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前逃命的三十多騎返迴來痛打落水狗,金兵想逃也不行了。


    金兵二十四騎全軍覆沒,其中李憲一個人就殺死九人,連胯下大白馬都變成了血淋淋的。


    李憲端坐馬背上直喘粗氣,這並不僅僅是體能的消耗,而是因為心理上的巨大壓力,好像還沒有從大戰之中緩過勁來。


    李憲殺過人,而且殺過不少人。但像今天這樣狂唿酣戰還是第一次,讓他對冷兵器時代的戰鬥場麵有了最直觀的感受。


    一個粗狂的嗓門和蹩腳的中原官話,終於讓李憲徹底清醒過來:“在下蕭焯見過將軍!”


    讓李憲徹底清醒的,其實並不是嗓音和蹩腳的漢語,而是一個禿頭。


    馬前站著一個人,右手捏著皮帽緊扣在左胸前,一個光禿禿的腦袋正在鞠躬。


    其實也不是真正的光頭,除了頂門沒有頭發之外,腦袋的左、右、後三個方向分別有三撮頭發。


    看過電視劇《西遊記》的人,都見過紅孩兒的腦袋。這是契丹人的標誌,和黨項人沒啥分別,沒有人不知道。


    李憲這次出來除了謀取東西之外,主要目的是想在幽雲十六州的漢民中做點事情,爭取揚名立萬啥的,然後就準備當英雄了。


    不過,他發現自己的運氣實在是不怎麽好,來到這個時空所救的第一個人是大遼國的小姑娘。所救的第一隊兵丁,又是大遼國的軍人。


    “該救的人一個沒碰到,不該救的人到是層出不窮。他媽的,看來想當英雄也不容易,動不動就出紕漏。”


    在心中發泄一通不能解決問題,李憲隻能麵對現實:“蕭焯,你們是大遼軍隊哪部分的?”


    蕭焯躬身說道:“啟稟將軍,小的們是大遼蕭家的內衛。鴛鴦濼一戰崩潰之後,我們一邊躲避追殺,一邊尋找蕭家的主人。斷糧兩個多月,又不敢出去打獵,隻能在雪地裏刨草根、撿木耳充饑,大家體力跟不上才會讓這些女真賊子猖獗。”


    李憲點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我看你們一共三十九人,接下來準備怎麽辦呢?”


    蕭焯仰起頭來,神色肅穆:“我們內衛隊一共一百零八人,連番劇戰之下就剩這些了。如果不是將軍救命,今日可能全軍覆沒。小的們已經決定了,如果三個月之後找不到蕭家的主人,那就隻好拚命向西逃進大漠深處。我們決不向女真賊子投降!”


    “你們有如此堅定的立場,我非常敬佩。但是一心逃跑是沒用的,所有的血債都是女真賊子造成的。戰鬥到底,血債血償才是大丈夫。”李憲跳下馬背,走到蕭焯身邊低聲說道:“我此前救了一個女人,十三歲,自稱蕭姵,不知道你們是否認識?”


    噗嗵,蕭焯已經跪倒在地:“請將軍饒恕小的隱瞞之罪,我們正是小主人的近身衛士。因為丟了小主人,這是不赦之罪。我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所以才會在這附近來迴搜尋。天神在上,竟然派將軍過來拯救小主人!”


    契丹人宗教信仰很複雜,薩滿教就是其中之一。既然這些人認為自己是天神的使者,李憲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雖然沒有當成英雄,但是在契丹人心目中當一迴天神的使者,那也算意外之財,所以李憲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趕緊打掃戰場,我帶你們去見蕭姵!”


    李憲並不是一個變態的民粹分子,在他思想理念其實很簡單。


    接下來的敵人隻有一個,那就是金國女真韃子。隻要是誓死和女真韃子作對的人,都是可以聯合的對象。


    隻要有機會,就不斷給敵人栽刺,讓敵人今後到處遇到襲擊,變得寸步難行,這才是人民戰爭。


    蕭焯他們的確是餓壞了,血淋淋的馬肉就這樣生吞活剝下去。一方麵現在不能生火,另一方麵就是要爭取時間。東麵的大新鎮喊殺震天,現在正是盡快離開是非之地的時候。


    不能怪李憲不摻乎楊傑等人的造反,因為曆史記載很清楚。


    楊傑、張迪、高托天等人都是狹隘的小農意識,一個個都想稱王稱霸,誰也不服誰,這樣的人不是李憲需要的。


    楊傑、張迪、高托天等人不碰得頭破血流,沒有徹底醒悟之前,李憲絕對不會主動參與其中。


    李憲需要的是鐵血戰士,而不是一天到晚想當皇帝的人。所以他選擇留下蕭焯這三十九個契丹人,也正是出於這個理念。


    因為李憲很清楚,大遼國的內衛要求非常高,而且選拔極為嚴格。


    一句話,蕭焯他們都是要被砍頭的罪人或者奴隸,被某一個人救下來,就算是把生命賣出去了,而且以天神的名譽發過誓。


    這種臨敵之際不顧性命的人才有培養前途,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你給他什麽思想,他們就是什麽思想。標準說法叫做可塑性很強,俗話叫做傻子。


    當然,收容蕭焯等人,李憲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不過需要見到蕭姵之後協商,達成一致之後才能實施。


    接下來終於安全了,因為四周的注意力全部被集中到大新鎮一線。李憲等人在日落時分趕到了臨時駐地,也就是那個大山洞。


    “不錯,這個蕭焯的名字還是我取的。他原本是一個無名的奴隸,因為在一次戰鬥中表現驍勇,我就取消了他的奴籍,另外給他組建了一個百人隊,算是天祚帝送給我的成人禮物。”


    蕭姵看見李憲把蕭焯等人帶迴來,自然是驚喜異常。


    李憲看著蕭姵,臉上前所未有的嚴肅:“我曾經說過,凡是我身邊的人今後都是漢民,絕不允許出現另外一股勢力。我把蕭焯等人帶迴來,你就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要麽放棄原來的身份變成徹底的漢民,要麽帶領他們離開另立旗號。”


    直到這個時候,蕭姵、唐浩然、郭小乙三人才明白,李憲上一次所說的話是算數的,絕對沒有開玩笑的成分。


    郭小乙早就已經發誓追隨李憲,所以他第一個站到了李憲身後。沒有說半個字,但是實際行動更說明問題。


    唐浩然神情肅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這條命是恩公撿迴來的,自然就屬於恩公。我現在不能走路,但是我的心永遠跟著恩公。”


    蕭姵倒背雙手開始原地轉圈子,說明她心中麵臨著巨大的壓力。


    此前孤身一人,隨時都有傾覆敗亡的危險,那個時候所說的話並不能完全算數。


    現在蕭焯他們三十九人突然出現,如果用得好的話,很快就可以在草原上打出一片天地。


    多少草原部落,都是從幾個人開始發展起來的。現在看起來強大無比的女真韃子,同樣也是如此,這一點李憲心裏非常清楚。


    強扭瓜不甜,而且還會留下巨大的隱患,這不是李憲的初衷。


    這個年代的人基本沒有“國家”這個概念,一切都以家族利益和部落利益為最高準則。


    草原地區強調自己的部落,也相當於自己的家族。隻要對自己部落有利,什麽事情都可以幹。


    中原地區強調自己的朝廷,也就是自己的皇帝。中原皇帝的朝廷,實際上是一個更大的家族。


    正因為如此,這個年代的人立下汗馬功勞之後,最大的榮耀就是賜國姓,表示你成為我這個家族的人了。


    尼瑪,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不知道多少人要造反:老子給你立下汗馬功勞,你竟然讓老子改名換姓背叛祖宗,士可殺不可辱,老子和你沒完。


    相差一千年的理念碰撞,並不是什麽人都能夠接受的。


    雖然老祖宗早就說過“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這個道理,如果李憲跑到東京汴梁城對宋徽宗趙佶說:“皇帝老兒老子告訴,天下人都是一樣的,誰也不比誰高貴,你也別人五人六的。”


    李憲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能夠得到的唯一結果就是:“來人,把這個目無君上的狂悖之徒綁到午朝門之外,淩遲處死以儆效尤。”


    這種事情真有人幹過,當初孫猴子就幹過一迴,結果“玉帝老兒”殺不死他,天打雷劈都沒用。最後被判終身監禁,後來改為有期徒刑五百年,在五行山下服刑。


    李憲沒有孫猴子殺不死的那身本事,所以他絕對不會跑到東京汴梁自討沒趣。


    蕭姵用了兩個小時來考慮這個嚴重問題,最後也沒有一個完整的結果。


    蕭姵擔心的是,如果讓契丹人改服易容,隻怕沒有人願意接受,甚至還會造成更大的反抗。


    對任何一個民族來說,固有的傳承習俗和信仰,那就是命根子。


    這個道理李憲自然明白:“你這個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從三皇五帝開始,漢民就是由各個不同的部落構成。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信仰,也有自己的習慣。這是每個人的自由,誰也不能幹預。”


    “中原有句話:入境問忌,入鄉隨俗。這就說明中原地區同樣是不同的民族組成,都有自己的習俗和禁忌。漢民,是一個大家庭的代名詞,並不是要消除民族部落固有的傳承。隻有女真韃子倒行逆施,其他人都不會這麽幹。”


    “有人信奉天神,有人信奉老莊,有人崇拜上帝,有人喜歡佛主,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有些人因為自己的信仰就要毀滅別人的自由,這是我不能容許的。既然都是漢民這個大家庭的成員,大家就是平等的,絕對不能互相欺負和排斥。”


    “你說的不錯。”蕭姵點點頭:“大遼國雖然在對待漢民問題上沒有絕對公平,但是大遼國一向采取的是‘南人南治,北人北法;兼收並蓄,趨於融合。’從這個方麵來說,你的觀點我能接受。”


    李憲微微一笑:“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如果不能達成一致意見,你還是必須帶人離開。”


    蕭姵眉頭一皺:“沒想到你的問題真多,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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