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一件東西很簡單,重新再做一個就難了。推翻一種舊體製,構建一個全新的規則就更難。


    殺光奴隸主並不難,真正困難的並不是殺人。


    推翻奴隸體製,進而改造一個奴隸部落,其實是一個極為複雜的係統工程。需要進行各方麵的準備,還要花時間和氣力進行深入細致的工作。


    李憲前一世不過臭當兵的,典型的農家子弟,並非偉大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很多事情都是靠想當然。


    公審濡紇吉等十八人,效果還是很不錯的。一萬多人群情激憤,好像一堆幹柴被點燃了,最後用石頭、木棍把十八人砸成了肉泥。


    按照李憲的想法,黑訖支部落大大小小的奴隸主都被殺了,一萬多奴隸應該翻身做了主人,可以揚眉吐氣才對,事實上並非如此。


    最後的十八個大奴隸主全死了,但也僅僅是死了十八個人,幾乎什麽都沒有改變。


    僅僅過了不到半個小時,一萬多奴隸又恢複了原來的狀態。來迴走動的時候,全都弓著身子小心翼翼,仿佛頭頂上壓著一座大山,馬上就要被壓趴下了。


    整個過程中,李憲一直在旁邊遠遠看著。結果越看越心煩,越看越心灰意冷。因為他在一萬多奴隸身上,發現了一個共同點:二目無神!


    除了數千年紀尚輕的男女還有一絲情緒波動,其他人的目光都是一種空洞,沒有喜,沒有悲,什麽都沒有,簡直就是行屍走肉。


    漠然,麻木,就是這些奴隸唯一的共同特征。他們不在乎別人的生死,也不關心自己的生死。他們什麽都不關心,所以眼神中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僵屍!


    這個古怪的詞突然出現在李憲腦海中,頓時讓他驚出一身冷汗:眼前的這些奴隸,簡直和傳說中閻王殿裏麵的遊魂差不多。


    僵屍,就是沒有靈魂的軀體。這些奴隸完全沒有靈魂,身上散發出一股死氣,所以看不到勃勃生機。自然也沒有痛不欲生,也沒有欣喜若狂。


    數千年的奴隸製壓榨,逆來順受、任人宰割已經深入骨髓,融入到血液中去了,所以他們沒有靈魂,沒有欲望,自然也沒有希望。


    一句話,隻要是奴隸,就已經不是正常人,充其量也是一個活死人。


    奴隸,就是會說話的牲口。他們沒有丈夫、沒有妻子、沒有孩子、沒有財產、沒有家庭,甚至連生命都不屬於自己。


    他們隨時會受到鞭撻,隨時可能被賣掉,也隨時可能被殺掉。所以沒有自己的思想和靈魂,更不能有欲望。


    “要想讓奴隸變成人,其它都是次要的,首先就是讓他們慢慢增加欲望,能夠分清你、我、他之間的關係,明白‘我’應該有什麽,‘你’不應該搶‘我’的東西。”


    李憲用了半天時間考慮,結果發現自己實在有些不學無術,根本拿不出什麽高屋建瓴的絕妙主意。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他決定剽竊一迴,把偉人們曾經做過的事情提前做一迴,也算給自己做一個試點,看看效果如何。


    “迴去告訴大家,我除了挑選一批戰馬之外,其它的東西都不要!我帶來的人誰敢拿一枚銅錢,一律殺無赦!那些頭人積攢的財富,都屬於你們部落,人人有份。”


    李憲這兩句話擲地有聲,而且是當著一萬多人說出來,無異於石破天驚,讓和顏撒、亞力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打土豪分浮財,這是八百年後成功的經驗,也是凝聚人心最快捷的辦法,在偉人手中絕對百試百靈。可是李憲照方抓藥,結果卻讓他大感沮喪。


    突然得到一大筆財產,放在正常人身上,肯定有喜悅的情緒流露。可是放在一萬多奴隸身上就完全變了,他們表現出來的並非興奮和喜悅。


    一部分人依然麻木著,仿佛天塌下來也和他沒有關係。另一部分人則驚恐萬狀,完全是一派末日景象!


    前一世畢竟是戰略偵察兵,李憲專門研究過心理學,而且還有些造詣。


    那些麻木的人就暫時不管了,他們的心已死,暫時無藥可救。


    那些驚恐萬狀的人,說明心中還有情緒,還知道害怕,這就是希望所在。


    當然,也不都是麻木和害怕,也有高興的人,比如說和顏撒、亞力蘇等人。他們曾經是族衛隊的成員,到外麵見過些世麵,知道更多的事情。


    李憲能夠依靠的,隻能是和顏撒、亞力蘇等人,並且通過他們去和更多的人說。


    奴隸聽不懂大道理,所以要說的內容並不多,隻有李憲強調的三句話:


    第一,財富是天神賞賜給窮人的,那些頭人都是惡魔,他們搶走了窮人的財富,所以都該死。


    第二,天神說:每個人都應該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有家庭,每個人都應該有財富、有歡笑、有歌聲。


    第三,惡魔禍害窮人,所以天神發怒了,讓那些頭人惡魔下地獄,讓窮人擁有他們的一切。


    對這些沒有靈魂的奴隸而言,無論什麽思想、主義都是屁話,隻有天神是至高無上的。


    為了拯救別人,居然要把天神搬出來,讓喜歡裝神弄鬼的李憲也哭笑不得。


    隻要是人,他就會聽會想,所以和顏撒、亞力蘇帶領一千多人反複說話,效果慢慢體現出來。


    隻要說明白一個人,就會增加一份力量,然後慢慢說明白更多的人。


    三個多小時,帶頭發起暴動的一千多小夥子,就在人群中來迴說話。慢慢地,他們身後就聚集了更多的人,最後變成一股洪流。


    一萬多人拜伏在地,哭喊聲震耳欲聾,顛來覆去就一句話,讓李憲措手不及:“李將軍,給我們當頭人吧!”


    “父老鄉親們,大家起來聽我說!”人太多了,又沒有擴音器,李憲隻能站到馬背上,扯開喉嚨叫道:“通過這大半天時間,我發現你們走路都彎著腰,這樣是不行的。從今天開始,你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胸膛挺起來。”


    “實話告訴大家,我是不會給你們當頭人的,因為你們都是頭人!你們要樹立一個堅定的信念,一切都由自己做主。當然,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萬多人的大部落,肯定需要有人來主持公道。我提議,你們推薦自己信得過的老者主事。”


    一萬多人都是奴隸,他們從來沒有說話的資格,走路的時候都把腰彎成九十度,這是數千年養成的習慣。


    讓奴隸們知道頭人應該下地獄,自己應該活著,遠遠是不夠的。要想讓這樣的人來管理如此之大的一個部落,那絕對是天方夜譚。


    《一千零一夜》這個書名在阿拉伯剛剛出現,還沒有流傳到中土。耶律餘裏衍雖然是公主,也不知道天方夜譚為何物。


    但她畢竟是公主,憑直覺發現一個問題:“公子,你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一群心如死灰的奴隸鼓動起來,我還真是佩服你。但是你讓一群從來都不說話的人管事,那還不如放羊算了。”


    李憲微微一笑:“我知道!”


    耶律餘裏衍沒好氣的說道:“真不明白你想幹什麽,知道還這麽胡搞?”


    “不是胡搞,是引導!”李憲抬頭看著天上的白雲:“這些人還沒出身就是別人的奴隸,他們一年到頭也說不到十句話。數千年來,他們的命運就像天上的白雲,說不定從哪裏吹來一陣風,就把他們吹走了。”


    “就是啊!”耶律餘裏衍更加糊塗了:“朝廷裏麵還要考秀才舉人,甚至要考狀元,就是希望找到人才。那麽多讀書人都管不好事,你讓這些人如何管好?”


    李憲搖搖頭:“就這樣的部落來說,讀書不讀書,並不決定他們能不能管好。我已經問過了,那十七個長者對於放牧和農耕都有經驗,這就足夠了。隻要他們能夠做到公平公正,然後我告訴他們應該怎麽做,就能夠把這個部落管好。”


    原來,隨著和顏撒、亞力蘇等人“傳教”的深入,李憲的思路也慢慢清晰起來。


    僅僅讓奴隸明白“頭人都該死”還不行,必須激發他們體內的原始欲望,恢複人類的本能,才能徹底激活靈魂,然後慢慢重新做人。


    能夠激發人類欲望的東西不外乎三個:金錢財富、俊男美女、大權在握。


    對於沒有靈魂的奴隸來說,一文錢和一錠金子有什麽區別,他們不知道。什麽是俊男,什麽是美女,他們也不知道。至於什麽是權利,他們更不知道。


    話說迴來,隻要是人,就有一種原始欲望: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男人。不管俊醜,都需要男女搭配。


    但李憲心裏也很清楚,人類的原始欲望就是獸性,獸性的標誌就是占有一切。一旦獸性大發,就會毀滅一切良知。


    讓一群可憐的奴隸解脫,轉眼變成善惡不分的野獸,這肯定不行,絕非李憲的初衷。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所以李憲需要推敲一些法則,或者叫規矩,用來約束人類的獸性大發,免得一發而不可收拾。


    法治的基本原理,其實非常簡單:左手拿一顆紅棗,右手拿一把大刀。左邊是天堂,右邊是地獄。


    文雅的說法:“法無尊卑,一視同仁。殺人者死,傷人者刑。”


    這是民法通則的基礎,李憲當然知道。他還知道,目不識丁的奴隸,不可能知道長篇大論。對於這些奴隸來說,編出一部民法通則,那絕對沒有什麽用處。


    經過一番推演,李憲決定把軍規軍紀搬出來,用最直白的話,給那些剛剛被激發起來的奴隸頭上,懸上一把鬼頭大刀,迫使他們學會約束自己的行為。


    恰在此時,韋冬寧跑來叫道:“公子,十七位長者前來求見!”


    李憲趕緊交代:“趕快請到中軍大帳,可惜沒有好東西招待,那用牛奶把我們的炒麵給每個老者煮一碗,不能怠慢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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