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緣?”


    鰩鰩喃喃,雙手下意識攥緊裙擺,眼底更是不覺現出後怕。


    她隻是打了盧金枝幾個耳光,又不曾動她的肚子,好好的,怎麽會流產呢?


    在她茫然而驚怕時,又有內侍匆匆進來,“啟奏皇上,吏部尚書盧大人,戶部侍郎李大人已經入宮,說是有急事要麵見皇上!”


    君念語撚了撚手裏的碧璽珠串,目光落在鰩鰩發白的小臉上,淡淡道:“還請魏帝,帶鰩鰩去屏風後避嫌。”


    “自然。”


    魏化雨毫不在意,上前拖了鰩鰩就往屏風後而去。


    寬大的紫檀木八幅山水屏風,把兩人的身影遮擋得嚴嚴實實。


    鰩鰩坐在圓桌邊,一張清麗小臉皺成了團,手指不自覺地攪到一塊兒,眼睛裏都是害怕。


    她活到十四歲,從沒有害過人。


    若盧金枝的胎兒果真因她而死,她這輩子,怕是都會因此耿耿於懷了。


    魏化雨散漫地坐在她對麵,給她斟了盞熱茶,“瞧小公主著急的,且不說那嬰孩未必因你而死,便是因你而死,左不過一條人命罷了,有什麽好害怕的?”


    少年口吻淡漠。


    儼然,是看慣了生死。


    鰩鰩抬眸剜了他一眼,沒說話。


    沒過多久,盧明至與李秀緣,來到了乾和宮。


    兩人行過大禮後,盧明至又哭嚎著“噗通”跪了下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控訴:“求皇上為老臣做主啊!公主她無法無天,擅闖我盧府,不僅打了老臣,還傷了鶴笙!更緊要的是,公主她,她竟然掌摑臣女,令臣的女兒受驚小產……可憐那肚中的小孩兒尚隻有三個月,還未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啊!”


    他哭得厲害。


    君念語早已知曉事情經過,因此淡淡道:“據朕所知,乃是因為貴府欺淩鳳櫻櫻在前,鰩鰩才有如此舉動。”


    “皇上!”盧明至抬起滿是淚痕的老臉,“縱便我們做錯了什麽,左不過一聲道歉,賠那鳳櫻櫻些金銀珠寶便是!可公主如今害得是一條人命,她拿什麽賠?!”


    君念語眉尖微蹙,眼底冷然,“鳳櫻櫻乃是朕的姨母,是當之無愧的皇親國戚。盧卿僅僅‘一聲道歉’,莫非就能彌補給姨母造成的傷害嗎?!”


    少年皇帝,一身風華,麵對哭哭啼啼的老臣毫不示弱,隻盡可能地把事情往鳳櫻櫻身上扯,弄得盧明至啞了嗓子,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哽咽了半晌,盧明至又道:“傷害鳳櫻櫻,的確是老臣一家的錯。可一碼歸一碼,公主擅闖官邸,打傷朝廷命官,更致使誥命夫人小產,這是不爭的事實。求皇上讓公主出來,老臣願意與公主當麵對質!”


    君念語甩了甩碧璽珠串,目光落在李秀緣身上,“李卿如何說?”


    盧明至也望向李秀緣。


    男人身著朝服,站立的姿態猶如竹木,清俊秀麗。


    他垂著眉眼,眼角餘光卻落在了屏風下方。


    那裏隱約可見胭脂紅的曳地裙角。


    繡鳳凰的裙紗精致貴重,在鎬京城裏,有資格穿這種裙子的隻有一個人——


    魏文鰩。


    男人眼底掠過一抹涼意。


    腦海中,浮現出當年靈安寺內,那個叫做沈妙言的女人。


    彼時她一襲紅衣立在寺廟前,獨自對戰師叔他們,不過三言兩語,就把延續了數百年香火的靈安寺毀於一旦。


    他的師父,也是因為沈妙言,才死在了君舒影手中。


    他沒有辦法原諒那個女人。


    可那個女人如今不知所蹤,他連報仇都是奢望。


    不過……


    李秀緣想起了鰩鰩那張臉蛋。


    同樣的琥珀色圓眸,當真是像極了沈妙言。


    眼底冷意更盛,他拱手道:“迴稟皇上,內子被公主掌摑後不久,就暈厥了過去,之後就小產了。禦醫查明,內子的確是因為驚嚇過度,才小產的。”


    他自然收買過禦醫。


    而這簡單的幾句話,字裏行間都在暗示鰩鰩是兇手。


    屏風後傳出杯盞跌落的聲音。


    李秀緣聽而不聞,隻斂著眉眼,靜等君念語說話。


    君念語端坐著,“既如此,朕也無話可說。雖則公主頑劣,可你盧府亦有錯在先。更何況公主護親心切,乃是純良孝順之人。我大周以孝治國,因此不可重罰公主。朕令公主跪太廟三日,再令她親自去你盧府登門致歉,如何?”


    盧明至低著頭,老臉上都是猙獰。


    這小皇帝糊弄誰呢,什麽跪太廟三日,皇家太廟又不是他能踏足的,誰知道魏文鰩究竟有沒有被罰跪?!


    還登門致歉,呸,登門致歉有個什麽用?!


    能令他挽迴今日丟掉的麵子嗎?


    男人狡詐如狐,抹了把眼淚,哭道:“皇上聖明!不過鶴笙平息了西北邊陲的土匪流寇,皇上至今未曾封賞。老臣鬥膽,想要為鶴笙討個封賞……”


    君念語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弧度冷諷至極。


    他淡淡道:“盧卿所言甚是,朕便加封盧鶴笙為忠勇侯,你意下如何?”


    盧明至大喜過望,急忙叩謝隆恩。


    他和李秀緣退出乾和宮後,君念語便讓宮裏的嬤嬤把鰩鰩帶去祖廟。


    魏化雨並未陪同,撩了撩袍擺,大刀金馬地坐在了君念語對麵,“你這皇帝當的,可憋屈?”


    君念語神情淡漠,步到一處案幾前。


    案幾上擺著一盤殘局。


    他隨手拈了顆棋子,“站得越高,就能看得越遠。鎬京城這局棋,朕不會輸。”


    黑玉棋子緩緩落下。


    按在一顆白子上,才慢慢滑入棋格。


    ……


    魏化雨在入夜後,才晃悠悠潛入大周皇族的太廟。


    夜裏的太廟總是陰森的,幾盞長明燈在冰冷的大殿內拉出纖長光影,隱約照亮了蜷坐在角落的小姑娘。


    少年拎著食盒走到鰩鰩跟前,“瞧我家小公主,這才關了一日,就憔悴成這副模樣。接下來的兩天,可要怎麽辦?”


    鰩鰩兩個眼睛略微紅腫,可見已經哭了很久。


    她揉了揉幹澀的眼睛,“我不該對盧金枝動手的,縱便動手,也該等到她生完之後。太子哥哥,是我衝動了。”


    害死嬰孩兒,她是很愧疚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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