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池水,緩慢淹沒他的頭頂。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陡然響起:“快把我父皇救上來!”


    說話的人正是幕昔年。


    父皇今兒提議來天山腳下玩,結果他半夜醒來,身邊就不見了父皇。


    他就知道,父皇又來跳天池了!


    幾名身手敏捷的侍衛立即躍進天池,飛快遊向君舒影。


    眾人費了大力才把他撈上來,幕昔年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昏迷不醒的男人一眼,沉著小臉,轉身朝山下而去。


    一名體格格外健碩的侍衛背起君舒影,由眾人在背後簇擁著一同下了山。


    山腳下建有行宮。


    行宮裏燃著地龍,格外暖和。


    君舒影在龍榻上躺了半夜,直到黎明時分才恢複過來。


    他打了個噴嚏,掀開緞被望了眼自己身上更換的毛絨中衣,不以為意道:“小昔昔,我是不是又去跳天池了?”


    也不知為啥,他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有種奮不顧身跳天池的衝動。


    就好像,那天池底下,藏著什麽令他流連忘返的東西。


    幕昔年坐在圓凳上看書,淡淡道:“以後父皇再來這座行宮,我就把父皇綁在床上,省得叫人操心。”


    君舒影哈哈大笑,起身隨意披了件紫貂毛鬥篷,“你的千金呢?”


    他說的“千金”,乃是當初被幕昔年誆騙來北幕的魏千金。


    小姑娘如今雖然在北幕安頓下來,可時常會思念娘親和爹爹。


    然而每當她流露出一種想要迴家的欲望時,幕昔年就會有意無意地在她耳邊提起,大周皇帝愛吃小孩兒。


    弄得她現在對君天瀾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愛吃小孩兒,還會時常擔憂,鰩鰩和堂哥有沒有被吃掉。


    幕昔年翻了頁書,唇角微翹地答道:“還在睡覺呢。”


    君舒影挑了挑眉頭,這小家夥滿口寵溺語氣是怎麽迴事……


    就在這時,一名侍衛進來,恭敬拱手道:“皇上,大周送來的信箋。”


    君舒影伸出手。


    那侍衛把信箋小心翼翼呈送到他手中。


    君舒影拆開來,隻見這信是他親姐送來的,裏麵用蠅頭小楷寫著幾句話,大抵是講沈妙言想請他幫忙,帶她離開大周。


    他看完,愣了好一會兒,才猛然丟掉信箋,起身就往外麵衝:“備馬!”


    幕昔年望著他衣冠不整衝出去的模樣,搖了搖小腦袋,彎腰撿起地上的信箋。


    信箋背麵,還有一段話。


    他這位姑姑說自己有了心儀的男子,可她到底是姑娘家,不方便直接開口提出聯姻,因此請君舒影南下,以親弟弟的身份幫忙搭線。


    他握住信箋,淡淡道:“去把我父皇攔下來,就說我有辦法救娘親。”


    侍衛領命,立即去辦。


    君舒影來到馬廄,牽了一匹腳程最快的千裏馬,剛翻身上馬,那侍衛就追了出來,把幕昔年的話複述了一遍。


    君舒影知曉自己這個偷來的兒子向來聰慧有主見,於是放棄了馬兒,又返迴寢殿裏,“小昔昔,你有何主意救你娘親?”


    幕昔年把信箋背麵遞給他看。


    君舒影閱罷,挑了挑眉,“魏國與北幕南北聯姻,倒是個好主意……不止可以挾製住君天瀾,還能趁著大婚時的混亂,把妙妙偷偷帶出宮……”


    “父皇,咱們南下吧?”


    幕昔年稚嫩的麵龐上,現出一抹濃濃的迫不及待。


    他也是想娘的呢。


    君舒影在他跟前蹲下,親了親他的麵頰,“昔昔留在宮裏替父皇處理國事,父皇親自去一趟大周,可好?”


    幕昔年有點兒不情願地咬了咬唇瓣。


    君舒影輕輕掐了把他嫩生生的臉蛋,“父皇向你保證,這一次,一定把你娘親完完整整地帶迴來。”


    小家夥猶豫半晌,乖巧地點點頭應下了。


    ……


    三日後,大周鎬京。


    乾元宮書房,君天瀾端坐在龍案後,麵無表情地盯著下方的少年。


    少年被綁在輪椅上,一張稚嫩清秀的小臉,與魏化雨如出一轍。


    隻是周身氣度,卻不及魏化雨十分之一。


    一名禦醫端著銀盆出來,將盆中的帕子擰成半幹,細細給少年擦臉。


    銀盆中的水很特殊,可化解易容的人皮。


    很快,少年就流露出自己的真實麵容。


    君天瀾把玩著一對深紅色雕花核桃,冷冷道:“幕後主使,是誰?”


    少年朝君天瀾微微一笑。


    下一瞬,鮮血從他的唇角滲出,竟是直接咬舌自盡了!


    旁邊的太醫駭了一跳,沒想到這小孩兒小小年紀,竟然這般有膽魄!


    君天瀾垂眸,抬手示意夜凜把這孩子好好葬了。


    書房中歸於寂靜,隻剩下男人緩慢的盤核聲。


    即便那孩子不說,他其實也知道,幕後主使是誰。


    然而,知道歸知道,他沒辦法對他那丫頭怎麽樣……


    他煩惱得很,最後幹脆起身,沒讓龍輦跟著,獨自一人去了教坊司。


    正是陽春四月天,宮中陽光極好。


    教坊司中花樹粉嫩如雲,遊廊亭台之間,俱是賞春的宮女和歌姬舞姬。


    後園一處偏僻的臨水遊廊上,沈妙言靠坐在扶欄邊,手捧玉碗,正慢條斯理地將其中的餌料撒到水麵。


    蓮葉田田,錦鯉爭食,倒也算是副美景。


    她正渾然忘我之際,一道清越低沉的嗓音自背後響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妙妙背著朕獨占了這大好春光,當真是愜意得緊。”


    沈妙言迴過神,望著水麵中自己身後那高大男人的投影,心中隱約猜到,這個男人已經知曉她設局放走小雨點的事兒。


    然而事情既已成定局,他此時發難,也是半點兒作用都沒有了。


    因此,她毫無所懼,“皇上今兒倒有空,到教坊司來尋我,莫非是春日裏寂寞了?”


    這是暗諷他三日前那晚,把她折騰得一整天沒能下的來床。


    君天瀾對她的無禮早已習以為常,隻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必就算朕現在派人把他抓迴來,也是來不及了吧?可朕,總要給百官一個交代。”


    沈妙言把玉碗放在扶欄上,仿佛接受枷鎖般,轉身朝他伸出雙手,“你把我帶到前朝,告訴他們我就是幕後主使,豈不就是對百官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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