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的馬車在人流中緩慢穿行,沈妙言緊緊捂著荷包,小腦袋探出車窗,左右看了看,知曉穿過這條街就該到了,心裏很有些雀躍。


    馬車正行著,忽然晃了晃,後麵的馬車撞了過來。


    駕車的夜寒往後望了眼,準備加快速度離開,誰知道六名穿著統一的侍衛忽然圍到前麵,攔住馬車的去路,兇神惡煞地開口:


    “你們擋住我家小姐的路了,趕緊退避開!”


    夜寒不悅:“你們是誰家的?!”


    正說著,後麵的馬車從旁邊繞了過來,同國師府的馬車成並排之勢。


    沈妙言看過去,隻見對麵的窗簾被掀開,坐在裏麵的沈月彤緩緩勾起紅豔的唇角:“沈妙言,好久不見。聽說國師率軍出征西南,國師府無人,你可得……小心點兒。”


    赤/裸/裸的威脅。


    沈妙言皺皺眉毛,她就說怎麽好端端的,會被後麵的馬車撞,想來是她剛剛探出腦袋,被沈月彤瞧見,這才撞她的馬車的。


    她冷聲道:“我又沒做壞事,為何要小心?倒是某些心懷叵測的人,這不正要中元節了嗎?當心被惡鬼纏上身了!”


    這番指桑賣槐成功激怒了沈月彤,她一張俏臉猙獰起來,玉手緊抓著車窗,震怒道:“你也就剩下這張嘴厲害了!沈妙言,你給我等著,我遲早要你好看!”


    說罷,放了窗簾,惡狠狠命令車夫離開這裏。


    沈妙言也放了車窗簾,滿臉都是不屑。


    慕容嫣在一旁靜靜看著,心裏頭千迴百轉。


    她以前一直覺得有個姐妹挺好的,好歹互相有個照應。可若是姐妹糟心至此,還不如沒有。


    到底,還是要看人品的。


    馬車中的兩人各懷心思,又過了兩刻鍾,馬車終於在沈國公府大門前停下。


    沈妙言第一個跳出馬車,但見兩隻石獅子依舊威武地鎮守在門口,朱門上的獸首門環也依舊精致,隻是門上多了兩道明黃色的封紙。


    她緩緩走過去,伸出手摸了摸石獅子。


    她的目光又落在大門上,走上台階,輕輕握住那有點生鏽的門環。


    慕容嫣和夜寒往四周張望,但見這裏門可羅雀,昔日國公府的榮耀和鍾鳴鼎食盡皆消失不見。


    沈妙言“唰”一聲,撕掉了那封紙。


    她將封紙撕成無數片,扔進了風中。


    站立良久後,她從荷包裏取出黃銅鑰匙,打開了門上的大鎖。


    慕容嫣和夜寒看過去,隻見她用力地推開兩扇大門,國公府內的景象,完全呈現在他們眼中。


    草木蕭條,雜草叢生。


    裏麵大約是被徹底翻了個底朝天,空落落的,一件擺設都不曾剩下,還有些細碎的瓦片散落在草間。


    沈妙言跨進門檻,麵對著滿目蕭索,一張稚嫩的小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平靜。


    她站立良久後,順著略顯破敗的抄手遊廊,往後院走去。


    午後的風透著一股燥熱,沈妙言推開後院的木門,就看見幾隻野貓靈敏地竄了出去。


    她走過一間間空蕩蕩的房,陽光從雕花窗戶灑進來,照亮了裏麵的陰暗,也照亮了滿室灰塵。


    慕容嫣不近不遠地跟著她,看著她像個遊魂似的往前走,杏眼中多了幾分複雜。


    沈妙言在所有房間都走了一圈,最後走到了後院的一個大湖旁。


    湖中心是一座偌大的假山,因為無人打理,此時假山上已經爬滿青苔,看起來頗有些陰森。


    她在湖邊站立著,太陽很大,她的後背都被汗濕了。


    就在她閉起雙眼時,一把素色紙傘遮過了她的頭頂。


    沈妙言緩緩睜開眼,偏頭看去,就看見慕容嫣蒼白病態的側臉,她的鼻翼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大約是陪著自己走了太多路的緣故。


    慕容嫣望著湖中心的假山,“這假山,的確挺好玩兒的。”


    她的語氣很真誠,並非諷刺。


    沈妙言聽著,就笑了一下。


    慕容嫣也笑起來,兩個人在傘下,笑得單純而不知世事。


    等到終於笑完,沈妙言的眼眶中溢出眼淚來,“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央著爹爹劃小船帶我去假山裏玩。別人劃船我不喜歡,我就要爹爹劃船載我。”


    “那時候,湖對麵有許多葡萄架,娘親摘了葡萄串洗淨,放在井水裏冰鎮,等我玩好,就拿汗巾給我擦汗,叫我吃葡萄。”


    她的眼淚無法抑製地順著麵頰滑落,“祖母也很疼我,那麽大年紀的人了,總是要親自給我剝葡萄吃,說是她剝得比別人甜……”


    她說著,忽然抱住慕容嫣,嚎啕大哭:“可是他們都沒有機會看到我長大,祖母她甚至沒有機會吃一顆我剝的葡萄,他們就都不在了……”


    慕容嫣任由她抱著,自己的眼圈也微微泛紅。


    她沉默著,聽著沈妙言哭泣,最後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沈妙言,你別哭了。”


    她的聲音很輕,透著一股沙啞,“又不止你一個沒了爹娘,我的爹娘也不在了啊。沈妙言,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娘親長什麽樣……我也很想念他們。”


    到最後,兩個人都在哭,遠處的夜寒一臉尷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另一邊,沈月彤的馬車停在皇宮外,她下了車,徑直往鳳儀宮而去。


    鳳儀宮修築得金碧輝煌,乃是皇後所居的宮殿。


    女官采秋早等在門口,遠遠看見沈月彤過來,連忙屈膝行禮:“二小姐。”


    “免禮。”沈月彤笑盈盈的,“快帶我去見姐姐吧。”


    采秋領著沈月彤很快進了椒房殿,但見殿內陳設華美,窗下擺著一張紫竹軟榻,沈月如身著金色的寬鬆鳳袍,正閑適地躺坐在上麵,兩名宮女在一旁輕輕搖著團扇。


    “姐姐!”沈月彤笑著奔過去,也不行禮,在軟榻邊坐了,“姐姐過得好逍遙!”


    沈月彤瞥了她一眼,執起她的手細細觀看,聲音裏透著慵懶:“今日怎的進宮來了?手有些幹了,可得時時記著塗些膏脂。”


    沈月彤不以為意,往四周看了看,知道在這裏伺候的宮女都是沈月如的心腹,於是毫不顧忌地說道:“姐,我今兒在市集上,看見沈妙言了,她好像去了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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