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撐著一把素色紙傘,獨立微雨,於這廣袤的天地之間,靜靜凝視那座孤墳。


    山風驟起,卷著細雨,打濕了他的墨金色海浪紋袍擺。


    傘下,那素來冷峻堅毅的側臉,在此時多了幾分柔和。


    “從前,你總說想要親眼看到天下太平,看到大周一統……如今,你長眠在這錦繡江山裏,枕得這河山萬世,也算是圓了畢生夙願。”


    他語帶溫柔,連那雙狹長鳳眸的弧度,都似乎少了幾分狠厲。


    他把手中的紙傘傾斜到墓碑上,似是在為長眠在其中的人遮雨。


    墳塚旁有一棵三人合抱的杏花樹,粉白杏花在微雨中飄零而落,輕柔覆在素色紙傘上,像是刺繡上的一般。


    男人背後不遠處,沈妙言托腮,靜靜望著他和那座孤墳。


    又過了半個時辰,她已然等得有些不耐煩。


    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敘舊的。


    再多的話,這都說了一個時辰了,莫非還沒說完嗎?


    她起身,撐著紙傘走到君天瀾身側,“我餓了。”


    君天瀾側目,盯了她一眼。


    沈妙言舔了舔唇瓣,“下山吧?”


    男人這次連側目都沒有,雙眼之中,裝滿了那座墳塚。


    沈妙言撇撇嘴,自個兒走到旁邊,看見崖邊有棵歪脖子樹,於是扔了紙傘,擼起袖管就往上爬。


    拂衣和添香嚇得不輕,忙趕過來攔她,然而她爬樹的速度極快,已經攀到樹梢,摘了幾顆溜光水滑的鮮紅漿果。


    “小姐,下次可不敢這樣亂爬了,旁邊是懸崖呢!萬一掉下去……”添香蹙眉。


    “怕什麽?”沈妙言渾然不在意,拿手帕擦幹淨漿果,“哢嚓”咬了一大口。


    還未來得及吞下,後腦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


    她一咽,嘴裏的果肉猛然嗆了出來。


    她氣得不輕,鼓起腮幫子瞪向敢拍她後腦勺的男人,卻正對上君天瀾陰冷的暗紅鳳眸。


    她迅速收迴視線,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弱聲道:“你打我做什麽?”


    “這漿果有毒。”君天瀾冷聲,奪過她捧在懷裏的漿果,朝懸崖下一扔。


    “你怎麽知道?”沈妙言有些舍不得地舔舔嘴唇。


    君天瀾沉默。


    小時候,他和欽原被蕭貴妃的人馬追殺,在林子裏逃了數日,最後一點幹糧被欽原讓給了他,還撒謊說他不餓。


    後來,欽原大約是餓極了,去摘這漿果吃,結果毒的吐了整整三日。


    若論這世上,誰對他最好,其實既不是他父皇母後,也不是兄長,而是欽原。


    想到這裏,君天瀾的心緒又沉重起來。


    沈妙言望著他的表情,心中已然猜到些許。


    她望向墳塚前的幾碟點心,佯裝生氣道:“顧欽原那廝在地下享受著糕點美食,我卻要在這兒挨餓……四哥,咱們還是盡快下山吧?”


    君天瀾一怔,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那些點心。


    他上前,斟了杯美酒灑到墳前,由衷地撫過墓碑,千言萬語化作一聲“珍重”,才起身帶著沈妙言離開了這裏。


    沈妙言一手提著裙擺,一手被男人握在掌心,迴頭望向那座微雨中的墳塚,在心底暗暗道了句“對不起”。


    兩人下山後,春雨漸歇,山間卻起了濃霧。


    青皮馬車載著兩人離開,一路朝鎬京城而去。


    沈妙言自個兒斟了杯杏仁茶,喝得正開心時,君天瀾問道:“想去哪兒吃?”


    “暫時不想迴顧府。”沈妙言把喝完的杏仁茶放下,“快要清明了,城中鬧市裏,定有不少賣青團和粑粑的,我想吃那個。”


    君天瀾並無異議,“那我換身衣裳。”


    沈妙言望了眼他身上的龍袍,點了點小腦袋。


    馬車中裝有備用的常服,他當著沈妙言的麵,很快換上。


    隻是正扣盤扣時,卻有什麽東西,從寬袖中掉落。


    沈妙言眼疾手快地撿起來,正是顧欽原留下的那封奏疏。


    君天瀾並未阻攔她去看,一邊整理外裳,一邊道:“這是他去靈安寺前留下的,他勸朕與你好好在一起。”


    沈妙言看著那幾句話,心中滋味兒越發複雜。


    馬車顛簸了一下。


    她沒提防,整個人撞進君天瀾的懷中。


    她蹙眉,正要起身離開,君天瀾忽而握住她的纖腰。


    他撫著她的腰肢,聲音極低:“你在麒麟血中下了慢性毒藥,是不是?”


    沈妙言一怔,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男人的指尖流連在她雪白幼嫩的麵頰上,“我還是錯估你了。”


    沈妙言抿了抿唇瓣,沒說話。


    君天瀾輕輕玩.弄著她柔軟的唇瓣,聲音很是平靜,“還背著我做過什麽,全部說出來,我原諒你。”


    沈妙言對上他那雙暗紅鳳眸,不知這廝心底打的是什麽主意。


    君天瀾目光下移,手指探進她的小嘴裏,從每一顆牙齒上撫過,最後尋到她溫軟的舌頭,輕輕掐住她的舌尖。


    “把你背著我做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說出來。隻要你肯好好坦白,今日,我原諒你。”


    “嗚嗚……”


    沈妙言難受得緊,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涎水順著嘴角滑落,很快被男人拿帕子擦拭去。


    他鬆開手,隻是手指仍然輕輕在她口腔中攪弄,“說罷。”


    口中那怪異的異物感,令沈妙言十分難受。


    純淨的琥珀色雙眸中蒙上一層霧氣,她緊緊抱著男人的手阻止他觸探得更深。


    她皺緊了精致眉頭,發音艱難:“唔……沒有……沒有……”


    “果真沒有?”君天瀾眸色漸深,“若以後叫我知道,你不止在麒麟血中投毒,還幹了些其他好事,可不會如今日這般容易得放過你……”


    涎水順著沈妙言的唇角滾落,她眼眸緋紅,極致豔麗的麵龐猶如開到荼蘼的牡丹,琥珀色瞳眸宛如含著幾汪露珠,嬌弱非常,令人憐惜。


    “真的沒有……”


    她難受得快要哭了。


    君天瀾按住她的舌尖,在那溫熱處,輕輕地刮擦片刻,才收迴手。


    他低眸凝著那淚盈於睫的姑娘,她這幅淚兮兮、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是每夜裏,在床榻上被他欺負狠了的樣子。


    天底下的人隻道大魏女帝生得好容貌,卻不知她在深閨之中,是何等勾人的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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