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蓮澈的故事作補充,一切都說得通了。


    大周先帝應當很寵愛陳瓷,在她的要求下,製造出她暴斃而亡的假象來哄騙趙無悔,令他徹底死心離開鎬京。


    可趙無悔著實是個癡情種,即便離開,即便過了五十年,也仍舊無法徹底忘卻陳瓷。


    他夫人所謂的因病離世,怕是個幌子。


    那個男人心狠手辣,大約是他仍舊深愛陳瓷,因而嫌棄身邊的夫人,以致親手殺妻,卻製造出妻子是因病離世的假象。


    琥珀色瞳眸中暗光流轉,她握著酒盞的手,不由慢慢收緊。


    腦海中,無端浮現出一張臉。


    千嬌百媚,嬌豔非常。


    那是趙媚的臉。


    趙媚與陳瓷似乎有某種淵源,否則也不會千方百計地詢問她,那支采蓮舞究竟是跟誰學的。


    “趙媚……”


    她咀嚼著這個名字,眼底劃過一抹抹涼意。


    趙媚對陳瓷並沒有任何敬意,她能從她的話裏感受得到。


    那麽,她該是陳瓷的仇人。


    可陳瓷五十年前就去了鎬京,她在趙地,能有什麽仇人呢?


    纖細如玉的手指,忍不住輕撚了撚酒盞。


    靈光乍現,她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個念頭。


    然而那個想法實在太過誇張,她不敢肯定真假。


    旁邊的蓮澈靜靜看著她,帶著愛意的目光,小心翼翼從她的眉宇間流連過,又落在她朱紅飽滿的唇瓣上。


    姐姐的唇顏色很正,比雪裏的梅花還要紅。


    若是吻上去,觸感一定很柔軟……


    對了,他曾吻過的。


    他的思緒飄飛到無法收迴,竟忍不住,緩慢地靠近沈妙言的唇。


    兩人的臉相距不到一尺時,沈妙言忽而偏頭:“澈弟,我心裏有個想法。”


    蓮澈臉上癡迷的神情,不過瞬間就收斂得無影無蹤。


    他含笑,“姐姐有什麽想法?”


    “你說,四十多年前,趙無悔的原配妻子真的離世了嗎?會不會她隻是假死,暗地裏卻背著趙無悔悄悄兒地在外麵有了新的家庭,還有了孩子?至於趙媚,她是突然之間出現在趙無悔身邊的,乃是趙無悔的義孫女。你說有沒有可能,趙媚乃是那位原配妻子的親孫女兒,如今出現,乃是為了向趙無悔複仇?”


    蓮澈挑了挑眉尖。


    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一抹涼意,他認真地盯向沈妙言,“倒是有可能。姐姐打算怎麽做?拆穿她,還是提前告知趙無悔?”


    沈妙言心緒很亂,搖了搖頭,並未迴答他的問題。


    ……


    山穀。


    雪還在落。


    趙無悔與陳瓷,靜靜站在相思樹下。


    彼此對視,眼神中含著千言萬語,可誰也沒有率先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從樹冠間隙飄落而下的細雪,幾乎快要落滿陳瓷的雙肩。


    趙無悔終於上前,伸手細細替她拂拭去兩肩的落雪。


    陳瓷笑了笑,忽而抱住他的腰身,“當年你走後,我央求先皇,讓我隱姓埋名住在後宮。這麽多年過去,我不時聽見你的消息,知曉你一步步得到了趙國的大權。我害怕你知曉我還活著,因此始終不曾在宮中露麵。”


    趙無悔攬著她的腰身,親吻了下她的眉心,“為什麽害怕我知道你還活著?”


    “因為屬於咱們的時光已經過去,無悔,你如今是趙地主持大局的丞相,而我是先皇的遺孀,咱們終究不再是一路人了。從當年你於紅綢上寫下,‘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起,咱們就不是一路人了。你明白否?”


    這天下,多的是束縛人性的禮法。


    太後顧嫻能夠與君焰走到一塊兒,是因為她尚還年輕。


    可她不一樣,她是這個王朝的太皇太後,她已經年近七十,以這樣的年紀再嫁,旁人會如何看待她?


    更何況先皇臨死前,曾要她發過重誓,要她此生不得與趙無悔在一起。


    先皇是很霸道的人,她被他視為所有物,她無法違逆他的意思。


    屬於她的青春年華已經埋葬在後宮,她再也沒有辦法重拾五十年前對趙無悔的愛戀。


    細雪還在淩亂落下。


    趙無悔緊緊擁著她,卻並未把她說的話聽進去。


    什麽誓言,什麽陌路,


    他通通不在乎!


    既然她已經迴來了,他又怎會再放她走?


    君天瀾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後的。


    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這相擁的兩人,聲音淡淡:“皇祖父早已駕崩多年,皇祖母若不喜宮中生活,大可返迴故土。”


    他還是前些時日,臨出發來趙地時,突然被這位皇祖母探訪。


    他原本隻知曉皇祖父駕崩前傳有口諭,不許宮中任何人為難教坊司裏的陳嬤嬤,因此即便囂張霸道如他父皇,對待教坊司亦是十分尊重。


    卻原來,那位神秘莫測的陳嬤嬤,竟是他的皇祖母,亦是他父皇真正的生身母親!


    麵對君天瀾的話,陳瓷隻是溫婉地笑了笑。


    她抬手緊了緊鬥篷,望向趙無悔的目光充滿了慈忍,“如今我在宮裏住著極好,若非聽說你在這裏搞什麽叛亂,我也不會千辛萬苦地跑過來。無悔,收收心好好過剩下的日子吧,這大周江山是我孫子的,你還想搗什麽亂呢?”


    她是用趙地的方言說的。


    聽起來宛若吳儂軟語,加上蒼老的嗓音,就像是歲月沉澱下來的溫柔。


    趙無悔沉默著,慢慢伸出手,輕輕捉住她的細腕。


    就如同他們年少時,他總是趁她不注意,悄悄地牽她的手。


    七旬的老人,表情格外倔強,鄰家少年也似。


    “阿瓷,我不放你走。”


    他開口,聲音染上了帶著哭腔的沙啞。


    五十年了啊,他以為她去了黃泉地府,因此每年祭日都要鄭重其事地給她燒紙祭拜。


    他生怕她在地府被人欺負,還偷偷燒了好些紙人做的侍衛,期望這些侍衛能夠在地底好好保護她。


    在世人眼中,他是不可一世的梟雄。


    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麵對他的阿瓷時,他有多麽幼稚。


    五十年,


    不改初衷。


    陳瓷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麵頰,不知該說什麽。


    趙無悔取下發間的藏藍緞製發帶,不聲不語地纏上陳瓷的手,和他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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