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郎們!”李參將看到這慘相,頓時燒紅了眼,他站上高處,振臂疾唿:“百夫長千夫長!整理隊伍!傷兵送到平坦處休息,沒受傷的跟我上!全速向北鄉進發,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諾!”


    齊刷刷的應諾聲立即響徹山坳,周臬台麵沉如水,劉典史嚇得一哆嗦。


    “出發!”李參將跨上戰馬,對著周臬台一拱手,道:“臬台大人,末將先行一步!”


    “路上小心,切勿再中了埋伏。”


    “諾!”李參將麵容嚴肅,之前的吊兒郎當完全被此刻的肅殺取代,雖然他帶的這撥兵並不是什麽精銳,而且他們此次平亂是奔著發財來的,但是被幾個鄉勇按著腦袋打,是個當兵的就不能咽下這口氣。


    大隊人馬唿啦啦開赴北鄉,一雪前恥為兄弟們報仇的憤怒充斥在每個人的心間,周臬台不急不緩地跟在大部隊後麵,心中頗有感慨。這些充滿戰意的士兵總算有個兵樣了,看來這些兵不是熊,而是缺少刺激。


    不過嘛,這次的伏擊是不是聲勢過大了?哪有打埋伏這麽大張旗鼓生怕別人不知道的?想到那麵揮舞的段字旗幟,周臬台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不過,他此行的目的隻是平亂,並不想摻和清江縣的爛事,所以縱使有疑問,他也沒有問出口,而是默默地壓在了心底。


    有了李參將的激勵,官兵們行進的速度極快,時間還未過午,他們就趕到了北鄉的外圍。一到北鄉,就感覺到了一股詭異的寧靜,李參將舉起手,示意大部隊停止前進。


    “將軍,有些不對頭啊!”於百戶打馬湊到李參將身邊,小聲說道。


    “嗯。”李參將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此刻他們離北鄉已經很近了,可是大中午的,北鄉卻家家門戶緊閉,不見炊煙不聞雞犬,就像一座空城一樣。這樣的景象,哪裏像一個繁華鎮甸應有的模樣?


    “難道他們都躲起來了?”於百戶狐疑道。


    “你是說他們提前得到了消息?”李參將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他舉起手打了個手勢,隨即就有一名千夫長跟上前來。


    “李二,帶幾個兄弟進村探探!”


    “是!”千夫長領了命,帶著幾個好手先行進村。他們騎著駿馬,提著長槍,先試探性地捅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但見大門洞開,挨屋查看,卻一個人都沒有。


    千夫長神色一變,又帶人撬開了幾家的大門,發現家家如此,均無人跡。


    “報告將軍,小的去的這幾家都沒有人!”


    “那人都去了哪裏?”李參將狐疑道。


    千夫長麵露尷尬,他怎麽知道人都去哪裏了?


    正思忖間,李參將心中一道亮光閃過,忽然想到了山崖上的石頭雨,他一拍腦門,大叫一聲:“不好!”


    話音剛落,但見不遠處的草叢裏衝出來一夥人,他們拿著自製的長槍、長刀,手裏還提著藤製的盾甲,正用仇恨地目光瞪著來侵擾他們領地的官兵們。


    “你們是什麽人?”李參將將慌亂丟到一邊,冷聲喝問道。


    “你又是何人?”領頭的是一個年輕的後生,他紮著頭巾,身上穿了一身藤製的鎧甲。


    “區區小民,有何資格質問本將的名號?”李參將居高臨下,睥睨地看著他道:“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速速投降!要不然可別怪我手中的長槍不長眼!”


    “吾等鄉民皆是與世無爭的良民,不知將軍大人為何會率兵來我北鄉騷擾,並不請自入撞開我北鄉鄉民的門戶?”


    “本將奉福建按察使周大人之命前來平亂,爾等投降便罷,若還狡辯,則刀槍伺候!”說著,李參將麵容一肅,大聲喝道:“兒郎們!”


    “在!”


    “將這幾個無知鄉民拿下,如若反抗,格殺勿論!”


    “諾!”


    整齊應諾聲聲振寰宇,幾個鄉勇麵色一滯,膽氣先怯了幾分。


    “兄弟們,想想咱們的銀山,想想咱們的妻兒,這些狗官就是來砸咱們飯碗的,如果此時退卻,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見幾個人臉色有異,年輕的後生往前一站,挑槍便朝著官兵刺去。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李參將大小也算個中級將領,哪裏容得無名小卒如此挑釁,見年輕後生衝上來,他朝於百戶厲喝一聲:“於威,出戰!”


    “諾!”於百戶就等著立功的機會呢,而且一介鄉勇哪裏會是他這世襲百戶的對手,他應諾一聲,提著長刀就催馬衝了上去。


    令於百戶沒想到的是,年輕後生卻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隻見他身姿矯健,長槍如龍,且槍隨心動招招都刺向了於百戶的要害。於百戶在心裏氣得直罵娘,媽蛋果然窮山惡水出刁民,明明是個官兵欺負鄉民的簡單任務,卻偏偏陰溝裏翻了船,到現在,官兵們還處處落於下風呢!


    有了後生衝鋒在前,鄉勇們的膽氣又重新鼓動起來,隻見他們揮著長槍,毫無顧忌地衝上前去,李參將看到這群人如此不知好歹,氣紅了眼,大聲喝道:“圍上去,不留活口!”


    “諾!”


    鄉勇們畢竟是少數,李參將的手下隻出動了幾隻小隊就將鄉勇們圍了起來,百十人對付十幾號人哪裏有什麽懸念,眨眼間那些鄉勇們就負了傷,麵臨被全殲的命運。


    李參將的麵色終於好看了些,讓你們這些土老帽造反!落在我李耀祖手裏,定要你們有來無迴!


    雙方激戰正酣,眼看著十幾號人就要被亂刀砍死,正在這時,離官兵們最近的一棵大樹上突然想起了號角聲。


    嗚嗚嗚——尖利的鳴音響徹山坳。


    李參將定睛看去,發現在一株百年的老樹上竟然還隱藏著幾個人,就在他手搭弓箭要將幾個吹號的人射下來時,從離北鄉不遠的山坳處突然湧出來一隊隊的人馬,這些人有青壯有老弱,他們有的拿著木棍,有的拿著鋤頭,似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奔湧而出。


    眨眼間,就將李參將的人馬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們要幹什麽?”李參將勒住馬頭,高聲喝問。


    迴應他的是沉默,夾雜著憤怒的沉默。看著鄉民們指責的目光,李參將悄悄咽了口口水,虛張聲勢道:“別以為你們人多就能威脅本將軍!”


    話音剛落,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道朗笑聲:“如此說來,將軍是不想與咱們談一談了?”


    隨著這道朗笑聲,圍著官兵的人群漸漸分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精神矍鑠須發花白的老者從人群中緩緩走了出來。


    “爾乃何人?”李參將眯著眼,目光不善的打量著老者。


    “老朽不才,區區北鄉銀窯聯合會大當家是也。”段廣榮不懼李參將的氣勢,高聲答道。


    “你就是段廣榮?”


    “正是。”


    “哼!”李參將冷哼一聲,睥睨道:“區區一界山村鄉夫,竟然敢在本將麵前擺臭架子!兒郎們!將這老頭給老子抓起來!”


    “諾!”


    見那些士兵們摩拳擦掌的往上衝,段廣榮變了臉色,大聲道:“將軍且慢!”


    “住!”


    “諾!”


    “段老兒,又有何事?”李參將輕蔑道。


    段廣榮靜靜地注視著李參將,並不說話,李參將冷笑一聲,道:“怎麽?怕了?”“哼!”段廣榮昂起頭,緩緩地拍了兩下手,“啪啪”兩聲響過,兩名衣衫襤褸麵容憔悴的縣衙書辦踉踉蹌蹌的被人揪了出來。


    李參將登時就變了臉色。


    段廣榮見他神色丕變,臉帶得意,朗聲問道:“難道將軍連他們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你!”李參將牙齒咬得咯咯響,他惡狠狠地瞪著段廣榮道:“好你個老匹夫,竟然這麽做賤人!”


    “將軍息怒,”段廣榮雙手抱拳,語氣反常的和善起來,“老朽隻是想跟將軍談談。”


    “談什麽?段廣榮你想跟李將軍談什麽?”眼看著李參將陷入了北鄉鄉民的包圍圈,遠遠地跟在後麵的劉典史也急了,難道蕭知府判斷失誤,段廣榮真的要造反了?他縱著馬,心中敲著小鼓硬擠了進來。


    “原來是劉典史,別來無恙啊!”看到劉典史進來,段廣榮笑了。


    “少跟老子拽文,你竟然帶人把官兵圍了,你瘋了你!”劉典史氣急敗壞地衝他吼道。


    “劉天秀,你這是什麽意思?”段廣榮斂了笑,低聲指責道:“不是說大軍不會到北鄉來嗎?你看看這些兵痞,撞我門戶,欺我鄉民,如果我不把鄉民們組織起來,這裏早就被官兵踏平了!”


    “官兵們隻是來做個樣子,”劉典史走近了幾步,一邊使眼色一邊道:“隻要你交出俘虜,磕頭投誠,自然會平安無事!”


    “你確定?”


    “你鬧出事來對我有什麽好處?”劉典史額頭的汗嘩嘩地往下流,這個老混蛋可千萬別出什麽岔子啊!


    “你……”段廣榮猶豫了,之前沒看到劉典史時他心裏也沒底,畢竟大軍壓境情況不明,他又摸不透劉典史及上麵那位到底是什麽意思,如果束手就擒等待他的隻是死路一條,可是與官兵對抗的後果他同樣清楚,就算到最後所有的鄉民都能脫罪,他段廣榮的腦袋照樣不保。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劉典史背後那位的承諾。可是從昨天等到現在,他一直沒等來城裏的消息,心中惶惑的段廣榮更加沒了主意,最後還是養子段文瑞的話給了他啟發。


    “幹爹,不管那些官兵的真實目的如何,咱們都不能弱了聲勢,現在咱們手裏有俘虜,又有千餘鄉勇助陣,就算那朝廷的軍隊來了,咱們也不一定會吃虧。”段文瑞勸道。


    “可是那是朝廷的軍隊啊!”段廣榮背著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愈發拿不定主意。


    “朝廷的軍隊怕什麽,您忘了那年浙江的私鹽案了麽?朝廷的軍隊被老百姓們打得落花流水,最後不也不了了之嘛。”段文瑞的話令段廣榮眼前一亮,可不是,之前有過浙江的先例,沒道理自己□□出的鄉民就沒有浙江的百姓厲害!


    “幹爹,到時候咱們拿捏住朝廷的軍隊,不是更增加了談判的籌碼嗎?”段文瑞覷著段廣榮的臉色,不斷地往與官兵對抗的路上引他。


    “可是……”


    “幹爹您別忘了,二當家的還在那人手裏呢!”


    段廣榮一怔,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費這麽大力氣把老二弄進去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孫子能順利接班?可是這一役如果失敗了,那麽不僅他自己性命難保,孫子的性命和前途也就沒了。


    “您不是承諾過要拿到南鄉和北鄉銀窯的控製權嗎?如果做不到……”段文瑞話說了一半,就訕笑著轉移了話題,“看我說到哪裏去了,幹爹,咱們又不是真的和官兵打,隻是做個樣子給他們看,隻要氣勢上壓過了他們,談判時不就占了上風麽?”


    “這……”段廣榮意動了。


    “幹爹,就算不為您自己,也要為了小少爺想啊!”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好!”段廣榮狠狠地拍了一記桌子,目露精光道:“文瑞,傳我命令!全鄉集合!”


    “段大當家,你到底想好了沒啊?”見段廣榮眉頭微蹙,似乎是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劉典史不禁著急地催促道。


    段廣榮迴過神來,深邃的目光瞥了劉典史一眼,道:“你確定能保我周全?”


    “這是說哪裏話,你不相信我你還不相信……那誰嗎?”劉典史的聲音越壓越低,最後幹脆湊到了段廣榮身邊,低聲勸道:“那位還等著發財呢!”


    段廣榮此刻終於放下心來,看來他和那位的交易從始至終都沒變過。想到這裏,他朗聲一笑,重重地拍了劉典史的肩膀一記,大聲道:“既如此,那段某就……”


    話音未落,嗖地一聲,一支羽箭淩空飛來,以萬夫不當之勢直直地□□了劉典史的腦門。


    “呃,你……”劉典史雙眼圓睜,死死地瞪了段廣榮一眼,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噗通一聲就栽倒下去。


    “劉典史?”段廣榮摸了摸濺到自己臉上的血,不敢置信道。


    “劉典史!”於百戶大喝一聲,對著李參將大聲道:“將軍,亂民射殺了朝廷命官!”


    “不是我,不是我!”段廣榮聽到他的大喝聲,急眉赤臉地辯解起來。


    “就是他!”


    “這明明是朝廷的箭矢!”段廣榮指著劉典史腦門上的箭矢大聲喊道。


    “兄弟們,那群狗官陷害咱們,殺了他們為民除害!”雙方正在爭執,人群後方突然傳出了一聲怒吼。


    “對!殺了這群□□的!”


    北鄉的鄉民們漸漸開始騷動,段廣榮氣急敗壞地吼道:“都給我住口!”


    可是就在他出聲大喝的時候,一支羽箭又斜斜地飛了過來,段廣榮眼疾手快,矮身躲過了一劫。


    見大當家的被襲,騷動的鄉民們徹底沸騰了,他們怒吼著揮舞著木棍鋤頭衝進了官兵的陣營,真刀實槍的廝殺起來。


    “文瑞!你在哪裏?!”混戰中,段廣榮嘶聲大吼。


    躲在人群後方的藤甲後生聽到他的叫喚聲,冷冷地一笑,丟下手裏的弓箭,抄起長槍衝進了廝殺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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