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喚作小薇的少女這才起身,定定心神道:“林姑娘,東西我已經親手交給唐仲平了。按您的吩咐,並沒有告訴他你的行蹤。”


    林清影頷首苦笑道:“師兄得了秘籍,怕是對我這個罪孽深重的師妹也不會多在意的。”


    “姑娘……”


    兩人沉默片刻,小薇叫了她一聲,扭捏半晌,似是想到什麽,臉上一紅,欲言又止地理理思緒,換了一副說辭道:“姑娘今後有何打算?還會迴去嗎?”


    林清影冰雪聰明,瞧小薇神情,已猜出她的心思,當下和顏悅色道:“你也不必害羞。我知道你對你家雲將軍傾心仰慕已久。如今我已離府,斷無迴頭之理。雲政亭也知我意不在此,並未強留,且對外宣稱我已亡故,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小薇絞著手中錦帕,猶豫片刻,紅著臉大著膽子道:“我出身微踐,又是自薦枕席。雲將軍即使對我有意,也未必會將我扶正。”抬頭見林清影緊抿的雙唇和漸漸聚斂的眉峰,忙搖搖手道:“姑娘別誤會!我能陪著將軍,便是當牛做馬也是甘願。我……隻是擔心瀟兒小姐。我怕我不得為正室,不能承姑娘所託,對小姐盡養育之責——若是雲將軍今後另娶他人為妻,主母刻薄,未必會善待嫡出的瀟兒小姐。屆時我一個妾室,人微言輕,定是無能為力的。隻是可憐了瀟兒小姐,親娘不在身邊,還要受後母閑氣……”


    林清影聽她絮絮叨叨說完,方審視地看看她,笑道:“我知你素日有幾分小聰明,卻沒料到你竟瞞著我,做出‘自薦枕席’這樣大膽的事來。我還當真小瞧你了。”


    小薇以為林清影又要動怒,正欲磕頭告罪。林清影卻擺擺手道:“你本是雲家的丫鬟,何必對我一個外姓人跪來跪去的?我剛才那話是出自真心,你別多想。哪個少女不懷春?你既真心愛慕他,便做出這事來也不為過。但……”她說到此處麵色微變,又道:“但你若貪圖榮華富貴,隻求身份地位,那便是自甘墮落,我也幫你不得!”


    林清影乃尚書之女,本就金貴持重,更兼她武藝超群,文采飛揚,雲政亭在家中敬她尊她,地位甚高。是以此時她一作色,小薇便嚇得肝膽俱裂,哭道:“我自然是真心愛慕雲將軍。不然……我縱蒲柳之姿,螻蟻之卑,卻也不至於輕賤至此!姑娘若疑我心意,不如我當即便撞死在這樹上,也算對姑娘盡忠,免得擔了貪圖富貴的虛名!”說罷猛然起身,就要撞去。


    林清影忙將她攔下道:“你這孩子倒是烈性。我知你真心,不然也不會叫你送秘籍,且放心將瀟兒託付於你。”她說到此處,從懷中掏出一副宗牒道:“雲政亭庶子出身,雖得拜將封侯,卻依然對家世出身格外在意,隻怕不是高門貴族,也做不得他雲家主母。我已為你消了賤籍,託名李薇,寄在前禮部郎中李道正大人宗下。李郎中郡望隴西,乃名副其實的名門望族,你對外就說是李郎中的遠房侄女吧。如此一來,你既為官宦之家,便無後顧之憂了。趁著雲政亭對你尚有幾分真心,我且去書一封,為你美言幾句吧。至於成與不成,還要看你造化了。”


    小薇聽罷大喜道:“雲將軍一向看重姑娘。若您肯為我作保,雲將軍必然允諾!”


    林清影又將那封早已寫好的信函交給小薇,嘆道:“哪裏是看我麵子,是你得他歡心。我隻盼你們能善待瀟兒……”


    小薇將宗牒與信函小心翼翼地放入囊中,鄭重道:“姑娘放心吧!瀟兒小姐是將軍的嫡親骨肉,他豈不念舐犢之情?我受姑娘大恩,亦願效犬馬之勞,視小姐如己出。如違此誓,天打雷劈,身首異處!”


    林清影眼中亦含了薄霧,癡癡朝唐家堡的方向鞠了一躬,便朝著北邊飄然而去了。


    ***


    往事如煙,煙消雲散。今人隻睹得些吉光片羽,卻再難窺其全貌。雲晨瀟苦思良久,終究不得其法。她此來蜀中,一是為了水心悠的天下大計,再就是為了了卻這一心願。此時心願落空,少不得暗暗傷神。水心悠隻得溫言安慰道:“你二娘這些年待你不薄,許是當年你娘的託付呢?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想來你娘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吧。”


    雲晨瀟隻得無奈點頭。此行無果,二人便打算自長江順流而下,走水路直抵荊州。唐仲平一心重振唐門,並不想與朝廷為敵。且雲晨瀟為故人之女,又與其母神似。當年林清影在唐門可謂萬千寵愛於一身,唐仲平此時愛屋及烏,少不得取轄投井,殷勤留客。盛情難卻,雲晨瀟便又盤桓幾日,但見得唐家堡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派祥和安逸的景象,又不免動了歸隱之思。水心悠便打趣道:“李義山言‘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你卻倒好,還未成儒家‘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便學做莊生曳尾而行的烏龜了?”


    雲晨瀟撇嘴道:“我何時求過不朽?隻是一向有子陵之誌罷了。”


    水心悠笑道:“我看你不是羨慕子陵桐廬隱居,而是羨慕他‘客星犯禦座’吧?”


    雲晨瀟“哼”了一聲道:“我才不稀罕犯他。除非……”她見四下無人,才附耳低聲道:“除非那‘禦座’是你!”


    水心悠臉上早掛起意味深長的笑意,不置可否地捂了雲晨瀟的嘴巴道:“雲兒別胡說。”


    ***


    二人又在唐家堡逗留數日,便起身東去。唐仲平自知道唐曉涵投靠水心悠以來,喜憂參半。所喜者,徒弟學有所成,已能獨當一麵;所憂者,中樞式微,利劍懸頂,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唐門既站在朝廷這邊,又怎能於亂世中獨善其身?不過轉念一想,時勢造英雄,若想唐門煊赫,恐怕也是要放手一搏的,便也由著唐曉涵去了。


    三人同舟,自渝州順長江而下。三峽多壯觀之景。江水連山,重岩疊嶂,巫山十二峰如夢如影,立於林寒霧濃的兩岸,峭壁森嚴,峰高限日。江上更是險灘環生,白浪滔天。


    三人中隻有雲晨瀟自幼生活在魚米之鄉,水性尚可,一路頗多歡笑。水心悠不習水路漂泊,早已暈頭轉向,靠著雲晨瀟說不出半句話來。隻可憐了唐曉涵,雖亦是心驚膽寒,無奈孤身一人,煢煢孑立,隻得抱著桅杆,望著滔滔江水,在心中將麵前這齣雙入對的小情侶罵了個狗血淋頭。


    三人到得灩澦堆時,天色已晚,險灘若隱若現。大石如鼎,三足而立,又如白牛迴首,兀立江心。江風肆虐,直吹得波浪滔天,水霧蒸騰,漩渦飛轉,地動山搖。縱然雲晨瀟水性頗佳,見此洶灘惡水,也為之膽寒,抱緊了水心悠,向船家問道:“如此險灘,我們這小船得過嗎?”


    那船家頗有經驗,笑道:“灩澦堆天下奇險,豈是兒戲?今日這風還算小的,若是遇到惡天,雷鳴十裏不絕,才真是有去無迴了。”


    雲晨瀟頷首道:“早聞‘灩澦迴瀾’,今日一見,果然鬼斧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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