠請安寧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子中容的太傅——薑覆。


    薑覆曾祖父薑禮官至瞻部丞相,叔父薑夷曾任周饒令,堂弟薑彰現任瞻部中軍統帥,薑氏一族可謂文韜武略,輩出英傑。


    此次薑覆親自出馬,可是給足了安寧麵子。然而,這並非皇子中容所願,而是出自巢後樊氏之意。


    中容年幼時便有婚配,女方乃牛賀知生皇獨女知生安寧,兩人年紀相仿,知生皇又有意緩和兩國關係,便將幼女許配給瞻部皇子,結下娃娃親,兩國相約待到知生安寧十六歲時完婚。


    巢皇九女一子,中容有些任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中容得知此事後極力反對,對母後樊氏抱怨:“這知生氏我見都沒見過,怎知她是缺胳膊還是少腿?倘若身體有些殘疾也就罷了,若是性格執拗跋扈,豈不是讓母後難做人?”


    樊氏多番安慰,說這不過是政治聯姻,如果中容以後看上中意女子,娶進來也未嚐不可。知生氏嘛,麵子上過得去就行。


    誰知中容不是一般的固執,非要扮成使臣去牛賀一探究竟不可。


    樊氏寵中容,巢皇寵樊氏,兩人均是拿中容沒辦法,就這麽著答應了。


    不過中容不去牛賀不要緊,這一去,就害了相思病。


    說起來,人家知生氏安寧還不知他有巢氏中容是否缺胳膊少腿,是否性格執拗跋扈,中容這廂就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罔顧了。


    幾年來,樊氏談起婚事,中容就會恭維巢皇巢後:“父皇母後英明”。


    豈料天不遂人願。兩個月前,中容收到知生皇親筆書信,信中雲:“小女福薄,英年早夭,孤悲不自勝,然命也可奈何,死去何所道。定為愛侄另擇良配,逝者已登仙,生者當節哀。切記,切記。”


    好好的人兒沒個由頭就病逝了,中容一場春夢愣是陡然變作噩耗,這相思病,看來是難治了。


    所以,薑覆這麽大費周章地請安寧來,不為別的,隻為給中容瞧病。


    然而,此安寧非比安寧,盈民樓的安寧一介山野村婦,怎比得了知生氏安寧天生皇族血脈?


    所以,當薑覆命人將安寧畫像抬至皇子宮中,中容瞧都沒瞧上一眼,嗤之以鼻,拒不接見。


    “老夫此次尋來的絕非凡品,皇子不妨看後再說。”薑覆苦口婆心道。


    “一個歌女,再不凡能不凡到哪裏去?”中容不屑。


    “歌女名喚安寧,容貌絕美……”薑覆本欲繼續循循善誘。


    誰知中容打斷道:“我豈是以色取人之輩?”轉念一想,揮揮手道,“父皇不是好這一口嗎?送給他好了。”


    於是,安寧連皇子宮殿還沒邁進去,就轉往巢皇偏殿去了。


    這日恰逢巢皇與周饒幾位富賈商討大力發展瞻部經濟之良策。


    待薑覆稟報來意,巢皇朗聲笑道:“正好正好,孤近日得一奇女子,頗善琴曲,孤這便請來,給諸位愛卿助助興。”


    安寧領旨,款款入了大殿,見到巢皇,稍一欠身,微微頷首,算是行過禮了。


    能被請到殿中的諸人,較之前盈民樓看官又上了豈止一個檔次。這些人,按說什麽場麵沒見過,看到安寧,卻仍是錯愕。


    非但為安寧容貌驚豔,也因為安寧這禮行得過於草率,過於堂而皇之。


    這哪像一般草民麵見君王行三拜九叩大禮?分明是見了長輩般打個招唿,簡潔熟稔,不鹹不淡。


    好在巢皇開明,並未計較這些繁文縟節,命宮人端了琴來,抬手請安寧開唱。


    “綠竹兮如簀,靈修兮浩蕩,瑟僩兮赫兮,終不可諼兮……”安寧唱的,無外乎是歌頌瞻部昌盛,巢皇英明。


    無論瞻部還是巢皇,安寧均不熟識,何來歌頌?不過口不對心,逢場作戲罷了。


    歌唱間,她的眼耳早已飄向殿中諸位。


    瞻部人短壽,巢皇日角龍顏,目色如炬,雖鬢發斑白,有些老態,但舉止間天日之表,龍鳳之姿,凜凜然一代天之驕子也。


    安寧想了想知生皇那一身扭捏做作的嬌氣模樣,還有那杏眼薄唇的姣好容顏,不禁心中歎道,今日得見巢皇,才知什麽是人間帝王。


    其餘在座者非富即貴,諸人交談之間,安寧已大概對上了號。


    隻有巢皇左側為首那人,始終一語不發,好似聽得專注。


    那人一身玄色錦衣,琉璃色絲線在袖口間鋪張開來,到領口戛然而止,繡的是什麽,安寧看不真切,隻覺那嚴絲合縫的走線,與那人頭上的玉色發簪交相輝映,顯得他極為沉靜。


    安寧望去,那人雖相貌拙樸,卻氣質出眾,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縱是布衣草芥著身,也不會淹沒於芸芸眾生之中。


    有那麽一瞬間,安寧恍惚覺得,就連首座的巢皇,氣勢上也不及那人十二分之一。


    一曲終了,安寧微微側目,像是刻意躲避那人目光,心中卻莫名有些竊喜。


    許是眾人都當聽曲是消遣,那人卻一直注目,安寧得遇知音,內心歡喜吧。


    隻是這麵上發燙,就不知作何解釋了。


    隻見那人絲毫未有收迴盯在安寧身上的目光的意思,安寧再怎麽見過世麵,也是個情竇未開的少女,被那人這麽盯著,有些臉紅發燙,也是正常的吧。


    殿內安靜,那人就這麽看著,一臉了然,卻又分明有些錯愕,遲疑良久,像似確認,又像發問:“你是……安寧?”嗓音低沉,隻把那巢皇視若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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