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微服來訪,而是遞了官麵文章,約定好了時間來巡查。楊洪就不算太慌,他的腦瓜子轉了兩圈,然後一拍桌子道:“朱八哥把城池交給我,就是信任我的能力,我可不能看到一個禦史來了就屁滾流地退迴黃龍山去……既然如此,那就隻好迎接一下這位禦史大人了。”——


    一個時辰之後,楊洪、曹寶相,帶著一群黃龍山寨的士兵,再加上白水衙門的衙役和官差們湧上了街頭,這些人後麵還跟了一大群泥瓦匠和木匠。這種奇特的人員配置,弄得當地的百姓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正在百姓們對他們的出現感覺到莫名其妙的時候,楊洪伸手對著旁邊的一座房子指了指,一群衙役官差就湧了上去,他們從腰間抽出長矛和樸刀,對著這座房子朝街的一麵牆用力剁了起來。


    一刀,木製的窗框上多了一條深深的刀痕,一槍,窗戶紙上捅出老大一個破洞。


    這屋子的主人正是一個黃龍山寨的士兵,他立了大功,分了這座房子,今天正在房子裏休息呢,突然見到窗戶被人捅破了,向外一看,一群衙役官差正亂刀砍他房子的外牆,頓時大怒:“哪個不開眼的傻貨敢折我的房子?老子是黃龍山老寨七隊的十夫長……”


    話沒說完,就看到了指揮折房子的人正是楊洪,他的怒火又刷地一下壓了迴去,茫然地問道:“冷風大哥,您……這是做什麽?”


    “我幫你把舊房子折掉換新的,保準弄得好看!”楊洪道。


    “哎……這是我立了功的賞賜麽?”那士兵茫然。


    不一會兒,窗戶已經被幾個衙役捅得稀巴爛,泥石堆砌成的牆壁也被人用錘子砸出了幾個坑,楊洪揮了揮手,一群木匠和泥瓦匠湧了上去,嘩啦啦。三下五除二,就把砸壞的牆壁用新鮮的泥灰給補上了,同時還把整麵牆都重刷了一遍灰,弄得十分好看,砸壞的窗戶全部用新鮮的木頭重製。窗戶紙也換成了新的。


    楊洪十分滿意。揮手道:“走,下一家……”


    “哎……”那名士兵摳了摳腦袋:“還真是幫我折了換新的啊,但為啥……隻弄了對著大街的這一麵牆呢?另外三麵牆也應該弄一弄嘛。”


    這時隊伍又到了下一家屋外,乒乒乓乓。又一頓亂砸亂砍,然後又全部補上……


    楊洪大聲下令道:“不要補得太完美……偶爾給我留出一兩條刀痕來,裝成沒有補到的樣子。”


    “是!”


    “那邊立著塊牌坊,給我在牌坊上砍兩刀……不用補了……”


    “是!”


    “那邊的木板門上,留一條長點的刀痕。嗯……就這樣,挺好看的……”


    “是!”


    “對了,去把衙門前麵的石獅子打斷一顆牙,對,隻打斷一顆牙就行……然後另外找一塊石質相似卻又不完全一樣的尖石頭來粘上去……”


    “是!”


    “對了,縣衙門的後牆上挖一個狗洞,嗯……挖好之後將它補上……”


    “是!”


    “城門邊的箭樓,給我燒掉,然後在燒掉的廢墟上重新搭一個起來……嗯。不用很結實,但一定要好看……”


    “是!”


    整個白水都燥動起來,凡是向著大街的民居,都進行了類似的處理,先打爛。再修補……而且這個行動還延伸了出去,巡按禦史大人要來的那條道路兩邊的房屋,都要進行類似的處理。這條道路兩旁的田地也進行了同樣的操作,先把田地裏的莊稼挖起來。然後重新再種進地裏,看起來就像是從別處遷來的莊稼一樣……


    沒有人搞得清楚楊洪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總之。在這樣的大準備下,巡按禦史金蘭大人約定要來巡視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


    這一天,月黑風高,哦,不對,是風和日麗!


    曹寶相帶著一大票衙役、捕快、師爺、主薄一類的官員,來到了離城北十裏外的驛道邊,恭迎巡按禦史大人大駕光臨,為什麽是十裏呢?這是咱天朝上國的傳統,不弄成十裏就有失敬意,十一裏不成,九裏也不成,必須是十裏。


    楊洪自然也在隊伍之中,他穿著一身青衣小帽,腰間挎著一把樸刀,偽裝成曹寶相的心腹家丁。


    眾人等了許久,從天還沒亮一直等到了日正當午,北方的官道上才終於出現了一騎快馬,馬到近前,上麵的騎士長聲吆喝道:“前麵道上的可是白水*縣令曹大人一行?”


    曹寶相慌忙應道:“正是!”


    那騎士道:“禦史大人稍後即至……你們快準備吧……”


    聽到這話,曹寶相趕緊行動起來,讓剛剛還懶散坐在道邊的手下們分列到官道左右,擺出一幅十裏長街迎禦史的架勢,他本人則穿正的官服,扶正了官帽,站到官道正中心,擺了個靠譜的造型。不多一會兒,官道上就出現了一頂小轎,兩個轎夫抬著,呀呀地走了過來。


    看官鐵定奇怪,從延綏一直坐轎子到白水,這靠譜麽?當然不靠譜!人家是坐馬車來的,隻是到了快要被迎接的地方,就要換成轎子。


    曹寶相見轎子來了,趕緊迎上前去,一陣官麵禮儀做完,半把個時辰就沒了,金蘭大人從轎子裏走了出來,曹寶相袖子一抖,一代子壓路的銀子就要送上去。但是金蘭卻不接……他是東林黨的人,雖然人品未必就好,但是東林黨的大多數官員都是不受賄賂的。


    “本官奉三邊總督洪承疇大人之命,來白水巡視民情!還請曹大人盡力配合本官!”


    “那是當然!”


    兩人都不上轎,擺出一幅親民愛民的姿態,就在官道上慢吞吞地走了起來,巡視民情嘛,不走路一直坐轎子怎麽成?


    金蘭左右打量道路兩旁邊的田地,這些莊稼有問題……它們的根顯然紮得不穩,似乎是臨時從別的地方移來的,原本的莊稼應該是都死掉了或者根本沒長起來吧。


    隻見道路兩邊的房屋都粉飾一新,才糊好新鮮泥水的味道直撲鼻而來,他心中自然有數,不論去什麽地方巡視,當地的官員都會臨時做做整修和清潔什麽的,這是官場的常態,很常見的事情,不這樣搞反而奇怪,所以他也沒把這事兒提出來說,但是眼尖的他卻發現,在那屋子修補的牆壁角落,有一道不是很起眼的刀痕……


    他把這刀痕暗暗記在心中,也不點破。


    走了一陣之後,城外的樣子他算是了解了一些,便重新上了轎,一路趕進了縣城裏來,進了城,他又下了轎再次打量,隻見城裏的建築也是重新粉飾過的,但是許多不經意的地方顯露出這座城市是遭到過刀兵之災……連衙門前的石獅子,都斷了一顆牙,是重新粘迴去的。


    “曹大人,聽說你力敵白水朱八,將之打敗,趕去了山*西境內,本官想知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金蘭道。


    曹寶相趕緊陪笑了幾聲,然後把他信裏寫的那一套,加油添醋地說了一番,什麽親率鄉勇奮勇作戰,將賊人抵擋在縣城之外雲雲,最後賊人無處下嘴,隻好遠遁山*西。


    “一派胡言!”金蘭突然一下跳了起來:“你休想瞞過本官的眼睛,這座城池分明就被朱八攻陷過……”


    “啊?沒……沒有此事……”曹寶相嚇得麵如土色。


    “本官看到城中多處刀痕,牆壁也有砸壞的痕跡……哼,城門的箭樓被燒掉過一次,現在是重新搭建的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箭樓。城中的居民,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那些居民吧?他們大多數都是你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農民扮演,一看就滿身的土氣,沒有一點城裏的感覺。”金蘭大聲道:“由此種種跡象都可以看出來,此城曾經陷落過,城中居民已被賊人屠殺一空,你給我老實招來……此誠陷落了,你為何沒事?居然還可以在這裏安然地做著縣尊大老爺?”


    “這……這……”


    “哼,你說是不說?”


    “下官……說……”曹寶相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此城,確實被朱八那家夥攻陷過……好可怕啊……他把城裏的人殺了不少……還要殺下官的頭用來示眾,下官守土有責,不敢逃出城去,就從衙門後牆的狗洞裏鑽了出去,躲在一條陰溝裏逃得生天……後來朱八將城裏的東西搶掠一空之後,就去了西邊……後麵的事下官就不知道了。”


    “下官聽說禦史大人要來巡查,就派人重新修補了城池,然後找來一群鄉下人扮成城中居民……”曹寶相磕頭道:“求禦史大人不要彈劾下官……”


    “哼!”金蘭甩了甩手,繞到衙門後麵,果然看到牆上有一個新補的地方,他用力一腳踢過去,剛剛補好的泥牆頓時就塌開了,露出一個狗洞來。


    “還真是如此啊……”金蘭冷哼了一聲道:“廢物!”


    “下官不是廢物!”曹寶相大哭道:“那白水朱八帶著八千大軍,以下官的實力,如何守得住縣城?別說是下官,就算是總督大人……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下官雖然失陷了城池,但沒有逃出城去一步,就算躲在陰溝之中,也是躲在城裏的陰陽中,算是盡到了守土之責……還忘禦史大人明查。”


    金蘭聽了這話,默默不語,想了許久之後,他才仰麵朝天,歎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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