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國事猶如被醍醐貫頂,這一下終於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他好歹算是一個正直之人,一旦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忍不住就自我批評道:“都怪我,當初剛上黃龍山時,楊洪千戶勸我小心朱八拖延時間,但是我沒有相信他的話,給了朱八這家夥苟延殘喘的機會……現在距離大亂的時間已經不遠,就算杜總兵這時候發兵黃龍山,將朱八一夥剿滅,也終究是耽擱了對付其他義軍的時間,唉……”


    吳甡的臉色頗有點難看:“練大人,你的眼光怎麽就在黃龍山上打轉?現在最麻煩的問題不在黃龍山,而在於整個陝*西的局麵。本官老實告訴你吧,就算這時候杜文煥對黃龍山寨用兵,成功幹掉了朱八一夥,也已經來不及迴轉慶陽府,在慶陽府附近的神一魁無人壓製,必定再反,咱們已經來不及控製局麵了。”


    “什麽?”練國事大驚:“已經不可收拾了嗎?”


    吳甡沉著臉點了點頭:“現在咱們要做的,不是想法收拾流寇,而是得想法從這次招撫失敗的事情中脫掉幹係了。一旦神一魁再起,陝*西必將再次大亂,皇上給咱們的十萬兩內帑全都打了水漂,到時候皇上震怒,不知道多少顆人頭落地。”


    練國事呆然。


    吳甡黑著臉道:“這一次,咱們主撫派肯定要受到重大的打擊,主戰派的武官們,要得意了。就拿這個和你一起上山的楊洪來說吧,你主撫,他卻主張不讓朱八拖延時間,盡快進剿,結果證明了他是對的……等到事情變得不可收拾的時候,主戰派的杜文煥等家夥,把這事兒向上麵一報……楊洪升官發財,你我卻要吃不了兜著走。”


    練國事楞了楞,道:“這個……此事確實是我不對,我受到皇上的處罰,也在情理之中。”


    “胡說!”吳甡怒道:“你以為你一個人犯的錯,就隻有你一個人遭殃?站在你背後支持你的我,也同樣會受到牽連,還有……京城那邊……把你我二人扶上這個位置的幾位大人們,也會被我們拖累著一起受到連累。”


    吳甡說的沒錯,官場是一張龐大的網,一個官員的落馬,往往會帶動一群官員一起遭殃,這可不是“我錯了我受罰”這麽簡單的事兒,而是一人犯錯,一黨都會遭到對手的打壓。練國事和吳甡兩人如果被武官係的人鬥倒,他們兩人背後的東林黨,也會蒙受不小的損失。


    吳甡語重心長地道:“你知道嗎?咱們東林黨的洪承疇大人,這次好不容易因為剿匪立了點功,馬上就要被皇上升官了,他的晉升將為咱們東林的地位鞏固帶來巨大的好處,如果在這節骨眼的時候,他被咱們的事牽連……”


    “那……那要怎麽辦?”練國事被嚇得有點呆。


    吳甡將臉色拉得極沉:“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盡力撇開一切關係……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別人的頭上……招撫的事是由三邊總督楊鶴提出來的,咱們就把招撫失敗的最大責任推給他,讓他背黑鍋去。至於黃龍山這檔子事兒,也必須想法壓下……尤其是楊洪此人……必須封他的口。”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臉色變得十分猙獰難看:“咱們想點辦法,拖一拖杜文煥的後腿,讓他接下來進剿黃龍山的時候失利兵敗,那麽黃龍山招撫失敗的事,武官們也不敢再多說半句廢話……”


    練國事聽到這裏,內心深處的那一點點正義感,忍不住就躍動了一下,他大聲道:“不行!吳大人……這樣做是不對的!推卸責任,豈是大丈夫所為?陷害同僚,也是無恥之舉。拖軍隊的後腿,故意害杜總兵戰敗,更是下流之極的做法,會害得士兵白白送命,下官……下官不同意這樣做。”


    “那你有什麽好辦法避過這次危機?”吳甡冷冷地道。


    “我……下官沒有!”練國事將脖子一梗,認真地道:“雖然下官沒有辦法,但是不能說謊,不能故意陷害別人……既然楊洪大人提出了正確的意見,那他就有功,是下官給他搞砸的,那就由下官一力澄清……請大人放心,下官會極力在皇上麵前扛下所有的責任,不讓你們難做……”


    操,書呆子!吳甡在心裏暗罵:既然你要犯傻,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吳甡轉過身去,從桌上端起一杯茶,借著轉身的動作,將袖子裏的一包藥粉,抖在了茶裏。當他把茶水遞到練國事手上時,臉上居然掛起了一個慚愧的表情:“練大人……呃……剛才你這一番話,說得正氣凜然,使本官深感羞愧,你說得對,陷害別人是不對的,本官……會和你一起承擔……”


    練國事不知是計,接過茶水來一口喝下,然後揖道:“吳大人,下官先告辭……呃……咦?”


    他捂著肚子退了兩步……伸起一隻手,指著吳甡:“呀……呀……你……你……”


    噗通一聲響,練國事清瘦的身軀摔倒在地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生命的光輝從中飛快地逝去……臨死前的一瞬間,他好想好想問一句:咱們東林黨,真的是一心為民,忠君愛國的麽?


    吳甡看都不看倒下的練國事一眼,對著身後的心腹親兵道:“把這家夥拖出去,就說他在黃龍山寨裏被朱八一夥下了慢性毒藥,一迴來毒發身亡了……另外……找幾個手底下功夫過硬的好手,去把楊洪那廝給做掉……”


    心腹應了一聲,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這心腹又跑了進來,急報道:“大人,不好了,楊洪那家夥真是個鬼機靈,他剛才已經快馬加鞭迴西安去了……”


    “什麽?”吳甡大怒:“那你還在這裏站著做什麽?趕緊給我帶人追到西安去,提楊洪的頭迴來見我。”


    “大人……在西安府城裏明目張膽的動刀子,隻怕不妥……”那心腹急道:“咱們手腳再幹淨,六扇門的捕快也能查出些珠絲馬跡來……”


    “怕什麽?殺個小小千戶,以咱們東林黨的後台,還按壓得住……快去……多帶幾匹馬,趕到楊洪前麵去,別讓他有機會和任何人說話。”


    “是!”那心腹再次飛奔出去,不一會兒,幾騎快馬就離了白水,向著西安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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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洪單人單騎,飛奔在迴西安府的官道之上……


    臨行前杜文煥那幾句話,一直在他心裏迴旋著:“……書呆子們的臉丟大了,你去準備好彈劾練國事的奏章……等我剿滅了朱八,咱們主戰派就占了全功,到時候借著立大功的機會拿出你的奏章,給主撫派致命一擊,保準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他翻來覆去地想著這幾句話,不知道為什麽,心底裏一股冷氣,慢慢向上升騰。


    想著想著,朱元璋說過的那幾句話,又開始在耳邊迴響:“不想死就留下落草為寇……想死就迴去……”


    這幾句話,在他心裏翻來覆去,使得他的胃部一陣又一陣地痙攣,仿佛唿吸都困難了起來。


    “杜總兵和他身後的主戰派,想要借這次的事掃東林黨的麵子?東林黨會乖乖的挨著麽?”楊洪在馬背上不禁就這樣想:“如果東林黨想要躲過這次危機,他們會怎麽做?”


    如果我是東林黨,當然要先幹掉證人……隻要沒了證人,大官兒就隻能翻翻嘴皮子,誰也撂不倒誰……若是證人活著,就能成為致命的武器……所以……絲!東林黨要先殺我?


    不會吧,練國事這麽正直的人,他應該不會殺我才對吧……楊洪的後背都被汗水濕透了。七月的天氣又十分燥熱,這樣的狀態,真是無法再做行何事。


    正好,路邊出現一個小水塘,塘水還算清澈,塘邊還長了一圈長草,是個洗澡的好地方,他翻身下馬,把馬趕到一邊,鑽進長草叢裏脫衣服,想進水塘裏洗個澡,去掉一身汗味兒,也讓頭腦清醒一點便於思考。


    花了老長的時間,他才洗完了澡,楊洪從塘裏出來,鑽進長草叢裏穿衣服……


    正在這時,官道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楊洪忍不住從草叢裏張望出去,隻見七八名騎士快馬加鞭,從官道上一掠而過。這幾名騎士穿著布衣,看起來像是普通人,但是楊洪這種打過仗,殺過人的軍人,卻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一股子殺氣……那是崩緊了神經,隨時準備出手殺人的家夥獨有的氣勢,從眼神、動作、甚至氣息上都滲透出來……森森然的冷。


    “咦?好像我見過其中一個家夥,那是吳甡的心腹隨從……”楊洪想到這裏,全身一僵:“他們是來殺我的?我操!”


    不行,我不能迴去了……若是迴西安,隻有死路一條……


    楊洪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向著西安府的方向張望了兩眼,又向著黃龍山的方向看了看,這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也是兩條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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