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祁雲摸了摸自己的一把大胡子,忍不住偏頭望向銅鏡,挑挑眉頭,無辜道:“大胡子怎麽了?我覺得蠻英俊內斂的。”


    謝陶低頭,默默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往屏風後去了。


    張祁雲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仍舊覺得俊朗動人沒有任何問題。


    謝陶暫時在魏軍中住下,可對顧欽原到底沒有死心,抱著一絲期望,日夜盼望著他迴到鎬京後發現自己丟了,說不準突然有一天就來尋她了。


    卻說顧欽原迴到鎬京,連相府都沒迴,直奔皇宮麵見君天瀾。


    乾元殿寢宮內,君天瀾正抱著念念在窗下識字。


    七歲的孩子,正是頑皮的時候,可念念卻格外安靜內斂,坐在君天瀾的膝蓋上,認真跟他念誦詩文,耐心得緊。


    他生著和他父親一樣的麵容眉眼,乍一眼看去,活生生像是縮小版的君天瀾。


    顧欽原風塵仆仆踏進殿中,麵無表情地施了一禮:“皇上!”


    “嗯。”君天瀾從書卷中抬起頭,原本受傷失明的左眼,在白清覺的精心調理下,已經恢複如初。


    而立之年的男人,較年輕時更加沉穩英俊,舉手投足間都是渾然天成的天家貴氣,龍袍著身平添凜貴,金冠束發,麵龐冷峻完美,周身上下無半分不妥。


    那雙暗紅鳳眸望向顧欽原時,帶著幾分審視,向來清寒的聲音,聽不出半分喜怒,“草原的事,朕已有所耳聞。”


    顧欽原低垂眼簾,“大魏百萬軍隊,無聲無息地渡過狹海,來勢洶洶,勢必要橫掃中原。皇上,當初您果該聽微臣的話,殺了沈妙言。”


    若表兄當初肯聽他的,在楚國時就殺了沈妙言,再奪取楚國皇位,然後迴到鎬京,好好迎娶薛寶璋,哪裏還有後麵這些事?


    怕是早就天下一統了!


    果然女人誤事,此話不虛。


    君天瀾收迴視線,麵容冷漠如霜,“朕做過的事,從不後悔。草原之事你不必再插手,朕會親自帶兵過去。”


    顧欽原不知道他心中打的是什麽算盤,然而那個女人明知草原是大周的地界,卻仍舊帶著軍隊踏了上來,可見根本沒有把他表兄放在眼裏。


    被這般欺負,若是不聲不響忍氣吞聲,那還是個男人、還是個帝王嗎?


    他不再多言,又行了一禮,才退了出去。


    顧欽原走後,念念仰起小臉,稚嫩的眉目間一片清冷,出口驚人,“父皇,我恨她。”


    君天瀾指尖拂拭過墨玉扳指,這兩年來,這句話,他不止一次從念念口中聽到過。


    雖然解釋過,然而小家夥根本就不買賬。


    念念從他膝上跳下來,跑到牆邊,踩著杌子取下掛在牆壁上的弓箭,轉向南方拉滿弓弦,稚嫩小臉上滿是怨意:


    “這麽多年,她狠心丟下我,從沒有來看過我!別的孩子都有娘親,偏我沒有!父皇,我曾哭過鬧過,可我現在已經是個男子漢了,既她不要我,我又何必再念著她?!父皇,您若要出兵南下,兒臣也要隨行!”


    君天瀾修長的手指按在書卷上,語氣嚴厲了幾分,“休要對你母後不敬。”


    “我沒有這樣的母後!”念念握著弓箭的手暗暗發緊。


    他自幼力氣就大得驚人,此刻漆黑鳳眸中帶著恨意,直接將弓弦拉滿,“鎬京城那麽多仰慕父皇的女子,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比她更適合做您的皇後!”


    漆黑羽箭,“咻”一聲被射了出去。


    金屬箭頭筆直沒入朱紅圓柱,驚得靠在圓柱上打盹兒的福公公身子連抖三抖。


    “父皇!”君念語迴頭,稚嫩的眉目都在發狠,“我定要親自去草原,當麵質問她,她的心究竟是不是石頭做的!”


    君天瀾越發不悅:“家事國事天下事,你母後肩上背負的重擔,又豈是你能理解的?!”


    “我不理解,也不願去理解!薛母妃說,她還曾嫁過我五皇叔,這樣的女人,不配做我的母後!父皇,您就該把薛母妃扶正!”


    “啪!”


    君天瀾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年輕的帝王,文韜武略無所不精,卻唯在教育孩子方麵,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他冷冷盯著自己的兒子,眼神宛如盯著仇人:“朕說過,不準你再去冷宮見薛寶璋。”


    “薛母妃再如何惡劣,也比那個女人好一千倍,一萬倍!”君念語眼眸中蓄了淚,捂著臉大吼,“至少,至少薛母妃願意陪在我身邊!”


    他吼完,不等君天瀾再訓斥他,直接摔掉手中弓箭,踏著小皂靴飛快奔了出去。


    君天瀾獨自在寢殿中坐下,有些疲憊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而七八歲的小太子,自幼被嬌寵長大,這皇宮中沒有一處是他去不得的。


    他紅著眼圈奔到冷宮,踏著滿目荒景,穿過破敗漆黑的遊廊,徑直闖進了冷宮最深處。


    七月的天,悶人燥熱得緊。


    可這陰森森的冷宮,連風都透著綿綿入骨髓的冷,唿嘯著穿過樹林,那聲音宛如千百個女鬼的哭嚎呐喊。


    小家夥天生膽大,從不害怕什麽,輕車熟路地繞過幾道廊角,來到一間破敗宮室前。


    宮室破舊昏暗,唯有庭前空地上傾落了一點兒陽光。


    穿著肮髒宮裙的女人,滿頭長發披散在腰際,拿著一柄掉了幾顆木齒的桃木梳,正慢慢梳理長發。


    “薛母妃!”


    念念脆聲喚道。


    女人迴過頭,未施脂粉的臉蛋仍舊是天生的豔麗,隻是周身的氣質,少了過去的雍容華貴,多了幾分冷清幽靜。


    看見念念時,她的眼底掠過極淡的算計,唇角的笑容卻格外溫柔,“好念念,你又來看我了。”


    念念上前,把他和君天瀾的爭吵的事情說了一遍,氣憤道:“薛母妃,你說,我究竟要怎麽辦才好?我才不稀罕她,我也不想父皇稀罕她!”


    薛寶璋如母親一般,溫柔地給他整了整衣襟,柔聲道:“她到底是你娘親,你也不可太無禮。”


    “哼,把我生下來就拋棄掉,六年來,一次都沒有迴來看過我,這樣的娘親,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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