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憲有很多心裏話沒說,也沒有辦法說清楚。


    韓雲山第三營全軍覆沒的戰場,其實就是拒馬河北麵的野三坡一線,在紫荊關正北麵,直線距離不過三十公裏。


    李天成的特種營已經趕到紫荊關,暫時可保無虞。郭藥師的前軍統製趙鶴壽,現在是孤軍深入,急切之間根本無法攻破紫荊關雙城,所以李憲對這裏並不著急。


    李憲擔心的是宋軍其它方向的動靜,尤其擔心平定州種師閔的天威軍、冀璟的河東兵奉命北上。這兩支部隊總兵力六萬,真要猛撲上來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此外,剛剛升任真定府兵馬都總管的詹度,手下也有三萬烏合之眾。雖然戰鬥力不行,但是烏合之眾多了,也會造成蟻多咬死象的破壞力。


    如果譚稹決定拿下蔚州,僅僅依靠東麵的郭藥師所部,絕對是不可能的。奚國皇帝蕭幹、金兵完顏彀英就是前車之鑒。


    宋軍能夠動用的兵力,就是從南麵、西麵調兵,東麵的兵力絕對無法移動。


    因為要對付楊江、張迪、高托天,雄州的兵馬都總管楊可世、莫州的兵馬都總管楊惟忠,這兩支部隊都不能動。


    包括深州團練使趙明、信都團練使王淵,這些部隊同樣要防禦楊江、張迪,也不能調動。如此一來,距離蔚州最近的宋軍,就是種師閔的天威軍、冀璟的河東兵、詹度的真定兵。


    如果這三路大軍分頭北上,蕭焯的平型關就要承受九萬敵人進攻,如果譚稹再讓太原府的折家軍、義勝軍向東夾擊過來,平型關承受十萬多敵人進攻,最後的結局根本不用想。


    不僅如此,萬一真定府的兵馬都統製詹度揮師北上,牟長霞把守的倒馬關,馬上就要全線告急。


    別人不知道,但李憲心裏一清二楚。宋軍對外作戰每戰必敗,但是對內鎮壓起義軍,那絕對是一把好手。真可謂是攻必取,戰必勝。


    李憲害怕宋軍嗎?當然不是。


    即便二十萬宋軍全部壓上來,就憑宋軍將領那種毫無章法的腐朽戰術,李憲也有絕對把握各個擊破。


    但是,以少勝多的反圍剿戰鬥一旦全麵展開,就必須成建製殲滅宋軍一到兩部,那就涉及到十多萬宋軍的滅亡。


    一次就殺掉數萬乃至十多萬宋軍,李憲絕對不想這麽做。所以他有些舉旗不定,同時在內心深處祈禱譚稹不要豬油蒙了心。


    正因為有此顧慮,韓雲山所部全軍覆沒已經過去九天時間,李憲還是遲遲按兵不動,可把蕭芸娘急壞了。


    李憲雖然沒有下令出擊,但並不是說他沒有準備。


    這個年代的人不看重沙盤推演,但是李憲總是要在心裏反複推敲之後,才會下達決戰命令。


    讓耶律餘裏衍這個大遼小公主“掛帥親征”,實際上就是他這段時間反複推演的結論之一。


    李憲突發奇想,不僅讓耶律餘裏衍摸不著頭腦,讓蕭芸娘也是震驚不已。隻不過蕭芸娘一貫內斂,沒有直接表現出來罷了。


    “追魂槍,你真有意思。”耶律餘裏衍一驚之後大喜,大喜過後疑惑了:“我客居在此,手中無兵無將,你讓我掛帥親征,是不是準備借刀殺人,給你的一千多兄弟報仇雪恨?”


    “我是你說的這種人嗎?”李憲神情很嚴肅:“韓雲山他們戰死固然讓人痛心,但也不是你的本意,屬於無心之失,可以原諒。再說了,你已經暗中和耶律阿古哲、張覺聯係過,他們很有可能就是衝你過來的。”


    “至於說到兵將,白底哥有一千三百多人,那都是血戰出來的精兵。我前麵已經派出去兩個營,也歸你指揮。耶律赤狗、蕭和尚、蕭七郎、劉範、李爽這五個人,我已經從側麵了解過,他們都可以擔任千夫長。”


    耶律餘裏衍長籲一口氣,但沒有作聲。雙眸一瞬不瞬盯著李憲,臉上的表情忽憂忽喜,陰晴不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嗯,這幾條理由雖然聽起來有些牽強,似乎也能說得通。看來你不像拿我尋開心,還真想讓我掛帥,這就怪了。”耶律餘裏衍自言自語一番,繼續盯著李憲。


    蕭芸娘隔桌正襟危坐,始終緊閉著小嘴,臉上神情嚴峻,睜大眼睛緊盯著李憲。她的胸口起伏緩慢,但是幅度很大,似乎在通過深唿吸極力壓製某種情緒,給人一種壓迫感。


    “你們這是怎麽啦?”李憲被兩個人盯著渾身不舒服:“現在剛過正午,你們都迴去好好想一想,我們晚飯的時候再碰頭。如果沒有異議,明日就可以開始進行出征前的準備。”


    李憲說完之後直接轉身躺到床上,再也不想麵對兩雙美麗大眼睛。這兩個女人的眼睛實在太厲害了,似乎能夠看透心中所想。


    蕭芸娘雙手一拍太師椅的扶手,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耶律餘裏衍緩緩站起身來,又看了麵裏側躺的李憲一眼,這才扭身快步離開大殿。


    倆女先後離去,李憲一骨碌身子跳下床,把身上簡單收拾一下,飛速來到紫微宮後院。這裏有一座小馬棚,裏麵隻有李憲的兩匹馬:踏雪無痕、血月。


    李憲最近一直給蕭姵掛孝,服裝從裏到外都是一身雪白,所以他選擇的也是踏雪無痕。


    紫微宮裏麵的警衛,是祁三郎第一獨立營抽調出來的一個排,李憲一揮手阻止了他們的行動:“我在附近走走,不用你們跟著!”


    金河寺現在已經改名,叫做出雲閣。裏麵沒有和尚,也沒有什麽泥胎塑像。隻有一個班的女兵照看,再就是牆壁上的一幅絹畫。


    這幅絹畫是蕭芸娘畫的,受李憲的委托,用了三天三夜才畫好。畫中主人,就是蕭姵。縱馬彎弓,英姿颯爽。


    李憲在院外拴好寶馬來到大門口,發現裏麵的蒲團上已經盤膝坐著一個人。


    “我知道你肯定會到這裏。”盤膝背對大門坐著的這個人,正是蕭芸娘。


    李憲站在門口,倒背雙手緊盯著牆壁上的絹畫:“蕭姵性格直爽,如果心裏不痛快了,就一定要和我當麵爭個所以然,絕不會藏著掖著。所以我想過來和她說說話,看看她的意思。”


    “自古常言,玩火者必自焚。如果蕭姵參加今天的討論,她也不會同意的。”蕭芸娘身體沒動,保持著背對門外的姿勢:“我已經把你剛才所說的話都告訴她了。”


    李憲仿佛一尊塑像立在門口:“現在形勢危急,我們兵力有限,關鍵是耗不起。如果打成持久戰,即便最後勝了,也算一敗塗地。”


    蕭芸娘沒有絲毫動搖:“慎洽的獨立二營、張彥的飛狐第二營,總兵力可是三千多人,是我們整個北線的一半力量。一旦有失,同樣萬劫不複。”


    李憲歎了一口氣:“我也知道非常危險,但形勢已經如此,隻能賭一把了。”


    蕭芸娘冷哼一聲:“公子,不是我小肚雞腸。我看你是昏了頭了,是不是被耶律餘裏衍的美貌給迷惑住了,幾個媚笑就讓你找不著北了?”


    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人喝幹醋,李憲尷尬的一笑:“你真會說話,我是那樣的人嗎?除了你和蕭姵之外,我被別人迷惑過嗎?”


    “公子貴人多忘事,是不是少說了幾個人?”蕭芸娘聲音冷冷的:“牟長霞、薛沁兒如果聽了公子剛才的話,隻怕不會同意吧?如果知道了公子的決定,她們會不會闖過來問個明白,還難說!”


    李憲再也不能保持鎮定了,想進門又趕緊把一條腿收了迴來:“芸娘,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如何對付敵人,怎麽越說越遠了?”


    “我剛才說的不是敵人嗎?”蕭芸娘再次冷哼一聲:“耶律餘裏衍做夢都想把軍權抓在手裏,公子可真大方,這就讓她掛帥出征了。既然如此,還要我何用?從現在開始,我就在這裏陪蕭姵,白幔青帳了此一生。”


    蕭芸娘這是要撂挑子,李憲嚇了一大跳:“芸娘,你是獨當一麵的主帥,越說越沒名堂了,也不怕外麵的那些姑娘們笑話,趁早給我收起來。”


    “公子有了新主帥,還要我幹什麽?放在那裏丟人現眼嗎?”蕭芸娘都帶著哭音了,可見心中的委屈真不小。


    看見蕭芸娘不像一般吃醋撒嬌的模樣,李憲終於警惕起來:“芸娘,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蕭芸娘伸手一拍座下的蒲團:“我現在就想糊塗著,什麽都不想明白!”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李憲終於恍然大悟:女人一旦決定吃醋,所有的聰明才智全部歸零。蕭芸娘這一次是徹底吃醋了,所以鑽了牛角尖,而且不想出來。


    說來也是,蕭芸娘雖然聰明絕頂,沉穩大度,但也不過十五歲年紀,正是典型的少女心性。


    “芸娘,不管真的假的,我都當是真的。”


    現在是男人低聲下氣的時候,李憲趕緊從懷裏摸出一塊羊皮紙,然後躬身跑到蕭芸娘身前攤在地上:“你看,郭藥師、耶律阿古哲、張覺、張令徽、劉舜仁、甑五臣這六股力量都集中在這裏,總兵力超過二十萬。”


    “我就不相信你沒看出來,這六個家夥都恨不得張開血盆大口,把我們的蔚州一口吞到肚裏去。對我們來說,這六個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如果我的兵力足夠,真想把他們一網打盡,可實際情況是我們辦不到。”


    “不僅不能把他們一網打盡,反而對我們的紫荊關、定安縣和靈仙縣有巨大威脅,一個不小心就是無底深淵。如何才能打破這個僵局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驅虎吞狼之計,讓這些家夥首先火並一番。”


    蕭芸娘畢竟識大體,而且戰略戰術眼光非同一般,果然被吸引住了,小性子也丟到了九霄雲外:“然後呢?”


    李憲剛要說話,一個看守出雲閣的女兵進來報告:“公子,有一個獵戶說要見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建北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苕麵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苕麵窩並收藏重建北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