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下不足百騎的拐子馬隊再也傷不起了,這些單個挑出來,無一不是騎射精絕的金軍中軍親衛,神傷氣沮之下,再沒勇氣發動拐子馬側擊。隻與完顏阿古留做預備隊的最後百騎親衛軍合兵一處,充當起正在發動進攻的,一千五百步軍的督戰隊。


    五百阿裏喜還算好,這裏麵多是契丹、渤海、室韋、奚人。這些人雖然不算正兵,但戰鬥力卻絕不比宋、西夏兩國的正兵差,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猶有過之。做為一支常勝軍的仆從軍,他們有著百戰百敗的宋軍官兵所不能企及的心理優勢。


    打南人,這些狗腿子比主人還兇狠。畢竟這些人多是原遼國遺民,遼雖亡於金人之手,但遼人最恨的反而是落井下石的宋人。所以,金代遼之後,原遼國降兵追隨新主子,一路南下,燒殺劫掠,幹得一點不比主子差。對於在戰場上一觸即潰的南人士兵,這些阿裏喜同樣不會放在眼裏。


    但是,眼前這一支南蠻賊明顯不一樣。天呐!連大金軍最強的拐子馬都被擊敗了!而且他們還有一種會噴火的武器……仆從軍開始心下惴惴了。


    新附軍呢,這是連太行賊寇都可以踩上兩腳的軟腳蝦。在金軍序列中,他們就是輔兵的角色。搭個營寨、挖個壕溝、割點馬料,在戰場上搖旗呐喊,助個聲威……也就是這樣了。


    現在讓這兩支已經落膽的軍隊衝鋒,還真是趕著鴨子上架啊。隻是。這鴨子還真趕上架了——因為無論是阿裏喜還是新附軍,都已經逼近到天樞城新軍大方陣的三百步之內,而且隊伍也已開始緩慢跑動,並逐漸呐喊加速。這個時候,雖然看到了拐子馬隊慘敗,連領頭的謀克孛堇都未能幸免,但已是勢如騎虎。停不下來了。


    天樞城新軍四營中,第一步兵營由於位於步兵大方陣最右側,結果被金軍拐子馬重點照顧。全營死傷近半,多數為弓弩手與火槍兵。當拐子馬這根“鞭子”折斷之後,一千五百步軍這記“鐵拳”重重轟上來之前。從各營中抽調的火槍兵一一歸建。一時間,第一步兵營的方陣就顯得稀稀落落,令人看著難受。


    第一步兵營的指揮使張榮與副使賈虎,正咬牙捏拳,痛恨不已之時。一名參謀跑過來道:“軍主命我傳話,第一步兵營折損太大,可將本營並入其餘各營中,待戰事結束之後,再歸建並補充。”


    張榮與賈虎互相看了一眼,一齊搖頭:“你去迴稟軍主。第一步兵營不錯是遭受了重創,但折損的多是弓弩手與火槍兵,而近戰重甲兵仍有一戰之力。我們第一步兵營的榮耀,不會分給別的戰營!”


    “這個張敵萬與賈老虎……”狄烈聽完參謀迴報之後,微微搖頭。“隨他們去吧!相比較拐子馬,這些雜牌軍所組成的步兵衝陣要好啃得多。隻要堅持一會,等特別行動隊將‘大禮包’拆封,後麵的事就好辦了。”


    左開向前稍靠近一步,輕聲道:“弓弩手遠程打擊雖強,但近身白刃戰卻是無用。若能將霹靂彈下發至各營弓弩手手中,則近戰中必可收奇效。”


    狄烈側首橫了左開一眼:“這還用你說,手榴彈加刺刀……嗯,是霹靂彈加刀斧,早被證實是肉搏戰的無敵組合。但是我們的焰硝存量不足,連**包都停止生產了,霹靂彈也大為減產……所以,除了一部分庫存基數之外,大多數霹靂彈都交給騎兵營了。要知道,騎兵營可沒有象步兵營那樣的火槍弓弩等對敵優勢。如果手裏頭沒有一兩樣利器,你讓他們如何與金軍騎兵抗衡?”


    就在狄烈感歎的功夫,手下的四個步兵營,嗯,準確的說,隻有三個步兵營的弩手又開始發威了。


    神臂弓用來對付騎兵,那叫利器;而用來對付步兵,那叫殺器!


    從金軍附庸步兵衝近兩百五十步開始,三個營,將近一百五十餘名神臂弓手,就從容不迫收割生命。


    一排排鑿子箭射出,每一波箭雨,都帶走了數十名附庸兵的生命。一時間慘叫連連,血流遍地。附庸兵的手裏也有不少步兵旁牌,但對上這種小號鏟子一樣的步兵大殺器,什麽旁牌、皮甲都沒用。射中軀體,那就是開膛破肚;射中四肢,就是免費截肢。誰也別想囫圇了……


    那些阿裏喜還算是有膽氣,不顧傷亡慘重,唿喝連聲向前猛衝。而新附軍則明顯落膽了,後隊還不清楚前麵發生了什麽事,隻管向前擠壓,而前隊則已開始瞻前顧後,腳步放慢下來。偏生在這時,又見到後方揚起大股塵煙,竟然是敵軍包抄後路了。這一下,全軍騷動起來。


    騎兵?完顏阿古冷笑一聲,將二百親衛精騎分成兩個百人隊。一隊去攔截敵騎,一隊用來督戰。果然,很快這兩支百人隊就發揮了作用。首先是敵騎遠遠停駐下來,未敢真個發起攻擊。然後是督戰隊連續射殺十餘名停滯不前的新附軍,終於將這些被弩矢之威嚇破膽的家夥再次驅動起來。


    “快快,向前衝,全力向前衝!”一名新附軍軍官扯著沙啞的嗓子大喊大叫,“跑得越慢,敵軍射來的箭矢就會越多。越是衝近,敵軍的箭矢就越是無用武之地。等衝到跟前,就是我們手裏的刀槍發威的時刻。快啊!不想死就給老子豁出命衝鋒!”


    這個道理很淺顯,一般有點經驗的老兵都知道,但新附軍……說白了,種地的經驗還要多過扛槍的經驗,所以還真得要有上官的指點。此刻一聽那軍官所言,都恍然明悟,再加上後麵督戰隊的煎迫。後退是必死,前進還可以死中求活。而且。貌似那些阿裏喜,已經跑到前頭去擋箭了,還有什麽可說的,衝吧!


    正常情況下,步兵從二百五十步衝到百步之內的這個時間裏,一名技術熟練的神臂弓手,可以發射三輪箭矢。如果弓弩手及弩弓充足的話。對衝鋒的軍隊而言,絕對是一場災難。


    可惜的是,天樞城新軍中的合格神臂弓手並不多。大多數隻是勉強能上手的半調子。而且之前幾次阻擊拐子馬,也耗去了大量體力,再被拐子馬幾度壓迫。緊張過度之下,更添疲憊。結果無論是上弦還是瞄準發射,都大失水準,勉強射了兩輪,便因敵軍逼近百步的安全底線,而不得不退入陣內。


    同樣的,平射弩手也隻來得及放上兩輪排箭,前後殺傷敵軍百餘人,亦是後退。


    接下來,將是火槍兵展示的時間。


    其實在十二世紀這個中古時期。對付騎兵最好的武器還是神臂弓,射程遠,威力大,是弩弓發展的最高峰。但同樣的,這玩意的製造與訓練難度也是相當大。很難形成一定規模的戰鬥力。以兩宋之富足,以神臂弓阻敵並取得勝績的戰例屈指可數,由此可見一斑。


    火槍對付騎兵,並不占壓倒性優勢,尤其是這種前裝滑膛燧發槍,對上這個時代最強悍的驃騎。優勢更不明顯——這個時代的女真人,可不是像他們後世的清末八旗子弟,還有那些早已不複榮光的蒙古八旗那樣,麵對西夷犀利的槍炮,隻知道一個勁地猛衝,完全忘記了先祖的狼群戰術,最終落得個全軍盡沒的下場。


    在連發槍出現以前,戰場上的王者,仍然是騎兵。


    但是用火槍對付步兵,效果卻是扛扛的。


    與金軍騎兵相比,這些附庸兵身上的護甲薄弱,甚至很多新附軍壓根就沒有鎧甲,就隻有一身粗布皂衣,再加一頂破舊的範陽帽。本來前麵三五排還人手一麵步兵旁牌,可資防禦,但先前幾輪狂暴箭矢可不是白射的,不光幹掉了好幾百人,更毀壞了幾乎所有的步兵旁牌。麵對這些幾乎是光著膀子衝上來的真人標靶,火槍兵們哪裏還會客氣,齊齊在最遠射距就發動攻擊。


    “第一列,架槍,標尺4,目標,前方八十步,開火!”


    “第二列,架槍,標尺4,目標,前方七十步,開火!”


    “第三列,架槍,標尺3,目標,前方六十步,開火!”


    “第四列,架槍,標尺2,目標,前方五十步,開火!”


    周而複始的號令聲,伴隨著連綿不絕的火槍爆響,將衝在最前頭的阿裏喜一排排打倒。雖然這些阿裏喜比新附軍的裝備強些,有皮甲弓箭什麽的,但在六、七十步這個距離,唿嘯而來的彈丸,完全是無視皮甲防禦的。而阿裏喜所用的五、六鬥弓,至少要到六十步才有殺傷力,而這付出了慘重代價換來的殺傷力,經過新軍方陣一層層嚴密的步兵旁牌、鐵笠帽、鐵葉甲層層削弱,待紮入身體時,傷害力已是微乎其微了。


    這時戰場所上出現了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一邊衝鋒的軍隊士卒不斷倒下,哀鴻遍地;一邊守禦的軍隊士兵在步兵旁牌的掩護下,鐵笠帽不時叮當作響,將射來的稀稀拉拉的箭矢彈開,幾乎沒有明顯傷亡地持續作戰。


    當這支不足一千三百人的附庸兵衝過五十步範圍的死亡線,逼近到天樞城新軍步兵大方陣前三十步時,整支大軍剩餘不到一千人。


    兩百火槍兵,四排輪射,總共發射了四輪。將近八百發彈丸,射殺了三百餘人,命中率達到了三分之一強,這個比例比起後世西夷的火槍排陣的命中率都要好很多。個中原因,除了新軍實彈訓練充足與金軍附庸兵缺乏應對這種新式武器的經驗之外,火槍標尺的應用,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三十步之外,步兵大方陣之前,是三排重疊的拒馬陣。要移除這些粗大原木製成的拒馬,所耗費的時間,不亞於再衝一次五十步的死亡線。


    衝鋒時的一千五百人,到現在僅存不足千人,損失率高達驚人的四成,這對於一支軍隊而言,算是打廢了。這要是放在宋國或是西夏。軍隊百分百是要崩潰的了,就算是皇帝禦駕親征都鎮不住場子。但是,唯獨在金國,卻是大不一樣。


    金軍在戰場上的懲罰製度,與一統**的秦國很相似。秦兵殺敵,無不奮勇當先,但有迴首他顧者。身後的士兵有權將其斬殺。而金軍更是規定,上級戰死,下屬若不能戰而勝之。那就是個死。以金軍最小編製單位伍長為例,伍長若戰死,四名士兵一律處斬。而活命的唯一辦法,就是活著衝進敵軍陣中或城池;伍長若跑路,四名士兵同樣也要死;所以金軍作戰,都是死戰不退的。


    這支附庸兵裏,幾乎沒有一個真正的女真人,但不管你是契丹、渤海、奚人還是漢人,金軍的嚴苛軍律卻是一樣適用。事實上,就這麽一會功夫,最少有五十名被火槍打得心膽俱喪的士兵,在哭喊著往隊伍後逃跑時。被押後的督戰隊或射殺或棒殺。那刺眼的腥紅與白膩的腦漿,將所有欲打退堂鼓的附庸兵逼得幾欲瘋狂——前進也是個死,後退也是個死!人被逼到了這個份上,想不瘋都難。


    張銳與所有火槍兵一樣,機械麻木地裝藥、填彈、夯實、扣下板機……他那一張還算耐看的白臉。被煙火熏得發黑,汗水一淌,衝出一道道白印,醃漬著傷口,更是疼得臉肌抽搐;光滑的麵皮,被火槍擊錘敲打鋼片時刮蹭飛濺的火星子。灼出一個個焦黑小點;一雙眼睛,被強光與硝煙刺激得滿是血絲……


    這一切,都沒有人顧得上去理會,所有火槍兵都在麻木地重複著開槍、後退、裝填彈藥、再出列,開槍……這樣一個周而複始的過程。而在這個時候,一直沒什麽發揮作用的弓箭手,也在火槍兵身後,將箭矢一排排拋射而出,大大加速了金軍附庸兵的傷亡率。


    就在這一麵倒的殺戮中,拒馬陣已被撬翻了兩重,隻要再衝破最後一重,天樞城新軍的遠程火力優勢就要喪失,剩下的,就將是麵對麵的血肉搏殺……


    火槍兵已經依次停止射擊,退向陣中心。他們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剩下的,就看近戰肉搏兵種的了。看了好長時間熱鬧的重甲刀斧兵,迅速排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嚴實陣牆,一個個隨手扔掉先前被拐子馬重箭損壞的旁牌,雙手執刀舉斧,做好了預備出擊的姿態。


    盡管隔著一裏遠,狄烈還是能聞到空氣中令人胃腸翻騰的濃鬱腥膻味。那是混合了血液、腦漿及排泄分泌物所形成的中人欲嘔的、血色戰場特有的味道。


    阿術已經被這場麵給震住了,他以前也參加過不少血戰,甚至是萬人大戰。但那會他不過是一個小兵,身在局中,目之所及不過周身三尺,再壯觀的場麵也非他所能見之。而現在,他終於有機會站在一個高層參與者的角度,用與既往完全不同的視角,觀察一場慘烈的血戰。


    阿術看得喉嚨一陣陣發幹,用力吞了幾口唾液之後,才喃喃說出一句話:“死人真多啊……”


    狄烈用力唿出一口濁氣:“是的,死人太多了,所以我們不能再有損失。現在是發動殺手鐧的最佳時刻,再晚的話,重甲步兵會有一定損失——這可都是精選的壯兵,訓練也難,與成本低廉的火槍兵不一樣,我們一個都損失不起……特別行動隊是怎麽迴事?這麽長時間還沒有拆封‘禮包’!”


    狄烈正為手下特別行動隊的效率大光其火之時,遠遠見到一騎飛馳而來,在指揮台下一勒韁繩,戰馬人立而起。耍了一手漂亮騎術的左開,向高台上的狄烈比出了一個“v”字的手勢!


    左開並不很明白這手勢是什麽意思,但這是教導營學員中通用的一個表示成功的手勢,所以左開也就拿過來用了。


    狄烈憑欄迎風長笑:“大事定矣!”


    於是正瘋狂衝鋒的金軍附庸兵突然看到一個極其怪異的場景:敵陣中傳來一陣莫名號角聲,隨後,幾乎所有的敵人,一齊丟下手中的武器,用手指塞住雙耳……


    隨著狄烈這一聲長笑,一陣地動山搖,猶如七級地震暴發——在金軍附庸兵後陣與督戰隊銜接處,倏地發出一連串如晴天霹靂般震耳欲聾的轟鳴。瞬時火光衝天,崩石飛沙,半空中到處飛舞著殘肢碎體;火光與血光相映,碎肉與斷刃共舞。


    這一聲巨爆所籠罩的一百米範圍內所有生靈,無論人馬蟲蟻,統統化為碎糜。


    有著附庸兵層層人牆阻隔緩衝的天樞城新軍,四個步兵營,將近兩千人,全被這聲巨震震倒在地;已經衝破最後一層拒馬障礙的前列五百餘名附庸兵,盡數變成五百多顆“滾地葫蘆”,不少人跌得頭破血流,甚至被兵器誤傷。而後陣正處在爆炸中心點的近二百附庸兵與那一百名金軍親衛騎軍督戰隊,全部人間蒸發!


    尚有一百多名距離稍近的附庸兵,雖然沒有被當場分解,但強勁的衝擊餘波,仍令他們口鼻湧血,腑髒移位,顯然也是重傷垂死。


    “神靈在上,那個該死的兇靈……這就是他所說的第三份‘大禮’嗎?”完顏阿古身為主將,當然不會屈尊充當督戰隊,而是率領另外一支百人騎隊與楊再興的八百騎兵對持,因而幸運地逃過一劫。此刻看到這一爆之威,整隊人馬都被驚呆了。


    這就是狄烈的第三份大禮——兩百顆石製地雷。每一顆地雷大如西瓜,內裝火藥五斤,兩百顆雷,共計千斤火藥。當狄烈將戰場定在飲馬灘之後,就從後勤輜重營中找了一批善於掘道挖坑的工兵,將兩百顆雷全埋下去。隻等完成合圍之後,引爆地雷,將這支金軍徹底來個一鍋端。


    盡管因為楊再興騎兵營的延誤,以及特別行動隊點燃地雷引線過程中的耽擱,使得這記殺手鐧一再拖延,並由此造成了新軍步兵營一定的損失。幸好計劃還是順利完成了,“大禮”拆包了。


    完顏阿古兵強馬壯的近三千大軍,最終葬送在這個精心布置的地雷殺陣之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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