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已經打開,吊橋也已放下,城門的守卒,是幾名漢簽軍士卒。


    天色尚早,進城的人不多,而且由於平定城一年前遭到一場滅城浩劫,人煙一時為之斷絕。繼任的平定偽縣令費了好大的勁,從周邊村鎮充實部分人口,時隔一年,才略微恢複了些許生氣。縱是如此,一天進城的人也不會多,所以見到有人入城,守卒自然不會放過揩油的機會。


    “你,對,就是你,伐薪的,過來。”一名守卒對郭大石勾勾手指頭。


    郭大石老老實實走過去:“軍爺,何事相召?”


    “你這廝很麵生啊!哪裏人?”


    “迴軍爺的話,小的是走馬村人氏,本是樵夫。去歲為躲避兵災,跑到盂縣的親友處寄住了大半載,兩月前才迴來。也無甚謀生之計,隻得操持老本行。這不,伐了些柴薪,指望著換上幾文米糧……”事到臨頭,郭大石反倒沉靜下來,將背了一整夜的台詞流利說出來。


    “嗯,倒是有幾分走馬村的口音。好罷,鄉裏鄉親的也不為難你,交兩文入城稅,你就可以走了。”


    郭大石麵有難色:“軍爺體諒則個,小的柴薪還沒賣出價呢,這、這哪來的稅錢……”


    “混帳,你這窮措大……”


    那守卒正要發飆,另一名守卒卻道:“錢三,這天氣也是一日冷甚一日。要不,咱們征了這柴薪當稅錢。豈不兩便?”


    “好主意。”那叫錢三的守卒大加讚賞,就欲過來奪郭大石手中的扁擔。


    郭大石卻死死不讓,一迭聲道:“軍爺,好歹賞兩文,可不興餓死小民啊!”


    錢三拳打腳踢,郭大石口鼻出血,卻死不鬆手。正僵持的當口。另外兩名盤問那商人與夥計的守卒,卻不斷向這邊打眼色,表示這邊油水足。那窮措大就別理會了。


    錢三隻得住手,氣咻咻道:“你這死強騾子……也罷,看你吃了爺一頓打的份上。饒你一迴。把柴薪擔到城門下的營房,給你兩個饃,這總成了吧?”


    郭大石兀自一臉不信:“軍爺你可別詐俺……”


    “爺詐你?你這窮措大渾身上下有哪點值得爺詐你?咹!”錢三狠得差點又要搧郭大石耳括子。


    錢三好說歹說,連喝帶嚇,總算收拾了這個又強又憨的樵夫,讓他挑著柴薪跟著自個來到內城門的屯兵所。此時已近辰時,正好是值夜的士卒與值日的士卒交接換崗的時間。


    屯兵所門前亂哄哄的,值日的士卒剛剛睡醒,一個個哈欠連天,帽歪甲斜的;而站了一夜崗的士卒則在城牆邊上不斷催促著對方趕緊接班換崗。


    這些日夜站崗守城的士卒。多數是征招來的簽軍,戰鬥力是沒有幾分,但值守的辛苦差事,卻多半是落到他們頭上。平定城落入金人之手以來,整整一年。平安無事。附近雖有不少賊寇,其中還有一個實力不小的浮山寨,卻始終不敢進犯。天長日久,防衛之心自然也就鬆泄下來,若非那些女真人與遼狗子三天兩頭來巡視的話,隻怕這些簽軍連守夜都不派。


    當然。如果簽軍這麽偷懶的話,昨夜突擊都就可拿下這榆關城了。


    正當城上城下亂成一團之際,南邊的迎薰門方向,出現幾匹快馬,雜亂的鐵蹄敲打著長街的青石古道,飛奔而來。


    錢三鼻孔低哼一聲:“這幫遼狗子,又來巡視了。”


    屯兵所的營房前,那本來懶洋洋的簽軍蒲輦,一見快馬上的契丹人,頓時打了個激靈,連聲催促:“快快站好,上官巡查了。”


    幾名契丹騎兵盔甲齊整,刀弓齊備,一望可知是金軍中的正兵。大概是語言不通的關係,他們隻是用很簡短的語句配合著手勢,向簽軍傳達指令。好在這簽軍蒲輦也與這幾名契丹上官相處了大半年,多少也懂得一點對方的意思,當下傳令道:“城頭上的兄弟,隻留下一什守備,其餘的全下來,列隊,會操,讓上官檢閱。”


    榆關城東、南兩門的守備兵力是不滿員的兩個謀克,大概一百七、八十人的樣子。榆關門是防禦東麵的正門,兵力稍多,足有百人。


    現在那簽軍蒲輦一聲令下,除了城頭上一什守兵與城門口三五名守卒之外,剩下七、八十名簽軍士卒,已全部聚集在屯兵所營房前的那片空地上。手持簡陋的兵器,準備進行十日一次的會操。


    郭大石一邊隨著錢三往屯兵所的夥房走去,一邊頻頻向簽軍隊伍那邊張望。忽然停下腳步,一臉驚喜,高聲叫道:“二牛,二牛,是你嗎?”邊叫邊朝簽軍隊伍奔去。


    錢三大驚失色:“你這廝……快迴來!”


    轉眼間,郭大石已衝進簽軍隊伍中,扔下柴薪,板住一個青年簽軍士卒的肩膀,不斷說著什麽。而那名簽軍士卒卻是一臉惘然。


    郭大石突如其來的這一手,就像一塊石子扔進臭水溝裏,引起軒然大波。當下契丹人罵,簽軍蒲輦吼,錢三則苦著臉一個勁解釋,同時用看死人的眼光瞄了一眼那個強驢——不管怎麽說,這等攪亂軍伍的舉動,都難逃一死。


    果然,契丹人黑著臉伸手做了一個下劈的動作,身後的一名騎兵驅馬抽刀……


    就在這時,那兩名正通過城門甬道的商人與夥計,相互一打眼色,突然出手劈胸抓住那得了好處,樂滋滋轉身欲走的城門守卒,怒喝道:“入城稅不過兩文,你竟敲詐我等五十文!快快將多出的四十八文還來。”


    那城門守卒一下懵了:這是什麽狀況?剛才說得好好的,怎麽轉眼間說翻臉就翻臉?


    那夥計更是得理不饒人,趁著城門守卒發楞,兩記劈麵錘,將其打得血齒橫飛,話都說不出來。


    城門口這邊一鬧,頓時吸引住了眾簽軍的目光。而那名本待拔刀殺人的契丹騎兵,也鐵青著臉撥轉馬首,改變了下手的對象。


    趁著簽軍士兵注意力轉移,郭大石倏地矮身蹲下,啪地打著了火鐮……


    錢三滿頭大汗,惱怒不已,今兒邪門了,進城這三個混帳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全是惹禍根子,他奶奶的……咦,那個強驢怎麽跑了?


    “站住,你這廝惹了事,還想跑?”錢三邊叫邊追上去,將隻拎著一根扁擔,棄柴薪而不顧的郭大石攔下。


    郭大石猛迴頭,盯了錢三一眼——這一瞬間,錢三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那個憨厚的強驢一下變成了兇狠的豺狼。很快的,錢三就明白,這不是錯覺,而是事實。


    郭大石手中那根粗大的毛竹扁擔,突然翻轉一輪,重重敲在錢三的天靈蓋。那聲音,就象砸碎了一個西瓜……


    與此同時,幾名簽軍士兵無意間一迴頭——咦,剛才那個認錯人的家夥不知何時溜了,卻留下兩捆柴薪……等等,這柴薪裏怎麽還會冒煙……


    另一邊,那契丹騎兵已衝到城門處,揮刀劈向那商人。商人早有防備,矮身一滾,極為靈活地閃過這一刀。


    “周副都頭,接著——”郭大石將開裂的扁擔朝那商人——實則是天誅軍突擊都副都頭兼甲隊隊正周定遠,拋了過去。


    周定遠伸手接過毛竹扁擔,往地下一擲,抬腳重重踩下。哢嚓,毛竹分裂,從中滾出三支已裝好彈藥的鷹嘴銃來。周定遠拾起一支,扔給那名扮作夥計的突擊都士兵,然後再拾起兩支鷹嘴銃。先用牙咬去堵住槍口、防止彈丸滾出的軟木塞,大拇指板開扣簧,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那掉轉馬頭,殺氣騰騰撲過來的契丹騎兵……


    砰!火光一閃,契丹騎兵渾身一震,隨即滾鞍落馬。


    這一連串的劇變,將整個簽軍隊伍駭呆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凝固了一下,然後,火光衝天,天崩地裂……


    以簽軍士兵的集結點為爆炸中心,兩個藏在柴薪裏,各十公斤的**包,幾乎同時爆炸。沒有慘叫,沒有哀嚎,近百名簽軍士兵與那幾名契丹騎兵,在不到半秒鍾的時間裏,全被撕裂成碎塊,被強烈的衝擊破激射向四麵八方,天空中劈哩啪啦地仿佛下了一陣血肉小雨。


    郭大石也被震翻在地,抱頭堵耳,渾身蜷縮成一團。等爆炸餘波過後,慢慢坐起,眼前的修羅屠場,令有過殺人分屍經曆的郭大石也駭呆了……這、這就是自己親手造成的場麵麽?委實是……太慘了……


    劇烈的爆炸與衝天的火光,就是進攻的號令。


    城外溝壑裏的趙能將單筒望遠鏡一撂,長身而起,嗔目大吼:“進攻!進攻!”


    董先第一個縱身躍起,毫不在意被蟲蟻叮得一臉的腫包,手裏緊握著一柄厚背大環刀,身形如風,當先搶出。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俺一定要第一個衝上城頭!”


    二裏地,身披重甲的董先隻用了一頓飯功夫就衝到了,他果然是第一個衝進城門的人……呃,不是,城門已經有人了,是那名假扮夥計的突擊都士兵。那名士兵正朝鷹嘴銃的槍口吹一口氣,腳下是三具城門守卒的屍體。


    董先匆匆向那士兵打了個招唿,腳步不停,朝城內衝去。在他的身後,是一個接一個的突擊都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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