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病入膏肓,杜充與郭仲荀蠢蠢欲動,到處拉幫結夥。但奇怪的是,他們的目標隻放在正牌官軍身上,對那些被收編不久的河北義軍,基本上是不鳥的。郭仲荀還虛以委蛇,假惺惺一番,而杜充甚至連基本表態都沒有,他這幾日宴請的客人中,除了一個義軍總代表王善之外,其餘各路義軍首領,連拜訪都是拒見。


    狄烈得到這個情報時,還頗感奇怪。自己大老遠從太原跑過來,為的就是這股義軍;這杜、郭二人可好,放在眼皮子底下、送上門來都不要,這夥義軍就這麽不招待見?


    當七月初九這一天,狄烈應邀前往汴梁城西二十裏外的王善寨,一路所見,震驚之餘,也就明白了為何杜、郭二人,寧要官軍,不要義軍的緣故。


    宗澤所設二十四連環寨,河北義軍就占了大半,足足有十四個堡寨屬義軍。與徐慶、王貴所轄官兵不同,這些義軍非但是拖家帶口,更有大批逃難的老弱婦孺,有如明末的流寇。說是自願跟隨也好,裹脅也罷,反正亂世之中,人命如狗,隨波逐流苟活,總好過孤零零死在荒野,就是這麽迴事。如此現實,可想而知,義軍雖然丁口巨量,但這些人在堡寨中根本沒有什麽作用,隻有洗洗涮涮、喂養牲口打打雜,每日耗費巨量米糧,卻對戰事無半點幫助。杜充與郭仲荀又不是瞎子,更不是善人,這樣的所謂軍隊,誰要誰虧死,他們才不想沾手。


    這也就是為何在曆史上,杜充隻派出了嶽飛率幾千人,就將東京數十萬義軍各個擊破,盡收其中能戰之兵,最終整合大軍十萬。成為杜充後來屢任高官的資本。這並不是說嶽飛那點遠遠沒形成嶽家軍的軍隊有多強,實在是義軍太弱、太雜、太沒戰鬥力了。


    這些丁口當真是累贅嗎?狄烈卻不這樣看。戰爭時期,最寶貴的資源是什麽?糧食?錢財?甲胄?兵器?土地?是的,這些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人。有人,以上一切都會有;沒人,就算有了以上一切。最終都會失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用之人,而要看怎麽用。你把一群本該在後方荷鋤耕田、種桑織錦,用源源不斷地產出,支援前線部隊的後勤力量,全拉到第一線去。讓扶犁握鋤之手。抓殺人之刀槍;讓操勞桑麻之軀,供精力過剩的軍兵泄火……這是十足的本末倒置,自掘墳墓之舉。


    當然,河北義軍被金軍逼離故土,數十萬人,成為無根漂萍,這也是無奈之舉。而宗澤之所以咬牙接收這個沉重負擔。也是希望在驅逐京畿與河南的金虜之後,這個負擔,能轉化為巨大的生產力天堂ol最新章節。再沒見識的人,都會明白,一旦東京之局穩定下來,這些現在看似無用的負擔,就會迸發出巨大能量。


    杜充與郭仲荀之流也明白這一點,但他們與宗澤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們對東京戰局的未來走向上,觀點大相徑庭。宗澤堅信東京可以守住,宋軍渡河收複失地可期,所以,他收攏了這幾十萬流民;杜、郭二人則相反,他們一致認為,以宋軍的戰鬥力。再加上一夥烏合之眾,真正對上金軍精銳,那就是一個崩壞之局。東京宋軍打不贏、更守不住。這群流民一丁點用都沒有,徒耗米糧而已。所以,他們掌握東京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解散驅逐這些光吃不能打的流民大軍。


    說到底,這就是一個有根據地,還是沒根據地的問題。有,流民大軍就是寶;沒有,那連草都不如。草割下來還可以飼馬,流民無產出反而要倒貼……這就是杜、郭二人的想法。


    但這對狄烈而言,卻完全不是問題。地盤他有的是,根據地更是一大片。所以,杜、郭棄若敝履的流民大軍,對狄烈與天樞城而言,就是寶!


    狄烈在昨日派出傅選這位昔日太行大當家,前往義軍各寨拉關係,應當說效果不錯。事實上,宗澤病重之後,繼任者對義軍態度曖昧難明,這使得本就很敏感的河北義軍,心下開始慌亂起來。


    那日王善從杜充府上迴來之後,各路義軍首領便紛紛聚集到王善寨中,探聽口風。結果,從王善的臉上,他們看到了一絲不妙。散會之後,眾義軍首領開始往留守府跑動,尤其在得知宗穎迴來後,更是請出王善與李貴為義軍代表,前去探問宗穎的口風。


    按義軍首領們的想法,最好就是由宗穎接棒。老宗走了不要緊,隻要小宗按既定方針辦,大夥可以繼續留在這京畿之地,混食賣命就行了。


    傅選來到王善寨時,正碰到眾首領齊聚王善寨等消息。這下好了,不用一個個堡寨奔波,分頭拜訪了。傅選在河北義軍中的名氣,還真不是蓋的,至少不在王善之下,當即受到義軍首領們盛情款待。


    等傅選將來意一倒,眾義軍首領們驚喜交集,又不敢相信。就像一群窮困潦倒、前途渺茫、四處碰壁的救職者,突然有個大公司老總上門,表示願意接收他們一樣。天上掉餡餅,實在太意外、太驚訝,以至難以置信。


    正議論紛紛之際,王善與李貴迴來了,一個滿麵凝重,一個一臉沮喪。不用問,事沒成。想也不奇怪,無論從聲望、官秩、天子心目中份量等各方麵,宗穎與杜充都沒有可比性。挾兵自重,向天子索要官位,這種事宗穎怎麽幹得出來?任由王善、李貴如何勸說,宗穎硬是不鬆口。二人隻得怏怏而返。


    沒想到,失落而返,家中居然有大喜等著。


    關於天樞城,關於天誅軍,河北其實早就傳聞。盡管金軍方麵嚴密封鎖消息,對接連失敗閉口不談,而且對進出太行,尤其是井陘道,封鎖極嚴。有不少河北義軍曾想與天樞城聯絡,但基本上都如之前宗澤派唿延次升出使太行一樣,為金兵所阻,無法前往。


    萬沒料到,這個被金人晦莫如深。在百姓口中神秘莫測的天樞城首,竟然會出現在東京城下,而且對他們這一群即將被拋棄的流民大軍,如此上心。


    王善等眾當即決定,請傅選迴去轉告,翌日請天樞城主狄烈,前來本寨與眾首領會晤。詳加細談。


    於是,狄烈來了。


    王善寨在二十四寨中,屬最大一寨,人數之多,占到河北義軍總數的一半,超過了二十萬人。以至於一個堡寨都塞不下。一連給了五個堡寨,才算勉強塞滿。所以王善的寨子,其實是呈五朵梅花狀的連環寨。王善總寨就位於梅花寨的“花蕊”中心,無論從哪個方向過來,都至少要經過一個外圍寨子。


    狄烈經過王善寨的外圍寨子時,親身體驗了什麽叫做流民流寇:雜亂無章的營區、遍地垃圾汙水、臭哄哄的環境、衣不蔽體的婦孺、幹癟枯槁的老人、麵黃肌瘦、光著屁股撒歡的孩童……但凡還有那麽一點體格的男子,甭管是老朽還是少年首席纏愛小女傭。全持著一把帶鐵矛頭的估且算是槍,或且幹脆連槍頭都沒有的哨棍,在營內及周邊,有氣無力,散漫無章地逡巡——是的,最多隻能說是逡巡,就這些義軍那模樣,說巡邏是抬舉他們了。


    跟在狄烈身後的趙梃撇撇嘴:“這算什麽士兵?純屬烏合之眾!我隻須帶一什獵兵。就能在一刻時內,攻破這個擁眾萬人的堡寨。”


    引路的傅選也搖頭道:“昔日我白馬山寨的寨兵,與天誅軍相較,那是十足的烏合之眾;但與這王善寨兵一比,嘿嘿,卻是精銳了……”


    看到這一隊衣甲精良、氣勢昂揚的軍兵自寨中經過,許多孩童好奇歡快地圍攏過來。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軍爺,你們是哪裏的軍兵啊?這鎧甲的鐵片真亮啊,比俺三哥的刀片子都亮。”


    “他們才不是軍兵,衣服與那些官兵都不同呢……”


    “啊。那鞋真光亮啊,俺三叔可是副統領,可那鞋子也沒那麽好看……”


    “嗤,你知道什麽!那不叫鞋子,叫馬靴,瞧那上麵還有馬刺呢。”


    “嗨!幹什麽!”


    這後麵一聲吼,是一名獵兵發出的。被他的吼聲駭得跌坐在地的,是一個八、九歲的男童。其餘孩童也嚇得一哄而散,遠遠跑開。


    狄烈皺眉扭頭,那獵兵訕訕道:“這小子……碰了我的火槍。”


    身為護衛隊正的張銳,大步上前,伸手將那男童拉起,看著眼前這雙因瘦弱而顯得格外大的黑亮眼珠,想說什麽,終說不出口。最後隻是摩挲了一下男童的大腦袋,從衣兜裏翻出一張裹著油布的夾肉燒餅,遞了過去。


    男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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