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說出來,在說出再見的時刻。

    因為長大,總是伴隨著淚水。

    什麽是最無望的等待?

    是用幾億年的時光去完成一個夢想還是用無盡的空白去填補另外一個空白?

    當我終於完成夢想將獎牌放在她的墳塚裏,我便知道就算用再多的獎牌都換不迴她了。

    …… ……

    ……

    第一次見到古墨是在我剛轉來江蘇體操隊那一天。

    教練喊集合的時候,她還一個人在高低杠上麵練習著一個動作。眼睛紅紅的很像小兔子,卻表情倔強的不肯下來。

    “我們能做個朋友嗎?我叫鈡唯其,鈡表的鈡,唯一的唯,其實的其。今年12歲。”

    我走到她的麵前蹲下,向她伸出手。

    留著妹妹頭的她驚訝的抬起頭來看我,半響才抓住我的手,聲音很低的對我說,“你好,我是古墨。古代的古,墨色的墨。11歲。”

    她笑得時候臉上有2個深深的酒窩,臉小小的,眼睛圓圓的,鼻子很秀氣,嘴巴紅潤的像個櫻桃,剪著齊劉海,很像我喜歡的櫻桃小丸子,十分的可愛。

    我們便是這樣認識了。

    小墨總是很沉默,表情冷淡的看著一個點,不喜歡和人接觸。

    教練有意無意的總是讓她出來做動作展示,半是鼓勵半是鞭策的讓她尋找自信。畢竟體操是團體項目,不能夠總是一個人做獨角表現。

    小墨的體操很完美,怎麽說呢?她的最大表現是在她的動作很難,很花心思。而且她的每個動作銜接都十分的漂亮,就像在做舞蹈一樣,完全的伸展,清脆的幹淨的結束。我時常觀察她的每一個動作,然後讓自己多下一份努力去追上她的腳步。

    就如教練所說,小墨是體操界未來的明星。她的身體她的柔韌她的素質都是注定吃這一碗飯的。

    但是小墨卻很懦弱,甚至有些卑微。

    她的父母早逝,跟著爺爺奶奶生活。自從進了體操隊後便幾乎沒有了親情的羈絆。她懂事,又害怕和人接觸,很難去打開她的心房讓她走出自我的困境。

    我記得我向她伸出手,把她的眼淚抹掉。

    她的眼睛裏閃現出的光芒,就像天空中燃放的煙火一樣燦爛奪目。

    她說:“唯其……我沒有夢想。”

    我安慰她,“夢想是要自己找的,不去找就永遠都沒有夢想。”

    其實那時十一二歲的年紀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做夢想,對我來說我的夢想就是能夠站在最高的領獎台上實現對媽媽的承諾。

    “永不放棄,永不言敗”

    媽媽和我說,這樣的話小的時候根本不懂。

    但從媽媽眼中流露出來的難過往往讓我的心都是揪著疼。

    那個最高的獎,便是我小時候的夢想。因為我不想讓媽媽遺憾。

    但什麽時候,那個小小的像小丸子一般的女孩成為了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呢?

    是在每次動作不規範,沒有完成訓練的額度時被教練留下來咬著牙做著動作的樣子,還是偷偷的背著教練躲在沒人的角落裏偷偷抹眼淚的樣子。

    小墨,總是讓人覺得心疼。

    …… ……

    ……

    我和小墨的感情逐漸加深是在什麽時候呢?

    在我不停的圍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和她說話的時候嗎?

    從她逐漸加深的笑容,慢慢的我知道在她的心裏終於存在了我這樣一個朋友。

    而不再是無關緊要的人,甚至是走在邊上便可以忘記的那類人。

    對於比賽她並不太熱衷。

    可能,對她來說體操隻是一種重複又重複的生活。

    對於榮譽她看的沒有我重要,甚至說可能對她來說一個冠軍存在的價值還沒有一頓飯來得重要。

    可是她還是堅持著做著訓練。

    “唯其為什麽想要練體操呢?”

    我記得她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臉上帶著迷霧一般的表情,仿佛很困擾,也仿佛有些琢磨不透。

    “因為我要實現夢想啊。”

    那時的我一邊做著仰臥起坐,眼神明亮充滿希望的迴答。

    因為我要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的完成對媽媽的期望啊,成為世界第一,讓媽媽不在遺憾。

    但是……

    有著這樣迷惘表情的小墨,又是為什麽這麽堅持練著體操呢?

    所以我問她,“小墨又為什麽練體操呢?”

    “因為我要陪著唯其一起進軍全國呢。”

    思索了很久,我終於聽到她的迴答。

    雖然不是很堅定,但眼中卻沒有了迷惘,透出閃亮的幾乎耀眼奪目一般的光彩。

    這種改變,卻是因為我。

    “我就知道小墨舍不得我,所以一直拚命的追著你的腳步努力的趕上來,所以小墨,一定一定和我一起努力。”

    當我一個熊抱將她摟住,我便知道了在她心裏我已經是最好的朋友了。

    這種信任比什麽都來的重要。

    “小墨,以後我們一起努力。”

    當我向她伸出手,她用力的握住。

    我便知道我們一定可以。

    …… ……

    ……當我們入選國家隊的時候,小墨已經取得了無數塊國內平衡木和高低杠比賽的金牌。

    雖然在她的眼裏體操依然是可有可無的一件及其枯燥的事情。

    但有了她的陪伴,這條曲折的路,我走的萬分的感激。

    所以在國家隊備戰奧運的時候,我和她都盡量的擠出多餘的時間在一起聊天或者學習。

    訓練很枯燥,但同樣的卻因為小墨的陪伴,許多無力去解決得痛苦也就不足為提。

    小墨依然被教練當成種子選手嚴厲而又殘酷的訓練著。

    在平衡木上練習著新的難度。

    小翻+小翻+後直360,身體異常的柔韌,在平衡木上向後翻騰的時候動作輕盈的如同一隻展翅的燕子,手輕輕的點木,腿跟著向後翻過去,一次、兩次,再做一個後直,身體落在平衡木上發出“嗵——嗵——”的清脆聲音。

    十四五歲的我們,第一次參加世錦賽,整夜都無法合眼。

    飛機帶著我們穿過雲層到達澳洲的時候,小墨的眼裏流露出來的是對新環境的好奇和愉悅。

    似乎成長,對於我們運動員來說,也意味著成熟。

    少了寂寥的小墨拉著我的手在悉尼的街道上不停的拍著照片,用淩亂的英文和當地人交流詢問景點,然後帶著迷惘的表情拉著我在街上四處亂竄。

    那時的她,我沒有和她說過,她的樣子格外的吸引人。

    尤其在路上向她投注的愛慕眼神,我便知道小墨的美麗是張揚的。

    第一次參加世錦賽,小墨便讓所有人都記住了她。

    平衡木的世界冠軍。

    這個榮譽讓教練雀躍的跳起,也讓所有人都驚訝。

    全滿分的一個世界冠軍,是一件多麽令人驚訝的事情。

    而小墨卻依然自我,對於這塊獎牌也沒有多放在心裏。臉上也沒有過多的流露出獲勝的滿足。

    剩下的幾天,依然拉著我四處遊玩,四處拍著照片。

    她對我說,如果不多留些照片,那麽再深的記憶也會變得淡去。

    她還說,父母去世以後,她想找張父母的合影都找不到。所以,她想不出媽媽的樣子,也想不出爸爸是多麽溫柔的一個人。

    小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落寞的,她抬頭仰望煙火的時候,眼底流露出來的傷心是那樣的痛苦和壓抑。

    當我第一次對小墨說起網球王子的時候,小墨的臉上是帶著好笑的表情。

    因為我是從來都不看漫畫的。

    可是,我想告訴她的是,要像小草一樣的努力生長,努力抓住自己的夢想。

    我有意無意的告訴她我喜歡手塚國光。

    但我從來沒有真正告訴她我想讓她學會勇敢,學會像手塚一樣為了夢想而不懈努力的執著。

    小墨是知道我隱藏在心裏沒有說的話的,所以她才會對我拿著手塚國光的海報去騷擾她的時候報以微笑。

    “他和小墨也很像哦。一樣的執著認真,堅韌不拔。”

    我對她說這個話的時候,她的眼神很亮,然後對著我微笑。

    …… ……

    ……

    當小墨在選拔賽的時候扭傷了腰後,我便知道她是不能參加奧運會了。

    為了那一天能夠和她一起站在奧運的戰場上,我等待了那麽久。

    這個想要飛的夢想,從開始隻是我一個人的,而現在卻是我們兩個人共同擁有的期待。

    可是現在卻隻能我一個人去完成。

    當我握著她的手對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連同你的一起努力。”

    她帶著淚光的眼睛看著我鄭重點頭。

    我知道我身上的負擔的責任。

    …… ……

    ……

    奧運女子體操團體獲得了金牌,而我在自由體操上又拿到了一塊金牌,個人全能用盡了我的全力,但去從高低杠上掉了下來,隻拿到了第四。

    對於我來說,這次的比賽便是意味著最後一次。

    可是我不甘心就此失敗。

    而當教練奧體委研究的決定是讓我和小墨帶領新隊員備戰下一屆奧運時,平日裏情緒一貫淡然的小墨抱著我居然哭了。

    她說:“唯其,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機會了。所以,我們要一起努力。”

    我對她說:“小墨,我們一起加油。”

    而後的四年,前前後後用盡了所有的心力。每天訓練,每天堅持著那一個目標。

    她說:“唯其,我的夢想也是個人全能,所以你千萬別鬆懈,不然我會搶奪它的。”

    我便笑了,“小墨,那我們走著瞧吧。”

    我沒有告訴她我現在的夢想其實是能夠和她一起站在賽場上。

    因為失去了一隻翅膀的鷹,是怎樣都無法飛翔的。

    小墨你就是我的翅膀。

    …… ……

    ……

    可是怎麽會這樣呢?

    當我衝進人群時怎樣都無法相信那躺在地上流著血的人是小墨。

    是誰?

    她不是小墨。

    可是當她向我伸出手來對著我微微笑,用流著血的手抹去我的眼淚,我便隻能抱著她不停的哭泣。她說:“唯其,以後我的夢想便隻有你能替我完成了。”

    我不停的在她的耳邊重複著,“小墨,我們的夢想還沒有實現,你給我醒過來……”

    我們的夢想,隻有我一個人不能夠完成呐。

    所以我不能失去你。

    當醫生告知我小墨的血型是rh陰性血時,我立刻衝了過去。

    “醫生抽我的血,我是rh陰性血。”

    按照我的體重在我的身體裏抽取400毫升的血液,可是我知道不夠。

    所以我要求醫生再抽。

    隻要小墨能夠活下來,就算把我的血都給她,我也願意。

    但醫生隻是對我搖了搖頭。

    “我們盡力了。”

    就這五個字宣告了結束,小墨的生命就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候了。

    當我衝進手術室撲在她身上的時候,小墨的身體已經開始慢慢的變冷。

    唿吸也漸漸的若有似無。

    可是小墨,我們不是還有夢想沒有完成嗎?

    所以,你不能死。

    我執意的去搖晃她的身體,拚盡了全力的撲在她漸漸冰冷的身體上麵。

    “小墨,你不能死。我們的夢想還沒有實現呢……奧運會還等著我們,你醒過來,醒過來!”

    “小墨……”

    可是她不再迴答我的話,不會用她軟軟卻淡然的口吻對我說,“唯其有你在身邊真好。”

    也不會對我說:“唯其,你唱的歌真好聽。”

    更不會對我說:“唯其,就讓我們一起去奧運會吧。”

    她的臉上冰冷而又蒼白,唇白毫無血色。再也不是那個如花一般的可愛小丸子,再也不會和我一起搶東西吃,再也不會對著我笑了。

    我終於明白,小墨真的離開了。

    …… ……

    ……

    奧運會的時候,教練把小墨的照片帶去了比賽現場。

    安靜的放在長椅上,仿佛那樣小墨便會一直陪在我們身邊一般。

    所以比賽的時候,我們幾乎帶著重重的哀傷一次又一次的咬著牙堅持下來。

    任何一個比賽我們都卯足了一股勁向前拚搏。

    因為在長椅上,小墨在看著我們。

    一個又一個的金牌被收入囊中。

    高低杠的,跳馬的,自由體操的,然後是我的個人全能的。

    當一塊又一塊的金牌堆積在小墨照片前的時候,我看到教練哭了。

    再多的歡唿和掌聲都無法挽迴的便是小墨,如果她在,那麽還有一塊平衡木金牌會是她的。

    可是,她卻不在了。

    …… ……

    ……

    “小墨,我來看你了。”

    站在小墨的靈前,靜默的看著她的照片,她的眼睛帶著煙火般的寂寞卻如花一般的綻放著笑容。就像她說的,“隻要有照片留下,記憶就不會因此褪色。”

    那帶著傷感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徘徊,可是那個有著寂寞表情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可是不願相信她就這樣不在了。

    而更願意去相信,人的身體消亡了,但精神卻還存在。隻是你不知道她在哪個地方繼續生活而已。

    所以,小墨,你一定要在另一個地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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