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收迴視線,輕聲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落的水……”


    顧靈均蹙眉,低頭望了她一眼。


    等到王嘉月換過衣裳,顧靈均便帶著她向顧嫻告辭,準備迴府。


    兩人踏出慈寧宮,卻在宮門外碰到了顧欽原和謝昭。


    顧欽原牽著謝昭的手上前,“嫂子無事吧?”


    顧靈均望了眼謝昭,剛剛池塘邊,隻有她和嘉月兩個人。


    嘉月素來小心,豈會不小心落水,分明是有人故意推她。


    他越發不滿這個小弟媳,淡淡道:“風寒入體,需得迴府靜養。”


    顧欽原緊了緊謝昭的手,點了點頭,“沒有大礙就好。”


    顧靈均帶著王嘉月離開,往前走了幾步,終是忍不住,迴頭道:“欽原。”


    “嗯?”


    “你的美妾,好生厲害。逼退正室,欺淩長嫂……幸得娘親不在世上,否則,怕也要被她欺負得抬不起頭。”


    說罷,寒著臉,大步離去。


    寒風瑟瑟。


    謝昭仰頭,淚眼盈盈地望向顧欽原,“夫君,我並沒有欺淩長嫂……”


    顧欽原也垂眸望著她。


    明明是和從前一般美貌,可這雙含淚的眼,卻莫名和年少時對不上。


    他親眼看見她害長嫂下水,所以才帶她等在這裏,指望她能主動和長嫂好好道個歉。


    誰知……


    他的心莫名往下沉了沉,周身更是湧出一股疲憊感。


    “夫君,昭兒真的沒有欺淩長嫂,你不信我嗎?”謝昭哭得梨花帶雨,輕輕抱住顧欽原的腰身,好似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此生全部的依賴。


    顧欽原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的發心,手至半空,又輕輕放下。


    半晌後,他望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緩聲道:“迴府吧。”


    謝昭隻當他相信自己,因此擦擦眼淚,歡天喜地地跟他迴府。


    及至迴到相府,謝昭去沐浴,顧欽原在書房中枯坐良久,忽然起身,往初心院而去。


    初心院黑黢黢的,並無一盞燈火。


    他心中奇怪,親自提了一盞燈,拾步上了台階,推門而入。


    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毫無人的氣息。


    燈籠照亮了方圓幾丈,他看見圓桌上,一柄發簪正壓著封紙。


    他把燈籠放下,伸手拿起紙上的發簪。


    銀蝴蝶嵌紅豆簪子,手工略有些粗糙,並不像是相爺夫人會戴的。


    但這的確是他送給謝陶的,她一直愛不釋手,連睡覺也舍不得從發髻上取下。


    可如今……


    他又望向那封紙。


    伸手拿起,“和離書”三個簪花小楷,在火光中,清晰躍入眼簾。


    “……願夫君相離之後,前程似錦,再娶嬌娥,平步金殿青雲,膝前兒女承歡。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手簪花小楷,是他一筆一劃,親手教她寫的。


    她竟然,跟他說和離?!


    他盯著“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四個字,猛地攥緊那封紙!


    “謝陶,你怎麽敢……”


    燈火跳躍,他的麵龐鐵青扭曲。


    “我還沒有說放手,你怎麽敢主動提出和離……”


    他把那封和離書撕成碎片,怒聲道:“來人!”


    幾名小廝連忙趕了進來:“相爺有何吩咐?”


    “去找夫人,務必給本相連夜找到!”


    幾名小廝應了聲是,忙招唿府裏的人,舉著火把到處去找謝陶。


    顧欽原攥著銀蝴蝶紅豆發簪,失魂落魄地迴到昭華院。


    謝昭剛沐浴出來,並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瞧見他呆坐在軟榻上,於是笑著走過去,挨著他坐下,柔聲道:“夫君在想什麽?”


    說著,餘光卻注意到他攥在掌心的發簪。


    她伸手拿過那柄發簪,眼睛裏流露出一抹輕蔑和嫌棄,笑道:“夫君真是,拿著這種不值錢的東西做什麽?”


    顧欽原望向紅豆發簪,“不值錢的東西?”


    “可不是嘛,這樣普通廉價的首飾,昭兒房中的丫鬟都不會佩戴呢。”


    謝昭說著,就要把它隨手扔掉。


    顧欽原攔住她,從她手裏奪過發簪。


    他仍然記得那天在楚京,冬陽溫暖,長街熱鬧。


    他與她立在熙攘繁華之中,他漫不經心地給她簪上這枚發簪。


    而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髻上的紅豆,仰頭笑得一臉滿足:“欽原哥哥,你待我真好!我好歡喜你!我要一輩子與你在一起!”


    清脆軟糯的聲音,仿佛還浮現在耳畔。


    銀蝴蝶紅豆發簪,也仍然如舊。


    可是,那個笑起來甜兮兮的,說要與他一輩子在一起的小姑娘,卻已決絕地寫下了和離書。


    他有些疲憊,伸手揉了揉眉心。


    謝昭挽住他的手臂,“夫君,時辰不早,咱們上床就寢吧?”


    她剛沐浴過,身上細致地熏了花香。


    顧欽原素日裏最愛聞這股子玉蘭花香,然而如今再嗅來,卻分明覺得刺鼻熏人。


    他輕輕撫開謝昭的手,起身道:“書房裏還有沒處理的公務,你先睡罷。”


    謝昭眼睜睜望著他離去,美眸中不覺湧上一層不解。


    顧欽原迴到書房,獨自坐在窗下的桌案前,凝望著窗欞外的上弦月發怔。


    燭火燃至一半,他派出去的人終於迴來,拱手道:“相爺,屬下等查遍了府裏府外,都沒有夫人的蹤影。想來莫不是迴了娘家?”


    顧欽原輕撫著那柄紅豆發簪,英俊的麵龐籠在月色中,分外寂寥。


    她不會迴娘家。


    爹娘不疼,隻要她敢賭氣迴去,一定會被謝尚書差人送迴來。


    她能投靠的人不多,除了沈妙言和她兄嫂,怕是再無旁人。


    他轉了轉那柄發簪,淡淡道:“去教坊司和長公主府裏找。”


    “是!”


    書房中重歸寂靜。


    顧欽原輕輕把紅豆發簪放到書頁上,從前,他也常常與謝陶置氣。


    她就像是隻兔子,若是逼急了,也要離家出走的。


    但她手頭不寬裕,又心疼在外麵的花銷,沒過半日,就會自個兒乖乖迴來。


    這麽多年了,都是如此。


    可是這一次……


    顧欽原在月光中閉上眼。


    這一次,總覺得,她似乎不會迴來了。


    另一邊,皇宮。


    顧家人走後,夜宴也已進入尾聲。


    姬如雪一心要給顧嫻留下個好印象,因此自告奮勇要伺候顧嫻洗漱淨手,誰知用力太猛,直接掀翻了一銀盆的水!


    一盆水,全部灑落在顧嫻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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