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混成旅官兵早已恭候金軍大駕多日,不過為了隱蔽蹤跡,盡量不讓金軍遊騎過早發現,戰車營並未提前布車陣。一直等到金軍進入預定伏擊地點後,全旅官兵才從容現身,慢慢圍上來。


    隨著震蕩人心的戰鼓聲,遙遙相對的兩軍開始布陣。


    金軍方麵,其勢洶洶,布置的是一個鋒矢陣,充分體現了龍虎大王不可一世的衝勁。


    當二千餘名金軍步卒亂糟糟地隨各營陣腳兵,順序站位時,不知誰抬頭看了對麵一眼,竟失聲大叫起來,這個陣前失態的軍卒隨即被本隊隊官用皮鞭抽倒在地。但越來越多的金兵失聲驚唿,金軍排兵布陣的行動竟停滯下來。


    在數千敵軍眾目睽睽之下,第一混成旅戰士們開始有條不紊地“徹城”:


    首先是車夫馭使挽馬,按照各輛戰車上的編號與方位,一一排列在一起。從“東一”至“東五十”,一水五十輛大車向東一字排開;而“西一”至“西五十”的五十輛車,則麵西排列;其餘南、北各五十輛車亦如此。二百兩戰車,正好圍成一個四方陣形。按車廂長丈二,轅長一丈計算,每輛車的長度為二丈二,五十輛車則為百二丈,即每一麵車牆長度相當於三百六十米。所圈成的方陣,麵積足足上千平方米。


    將戰車擺成一個大致的方陣之後,車夫將係在戰車上的挽馬拉入陣中內,而一千騎兵則從車陣預留的四門中的後門魚貫而出。在車陣後方百丈之外排成兩個鬆散方隊,隨時候命出擊。


    隨後輜重營五百輔兵扛著一根根粗大的拒馬,圍著車陣擺了半圈。在拒馬之外,還散布上便於迴收的鏈式鐵蒺藜,用於延緩敵軍馬步軍的衝勢。


    接下來輪到工兵營上場,五百工兵,以操練了不下百十次的標準動作,先將二百戰車首尾勾連,每隔二十五輛戰車,中間均空出一個三丈寬的出入口。如此四個方向則開出東、西、南、北四門。


    戰車方陣此時已初具規模。但還不至於太讓人吃驚,接下來才是真正令人目瞪口呆的關鍵部分。隨著五百名工兵一起動作,半固定平放在每輛車頂上的包鐵擋板,隨著四杆承軸式折疊活動支架的旋動。穩穩當當地垂降到車廂右側底板的凹槽支撐框上嵌住。一麵麵高七尺、長丈二的巨型包鐵擋板矗立起來。宛若碩大無龐的鋼鐵盾牌陣。明晃晃的金屬亮光耀花人眼。


    這兩百麵一分厚的巨大鐵板,所用的鐵料全是三十煉以上的精鐵,接近鋼質。足以製成三百副步人甲。按此時的行情超過萬貫,而且還是有價無市。如此稀缺的戰備資源,竟被狄烈用來製成擋板,落在任何一支軍隊的將領眼裏,隻怕都要腹誹對方的過度奢侈浪費。


    沒法子,狄烈手頭上馬匹與鋼鐵兩樣極重要的戰備資源,還真是一點都不缺,多得足以讓宋金兩國眼紅。


    戰車的擋板豎起來了,雖然一麵麵巨型盾牌看上去很嚇人,但還不能稱之為牆,因為每輛戰車長達一丈的車轅部分,無遮無擋,形成巨大的缺口,就象巨人參差不齊的牙齒。如果這些處處漏縫的缺口不補上,戰車再牢固,擋板再堅實也是沒用的。


    狄烈的移動碉堡當然不會這樣簡單。但見工兵們從每輛戰車車廂內抽出一塊同等大小的備用擋板,傳遞到站在車頂的工兵手裏,眾人齊心合力,將備用擋板高高豎起,從兩車之間的包鐵擋板預留的滑槽插下,牢牢嵌頓在兩輛戰車的包鐵擋板與單側車轅所形成的“u”字形卡槽上。


    兩百塊備用擋板一插,所有缺口全部封閉,與各輛戰車上的包鐵擋板嚴絲合縫,舉目望去,一片亮瞎人眼的熠熠精光。前後不過半個時辰,一座可任意拆卸組裝的“有足之城”,宛若海市蜃樓一般,憑空出現在原野之上,敵軍眼前。


    在數千金軍瞠目結舌之下,工兵退入陣內,開始進行內圈防禦工事準備,而在已完成的外圈防禦體的車牆之內,一千三百名步兵也開始行動起來,進行戰前準備。


    五百火槍兵、三百重甲長槍兵、兩百刀牌兵,分別按編號從車廂裏取出盔甲兵器,穿戴裝配起來。其他兵種還好,重甲兵的步人甲卻不是自己一個人能穿戴得了的,至少需要一個幫手,隻披掛半身鐵葉甲的刀牌兵自然就是最好的幫手。


    火槍裝藥填彈完畢之後,四百名火槍兵魚貫進入西南麵五十輛戰車車廂。每輛戰車分派八人,采取兩段傳遞射法,即前麵四人射擊,後麵四人裝彈,人不動槍動。在相對狹窄的戰車車廂裏,人不移動,隻傳遞火槍,可以減少幹擾,提高射擊的連續性。


    餘下一百火槍兵,則分立於南北兩側車牆後,防禦有可能從兩側攻擊的敵軍。不過,從目前情況看,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每一麵車牆,都長達三百米,而敵軍不過二千餘人,要形成一定的打擊力度,最起碼也要排成百人一排,縱向二十列的陣形。100*2000密集聚攏的步兵,其陣形寬度不會超過一百五十米,連正麵車牆一半都鋪不滿,更別提從兩側包抄了。


    隨著每輛戰車什長的一聲令下,包鐵擋板的丁字形射擊孔,次遞伸出二百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二裏之外,不知所措的金軍。重甲長槍兵與刀牌兵,則倚於車廂左側,長槍兵的作用是刺殺意圖翻過車牆的敵兵,而刀牌兵的作用則是砍殺僥幸翻過車牆的敵兵。總之,不管能不能翻過車牆,下場都是一樣。


    接下來是三百操炮手出場,他們先將一百門二十四管排炮從車中移下來。安到兩輪炮架上,然後推到西南麵戰車木轅前。先拆卸下一根車轅,再推拉開車牆備用擋板上的活動門,露出一個剛好可以伸出二十四管排炮的炮窗。一百門排炮被推上去,一管管茶盞大小的炮口,整整齊齊從炮窗裏伸出來,二十四管連珠霰彈炮型槍,暗藏騰騰殺機。


    當車牆內的戰兵做好戰鬥準備時,工兵也已經築好了第二道防護子牆三百運輸車圍成一個較小形的方陣。其作用是若戰事不利或車牆失守,士兵可退至子牆後。籍此為屏障。遏製打擊敵軍。


    子牆內圍,乃是旅部中軍及旗鼓號令處,而一座三丈高的簡易巢車望樓,就豎立在軍帳之旁。巢車是一種登高觀察敵情的車輛。其車體為木質。底部有四輪。車上樹望竿,竿上設置望樓,竿下裝有轉軸。並以六條繩索,分三層,從六麵將竿固定,繩索底部則以帶環鐵钁楔入地下。


    此時望樓之上,第一混成旅的正副兩位指揮官,正大馬金刀安坐樓上,手持單筒望遠鏡,不斷伸縮鏡頭,調整焦距,觀察金軍布置。


    過得一會,楊再興放下望遠鏡,掃了一眼車牆四個大門出口已經封好,門後堵上了四輛刀車。同時將上千匹挽馬牽出車城,安置在騎兵側後方的輜重營指揮使策馬而來,遠遠比了個一切就緒的手勢。楊再興朝望樓一角的銅刻漏瞄了一眼,輕吐口氣:“用了大半個時辰,才完成臨戰準備,比訓練時慢了近一刻啊!果然是訓練與臨戰的狀態有所差距。”


    何元慶也沒放下手裏的望遠鏡,頭也不迴道:“算不錯了,你沒見對麵的金狗子,一個並不複雜的鋒矢陣,到現在才剛剛排成……籲籲,蛇貓王八開始動了。”


    的確,金軍開始動了。


    當那龐大的車牆,像變戲法一樣憑空出現在眼前時,完顏突合速的感覺是既吃驚又好笑。吃驚的是這天誅軍的築營寨手段的確不凡,如此快速簡便就建好一個營寨,而且寨柵還是包鐵的,這年頭確實沒有第二支軍隊能做得到;好笑的是,這天誅軍指揮官難道不知他們是來打仗的而不是躲在烏龜殼裏的嗎?莫不成他們以為憑這個馬車築成的營寨,就真能阻止大軍去路?


    在鐵壁車城與金軍大軍之間的戰場空地上,不斷有金軍遊騎來迴穿梭,將窺探到的情況報告中軍。由於鐵壁車城外圍地上撒有鐵蒺藜,再加上車城後麵有上千虎視眈眈的騎兵,這些遊騎也不敢靠得太近。隻是這些遊騎來來迴迴折騰半天,收集到的戰場情報少得可憐。這車城裏有多少軍兵、武器裝備如何,這些一概不知,隻知道自己的眼睛瞅了鐵牆太久,被強烈的反光晃得難受不已。


    “胡魯、術蠻,你們各率一謀克騎軍,從兩翼看住敵軍的騎兵,敵騎不動,你們也不要動。”完顏突合速對麾下兩名騎軍謀克下達指令。既然得不到更多的情報,完顏突合速也不想再磨蹭下去,要了解一支軍隊的底細,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打一下就知道了。


    “都管,我們可以輕易將這些剛剛學會騎馬的羊羔子擊潰,把他們的馬全搶過來。”兩名金軍謀克滿不在乎的道。


    “我知道,我的狼崽子可以輕易將多出幾倍的羊羔咬死,但先不要著急,我們得先敲開看似堅硬的蚌殼。耐心點,會有你們張開獠牙的時候。”完顏突合速將身邊兩百精銳鐵騎盡數派出之後,再向步軍傳達命令,伐木造梯,以八謀克兵力為箭頭,開始第一波攻擊。


    天誅軍的車牆高度接近九尺(擋板高七尺,加上半個車輪高度),這樣的高度,如果沒有梯子,步卒很難爬上。若是騎在馬上就好辦得多,雙腳踩上馬背就可翻過牆去。不過完顏突合速騎兵少,步卒多,沒奈何,隻能用梯子。


    完顏突合速這支大軍是來包抄解圍而不是攻打城池的,所以全軍除了幾十輛糧車及數百頭牛羊作為口糧之外,沒有帶任何攻城拔寨的器具,哪怕是一架簡陋的梯子。


    好在附近就有山林,打發五百役夫伐木造梯,待二十架梯子製成時,也不過才一個時辰而已。看看天色,午時方過,完顏突合速決心在未時拔掉眼前這個寨子,奪取其馬匹與車輛。


    完顏突合速作戰勇猛,攻擊如狼似虎,所以宋軍畏稱之為“龍虎大王”,但並不是說他就是個魯莽之輩,對於真定府完顏宗輔通告全軍的軍報與韓慶和戰報上提及的“火槍”,他心裏多少有些忌憚,所以先派出三成兵力,進行試探性進攻,看看所謂的火槍攻擊是怎麽迴事。


    金軍的謀克除非是精銳部隊,一般多半不滿員。此時八謀克純粹由契丹兵組成的約七百金軍,在一名契丹猛安的指揮下,編成一個五十人一排,共十五列的三角形陣勢。前麵三排持牌披甲,中間五排執長矛,後麵五排持弓弩,最後兩排是幾十名扛著長梯的役夫,這就是金軍首輪衝擊的鋒矢陣了。


    隨著金軍中軍低沉的號角聲響起,七百金軍就象一枚巨大而緩慢移動的箭頭,對著八百步外,那座鐵壁車城,戳刺過來。兩百金軍騎兵,則如同這個大箭頭張開的兩翼,隨著箭頭不疾不徐地移動。騎兵們淩厲的目光,始終鎖定在車城後方那一字排開的騎兵團千名騎兵身上。


    金軍鋒矢陣進入車城百步距離,金軍騎兵散開,不遠不近地兜著圈子,他們的任務並非協同進攻,隻是護住步軍兩翼,防止敵騎襲擾。


    “箭上弦!”


    距離八十步,金軍弓弩手在各隊蒲輦的喝令下,紛紛從箭囊裏抽取箭支,搭在弓弦上。


    “試謝!”


    距離六十步,一名弓箭手將箭鏃望空射出,長長的羽箭,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半弧,撞上一麵包鐵擋板,隻在上麵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便無力墜落。


    縱然早有心裏準備,這銅牆鐵壁一樣的車城,還是令進攻的金軍駭然變色,心裏一陣氣沮。


    “我們要射擊的不是這些擋板,而是躲藏在車陣後麵的敵人。他們身上穿著的甲具,比我們還不如。隻要翻過車陣,我們就會象趕兔子一樣殺死他們這樣的事我們幹得還少嗎?”


    隨著那名金軍猛安的鼓動,所有進攻的金軍發出一陣陣吼叫聲。沒錯,就算比這車城堅固數倍的州縣城牆,最後還不是被他們輕易攻占。城池再堅固,對軟弱的防守者而言,無非就是更堅硬的龜殼而已,當箭頭化為巨錘,再堅硬的甲殼都將碎為齏粉。


    “弓弩手,五矢連射!”


    距離五十步時,二百餘名金軍弓弩手,張弓搭箭,斜指半空,向第一混成旅的鐵壁車城,射出了箭矢暴雨。而前麵八排的金軍近戰步卒,齊齊發出震天價的呐喊,潮水般衝向車城三十步外的拒馬。


    與此同時,鐵壁車城子牆內的中軍戰鼓,重重敲響起來。鼓聲如驚蟄春雷,轟轟隆隆在廣闊的平野上遠遠鼓蕩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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