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湯陰縣東三十餘裏的永和鄉孝悌裏,隻居住著三十餘戶居民,依山傍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忙時節,還可見一些荷鋤挑擔的百姓,眼下隆冬已至,寒風刺骨,冰雪飛揚,整個鄉裏,再見不到幾個外出之人。


    此刻,遠遠白霜覆蓋的田壟之上,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狂奔。田壟起伏不定,冰霜滑溜,那身影不時摔個跟鬥,卻迅速爬起,飛快奔逃——在其身後,正有兩騎在追趕。大概也因地麵打滑,那兩騎也沒敢追得太快,而且似乎帶著戲耍之意,隻是不遠不近吊著,手中馬鞭指指點點,不時謔笑。


    那小小的身影動作靈活,奔跑甚速,越過田壟之後,向山腳下一片雜樹林子跑去。


    一入樹林,馬匹的作用便會大減,反不如徒步好使。後麵的追騎顯然也想到這個問題,立即催動戰馬,稍稍加快了一點速度。那兩匹看似齒齡不小的馬匹,蹄子上都包裹著幹草,隻要速度不是太快,倒不虞蹶蹄子。


    追近十餘步時,其中一騎取出弓箭,一箭射出,從逃人頭頂飛過,帶飛了其頭戴的裹頭巾。逃人一聲驚唿,向前翻了個滾,坐在冰麵上把頭仰起——竟是一個髫齡童子,看模樣不過十一、二歲,神情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兩騎追近,其中一騎猛然提韁,將戰馬拽起,碗大的鐵蹄狠狠踏向那童子。


    童子身手竟極敏捷,左右翻滾躲開踩踏,再多踩幾下,突然沒了蹤影。


    騎士大訝,低頭左右探看,冷不防馬腹下伸出一隻手,抓住其胸襟一扯,竟將騎士從馬背生生拽下,摔落在雪地上。


    童子的身影從馬腹下閃出。竟抓住馬肚帶,飛身上馬,嘴裏哈了一聲,抖韁踢馬,竟奪騎而去。


    另一騎嚇了一跳,隨即大怒,張弓搭箭。對準童子後背——此時兩騎相距不過十餘步,一旦射手認真起來,絕不會失手。


    嗖!一箭射出,卻是從樹林裏飛出,越過三十餘步,正中那騎士麵門。騎士隻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弓箭撒手,一頭栽倒。


    就在那勒馬的童子與剛從地上爬起、正欲抽刀的騎士目瞪口呆中,雜樹林裏唿啦啦湧出三十多名持刀握槍的軍兵,將童子與騎士團團圍住,神色肅然——這、這是什麽狀況?


    這群不速之客,在三名頭戴鐵盔,身披鱗甲的軍將率領下。來到被圍者眼前。


    一個長著繞腮胡的軍將,手持一根份量頗沉的鐵鐧,撩翻地上的屍體看了一眼,迴頭對另外兩員軍將道:“象是燕地簽軍,奇怪,這般偏僻的角落,竟也有金兵出沒。”


    為首那佩劍的軍將道:“將那金人拿下拷問……這童子身手倒不賴,竟能幹倒一個金兵。小童。你過來,本將有事相詢。”


    說話間,那金兵已被十餘柄刀兵齊指,不得不棄刀就縛。但那童子卻猛拍馬臀,欲衝出包圍。持鐵鐧的軍將倏地伸手,揪住馬尾巴,那戰馬灰聿聿地嘶鳴。蹄子刨得冰渣四濺,竟半步前進不得。


    軍將將鐵鐧還納腰間,劈手將童子從馬鞍上揪下來,挾在肋下。哈哈大笑:“這小家夥倒頑劣。”


    那童子被夾在肋下,卻沒有表現如一般孩童的慌張,反而一下抽出軍將腰間的鐵鐧,狠狠戳中其腰眼。


    縱然有鎧甲防護,這一下也好生疼痛。軍將怒喝將童子甩在地上,伸手去奪鐵鐧。


    那童子雙手以陰把式(雙手拳眼相向)執定鐵鐧,腳步一錯,避開軍將伸過來的手臂,以鐧做槍,倏然前刺。饒是那軍將閃得快,避開了麵門,鐵盔卻被挑落。


    鐵盔一掉,露出此人麵目——徐慶!


    徐慶大意之下,險些吃大虧,又驚又怒,正要拔刀。另一名軍將卻大叫:“且住!”


    軍將走上前,摘下頭盔,驚異問童子:“你怎地會使嶽家槍?”


    那童子看看二人,麵露驚喜之色,突然歡叫一聲:“王六叔!徐三叔!”


    “你、你是……”王貴與徐慶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童子,一時說不出話。


    童子一個勁拍著小胸脯:“俺是嶽雲啊!”


    ……


    王貴、徐慶、張憲,於十一月二十四夜,帶上各自家眷,率領三十餘名願意與他們一道北上太原的軍士,趁夜色擺渡過黃河。


    河陰這地方,原本就臨黃河,而且對麵又是懷州,與遠在安利軍的金軍大本營相距甚遠。此時又正值金軍聞風而動,準備進攻滑州,注意力全放在東麵之際。懷州金軍在黃河北岸的防衛也難免疏忽,這就給三將所率的這支小股部隊偷渡創造了條件。


    不到五十人,加上馬匹,三、四條小船來迴兩次就可以過渡完畢。其實當真說來,三將可帶走的人遠不止三十餘軍兵那麽點,但三將不敢多帶,隻帶走了前軍最精銳的三十餘騎兵,這也是嶽飛留下來的親兵。試想若是帶了成百上千人渡河北上,先不說容易走露風聲,早早為杜充察覺,單說你率著一支千人大軍出現在金人的地盤上,還想安然無恙通過?


    黃河北岸閑得發慌的幾萬金軍,一準象嗅到腥味的惡狼撲過來——可以說,率領的人馬越多,危險係數就越大,全軍覆沒的可能性越高。


    相反,一支幾十人的小分隊,反倒沒這種擔心。擁有將近四十人的武裝,人人騎馬,碰到敵軍遊騎哨探直接滅了,有大部隊則避開迅速上路,靈活機動。一路有驚無險地穿越懷州,繞道澤州,進入相州,準備從相州至磁州,最後進入遼州……不過在此之前,他們還要接幾個人。


    相州湯陰縣東永和鄉孝悌裏,大哥嶽飛的故鄉,在這裏,有他的老母、妻室、麟兒。即然途經相州,自然得一並請出,遠離這兵荒馬亂的河北之地,護送至太原。合家團聚才好。


    結果一行人馬剛到這孝悌裏,為避免驚動村民,暫避林中,竟意外看到這追殺一幕。張憲出手,一箭射殺一敵,救下嶽雲。


    王貴與徐慶在三年前隨嶽飛從平定突圍後,曾到湯陰孝悌裏見過嶽雲。不過那會嶽雲才八歲。小屁孩一個,眼下三年過去,個頭猛竄不說,樣貌也長開了,已隱隱有長成少年之勢,一時竟認不出。倒是王、徐二人。沒什麽變樣,頭盔一取下,就被嶽雲認了出來。


    徐慶早已化怒為喜,大笑抱起嶽雲:“好小子,不愧為嶽大哥的種!”


    嶽雲卻用力掙脫,滿麵焦急:“快!快幫俺去殺金狗,救二弟迴來。”


    王、徐二人大驚。忙問緣由。


    原來今日有七個金兵來到鄉裏,征收冬糧,一番搜刮之後,便到村後的破城隍廟燒煮。而當時隻有三歲的二弟嶽雷,正與幾個小童在那裏玩耍。不久之後,眾小童哭哭啼啼,找到嶽家,說是嶽雷被金兵抓了。


    祖母姚氏差點暈倒。嶽雲三不管地抄起一杆平日練習用的紮槍,就衝了出去。


    一個身子骨還沒完全長開的童子,對上七個壯健軍漢,結局可想而知。就算嶽雲頗有幾分嶽家槍真傳,畢竟沒有半點實戰經驗,平日所練的東西,根本發揮不出來。而且體力上的懸殊差距。也是無法彌補的。結果沒幾個迴合,紮槍就被砍斷,不得不跑。他也算機靈,不往家裏或村裏跑。而是朝樹林跑,這才遇上了王貴、徐慶等人。


    張憲心細,當即提審那名簽軍士卒,詢問金兵的實際人數與抓嶽雷的用意。


    那簽軍士卒老實迴答:“城隍廟裏還有五人,帶頭是個渤海人什長,此人曾道小兒心肝鮮嫩可食……”


    諸人聞言無不又驚又怒,嶽雲更是急得跳腳。


    王貴與徐慶、張憲商量一下,由徐慶與張憲帶二十名軍兵前去收拾剩下的五個金兵;餘下的軍兵則留在此地保護家眷;王貴則帶兩名軍兵先行拜見嶽母姚氏。


    姚氏正憂心仲仲之際,見到王貴,當真是喜出望外,又得知已派軍兵前去救幼孫,歡喜得直合什念佛。還沒念得幾句,就聽到門外響起大孫嶽雲的聲音:“祖母,俺迴來了。”


    柴扉推開,露出一臉喜氣的嶽雲及其懷抱中的一個髫發小兒,身後,跟著一群還帶著幾分血腥味的軍兵。


    這些軍兵一入破舊的小院裏,在徐慶帶頭下,齊齊單膝下跪:“叩見太夫人。”


    姚氏雖不過一普通農婦,卻頗有膽識,在這般強大的氣場下,仍能鎮定含笑上前一一扶起。


    王貴先前已將來意道明,此時更趁熱打鐵:“今日我等擊殺金兵,必會連累老夫人。老夫人何不與我等一道去往太原,既可避禍,又可與嶽大哥相聚,豈非美事?”


    姚氏還沒開口,嶽雲已歡叫道:“爹爹在太原麽?太好了,早知如此,兩個月前俺們就跟許五叔一家北上了。”


    正使勁與一個雞腿較勁的嶽雷不明白咋迴事,不過見哥哥開心,也跟咿呀叫著笑眯眼。


    姚氏嗔了兩個愛孫一眼,輕歎道:“兩、三月之前,就有村民說見到大隊流民北上,據說是去太原的,有田糧分發,鄉裏也有不少人家跟著去了。當日不知鵬舉也在太原,故而遲疑未決,不想卻是錯過了。既然眾位賢侄親臨敦請,老太婆又豈會讓你們為難,這就去吧。”


    在嶽雲的歡叫聲中,王貴小心地問了一句:“怎地不見嫂夫人?”


    姚氏臉色頓時陰鬱起來:“這劉氏……一言難盡,不要提她了。”


    王貴與徐慶麵麵相覷,連忙應是。


    窮苦人家,也沒啥好收拾的,包裹一卷,說走就走。


    風雪之中,一隊人馬離開孝悌裏,身後留下一串串的人馬足印,以及長長的轍痕……(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


    ∷更新快∷∷純文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狙擊南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寇十五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寇十五郎並收藏狙擊南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