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顧府。


    初心院中,兩個大丫鬟坐在屋簷下,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她們兩人正是謝昭派來給謝陶用的。


    屋子裏燃著一盆炭火,謝陶穿暖和的雲碧色夾襖,正抱著毛色雪白幹淨的小貓逗弄。


    一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走過來,手裏還拎著精致食盒,眉眼彎彎地笑道:“小姐,奴婢去外麵買了精細甜點,你應當歡喜吃的。”


    炭火是張祁雲從圍牆那邊扔進來的,小年糕是他抱過來的,連這唯一親近的小丫鬟,也是他打發過來伺候的。


    謝陶本欲拒絕,可這小丫鬟賴著不肯走,她沒辦法,隻好從自己嫁妝裏取了銀票,綁上石頭,從圍牆扔到張祁雲家裏,算是酬謝他。


    小丫鬟名喚軟軟,看上去人如其名,非常可愛柔軟,和她一般好欺負的樣子。


    主仆倆圍坐在火爐邊,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點心。


    府裏大廚房派下來的吃食,實在無法下口,有好幾次,那菜都像是從泔水裏撈上來的般,別說是人,便是小年糕,也要嫌棄地躲遠。


    所以,謝陶才會請軟軟去府外買吃食進來。


    主仆倆吃完這頓熱乎甜點,軟軟抱著小年糕擼毛,謝陶跑到內室,蹲在自己的嫁妝箱籠前,小心翼翼打開,望著裏麵的東西直皺眉頭。


    她的嫁妝不多,她自己又不會打理,這些年來雖省吃儉用,可酬謝張大叔時,卻花了許多銀票。


    再加上每日從外麵買東西吃,這樣坐吃山空,怕是很快就要把銀票都花完了。


    她寶貝似的捧起剩下的幾張銀票,數了三四遍,才歎口氣,給放了迴去。


    正不知將來生計在何處時,軟軟在外麵大唿:“小姐,昭姨娘來了!”


    昭姨娘,正是謝昭了。


    謝昭這些天春風得意,府中人誰敢說她是妾,都是要稱一聲小夫人的。


    她今兒本是來尋謝陶的晦氣,誰知還未張口,這臉生的小丫鬟,卻張口就喊她“昭姨娘”!


    美麗的麵龐抽搐了下,她雙手筒在兔毛手袖裏,冷冷道:“你這丫鬟是何人,我怎的從未見過你?”


    “昭姨娘沒見過的人可多著呢,自然不記得我。”軟軟打哈哈。


    她看起來嬌弱可愛,可嘴上功夫卻一點兒不饒人。


    謝陶從內室出來,望向謝昭,目光不經意地瞄過她的肚子,輕聲道:“你來做什麽?”


    “自然是來看看我的好妹妹。”謝昭沒把軟軟放心上,歪頭輕笑,“相爺讓我主持府中大小事宜,我說妹妹才是主母,不如讓妹妹來。相爺說妹妹蠢笨,怕是主持不好,因此還是叫我主持。妹妹不會有意見吧?”


    謝陶沒好氣,“我是個蠢笨的人,我能有什麽意見?”


    謝昭抿嘴一笑,“相爺真好,能嫁給他,還懷上他的孩子,是我三生有幸呢。妹妹嫁給相爺這麽多年,都沒能懷上,可見妹妹怕是與相爺無緣——”


    “你住口!”謝陶最聽不得別人說她和顧欽原不般配,紅著眼圈嚷嚷,“你算什麽東西,妾室罷了,一個玩意兒,仗著有身孕,就在這裏說我和欽原哥哥沒緣分,當真是該死!”


    謝昭見激怒了她,眼底掠過嘚瑟,挑眉道:“我不過是說出事實,妹妹這樣生氣做什麽?你都嫁給他六七年了,還沒懷上,可不就是沒緣分?”


    “你——”謝陶氣急,抄起一旁的繡墩就要砸她。


    謝昭唇角笑容更盛,她等的就是這一出!


    謝陶手裏的繡墩還未砸到她,她就軟了身子,正要作勢撲倒在地,誰知軟軟忽然架住她,朝謝陶使了個眼色。


    謝陶一愣,眼尖地看見遠處穿過庭院往這邊走的男人,立即會意,放下繡墩,捂臉大哭起來。


    等謝昭費勁兒地掙開軟軟時,顧欽原已經進來了。


    謝陶學著謝昭過去告狀那般,哭著奔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委屈道:“欽原哥哥,姐姐她說我懷不上你的子嗣,說我和你沒有緣分!嗚嗚嗚……”


    顧欽原剛從宮裏迴來呢,本欲去昭華院探望謝昭,誰知卻被丫鬟告知,謝昭來了初心院。


    他趕過來,就迎上了這一幕。


    謝昭表情有些僵硬,顯然沒料到謝陶會忽然變聰明。


    她抓了抓裙擺,麵頰緋紅,“相爺,昭兒沒有……昭兒不過是好心前來探望妹妹,誰知道妹妹忽然發狂,要拿繡墩砸我,現在又說這種子虛烏有的話,昭兒的一腔好心,真是白費了!”


    說罷,掩袖大哭起來。


    兩個女人都在哭。


    顧欽原頭疼不已,望了眼懷中的人兒,又望了眼謝昭的肚子,最後還是把謝陶從他懷裏拉出來,正色道:“昭兒有孕在身,心情會受到影響,便是說了什麽過分的話,你也該忍著點兒。身為正室,你要拿出該有的氣度。”


    謝陶的淚水還懸在臉龐上,聞見此話,不覺呆愣住。


    顧欽原朝謝昭伸出手,“府醫說你胎像不穩,需得靜養,跟我迴昭華院。”


    謝昭噘著嘴走到他跟前。


    顧欽原抬袖給她擦去眼淚,才牽著她一道離開。


    跨出門檻前,謝昭迴頭望了眼謝陶,唇角笑容挑釁而諷刺。


    謝陶目送他們走遠,眼見著她的欽原哥哥踏進了昭華院,立即捂著臉奔進內室,撲在床上嚎啕出聲。


    軟軟抱著小年糕進來,頗為同情地望著她,“小姐,依奴婢看,這事兒不怪昭姨娘,倒是怪顧相爺。這男人吃著碗裏的看著盆裏的,不是個好東西。還是我家公子好,待人從來一心一意。”


    這是在幫張祁雲說話了。


    謝陶卻聽而不聞。


    此時的她,就宛如那陷進山霧之中的遊人,看不見山霧外的大好河川,隻能看見觸手可及的一點東西。


    並為了這點東西,與旁人爭得頭破血流。


    然而太陽終究會東升,再濃厚的山霧,也終究會漸漸退去。


    乾和宮。


    君天瀾隔了這麽久,終於宿在了沈妙言的寢殿裏。


    已是深夜,他抱著沈妙言睡得香沉,可懷中的姑娘,卻仍舊大睜著空洞美麗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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