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豪司馬相如


    “武帝時文人,賦莫若司馬相如,文莫若司馬遷。”


    這是魯迅先生《漢文學史綱要》裏的一句評述。其實,這隻是就文體而言。若論長久的價值,司馬相如拍馬也追不上司馬遷。


    王國維先生說,一切文學,吾愛以血書者。司馬遷的文章是沾著血來寫的,司馬相如的卻總有垂涎的舌頭阿諛舔出來的嫌疑。


    比如《古文觀止》裏選的那篇《上書諫獵》,勸漢武帝別總是打起獵來不顧一切,要為了江山社稷愛惜自己的身體,真是肉麻到極致。


    當然,這也不能全怪司馬相如,因為文人的獨立人格,是要靠錢來撐腰的,經濟上不獨立,那麽其人格、文格很難獨立。


    司馬相如家裏並沒有什麽錢,所以四處寄食。梁王劉武雅好文學,司馬相如就曾做他的賓客,得到他的優待。劉武死後,司馬相如失去依靠,於是離開梁國,迴到四川臨邛老家,清貧度日。


    沒有男人可以依靠,隻好依靠女人。臨邛縣令王吉是司馬相如的好友,他得知蜀地首富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新寡在家,便有心撮合她跟司馬相如。文君才貌雙全,相如苦無機會。於是王吉與他商議,兩人動了一些心思手段。


    古時通訊不像現在這般發達,因此司馬相如雖文名遠播在外,但並不顯於老家。所以王吉首先要做的就是為司馬相如造勢。王吉將司馬相如請到臨邛都亭住下,每日都去拜訪,相如卻稱病,隻是一個閉門不見。這本是兩人安排好的戲碼,王吉當然不會生氣,反而更加恭敬,拜訪得更勤了。因此蜀地所有人都知道這裏住了一位貴人,連縣令的麵子都可以不給。


    消息傳到卓王孫耳朵裏,他也對司馬相如起了好奇心,於是設宴延請司馬相如。做戲做全套,所以司馬相如繼續裝病,直到好友王吉救火一般趕來相迎,司馬相如才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走出都亭。


    這一下,所有人都見識到了司馬相如的風采,暗暗為他叫好。司馬相如仿佛沒聽見,持重地隨著王吉到了卓王孫家,人們心裏對他愈發敬重了。其實這份持重也是裝出來的,因為司馬相如文采雖好,下筆時亦文思泉湧,但卻跟韓非子一樣,有些口吃,所以“一動不如一靜”,沒想到反收奇效。


    縣令親臨,酒宴的氣氛逐浪而高,喝到差不多的時候,在王吉的強烈要求下,相如鼓琴助興。人們這才知道原來相如還身懷琴藝。其實,王吉和司馬相如早就打聽好了,知道文君也是個愛琴之人。酒宴上女兒家不便見客,要接觸美人,隻好以琴挑之,將款款情意化作樂符送到她的心坎裏。司馬相如彈了一曲《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司馬相如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這是在向心中的伊人示愛。這伊人是誰呢?當然就是躲在簾後的文君,除了她,大概沒人能明白司馬相如在唱什麽。


    她將簾子輕輕掀開一角,文君看到了伏在琴上的相如,一下子就被他俊朗的外貌所吸引,更見他那閉目鼓琴,陶醉而不自知的樣子,心中越發地喜愛。她哪裏知道,這一切都是司馬相如的表演呢!不止如此,司馬相如更通過仆人將自己的愛意傳達給文君,文君心裏便有了計較。


    於是當晚宴席散了,文君就偷偷離家,隨著司馬相如私奔了。


    可謂是真正的一見鍾情啊!


    隻不過男方早有預謀罷了!


    通過這一舉動可以看出來,文君並不是傳統的嬌小姐,否則哪裏會有這麽果決、大膽呢?


    文君隨著司馬相如迴到家裏,卻在他們家隻找到了四堵牆和一扇窗,心想:難道相如這個翩翩佳公子就在這麽簡陋的小屋裏,品行高潔得過分了吧?


    這樣的日子久了,相信誰也受不了,何況是卓家大小姐。於是他跟司馬相如提議,不如迴到卓家附近,邀娘家人來扶持一下?於是兩人變賣了能賣掉的一切,收拾細軟,迴到臨邛,開起了酒肆,卓文君親自當壚買酒,司馬相如親身端茶遞水。


    自文君跟著相如私奔,卓王孫大感麵上無光,遂發出話來,再不認文君是女兒,從此之後父女之情一刀兩斷。如今女兒當壚買酒,叫他顏麵盡失,隻能躲在家中,不肯出去見人——他的眼睛受不了別人含笑的目光,他的後背也受不了別人的淩空一點。


    親戚朋友卻坐不住了,紛紛來勸卓老——這樣僵著,他們是賺足了酒錢,你的麵子就能保住了?他們賣的哪裏是酒,分明就是你的麵子啊!卓王孫聽了此番話咬了咬牙,終於認了司馬相如這個女婿,補辦了婚禮,司馬相如賺了個盆滿缽滿。


    嚴格說來,司馬相如是個吃軟飯的。這碗軟飯是卓文君心甘情願給司馬相如吃的。對卓家來說,司馬相如這碗軟飯不過是九牛一毛,並沒有什麽損失,這也算社會財富的再分配。


    軟飯吃到一定的量,司馬相如開始爆發了。有一天武帝讀到《子虛賦》,深為其瑰麗文辭、浪漫想象所打動,讀來讀去愛不釋手,還以為是古人所作,深恨自己生得太晚,不能與之秉燭臥談。這時為武帝管理獵犬的狗監、蜀人楊得意說,《子虛賦》的作者司馬相如,就是臣的老鄉。


    武帝沒想到《子虛賦》的作者還活著,非常高興,於是一紙詔書將司馬相如從蜀地召了過來,拜為郎官。其實景帝時,司馬相如已經任過此職,不過景帝的生活顯然沒有武帝那麽豐富多彩,他不愛文賦,司馬相如一身文采毫無用武之地,於是投奔了梁王劉武。


    現在“文友”武帝當國,司馬相如的春天來了。相信當長安飛來的駿馬和詔書來到卓王孫家門口的時候,這位靠著冶鐵發家的大商家心裏定然是別有一番滋味吧。


    說來也怪,相如大作流傳後世者甚多,但最有名的《長門賦》偏偏很有問題。問題在哪呢?


    原來這《長門賦》寫的是武帝的第一任皇後陳阿嬌被廢後的淒楚和無奈。據說這是阿嬌奉了百金托相如寫的,希望可以以此博迴武帝的歡心,武帝讀了《長門賦》,果然十分感動,想起了舊時歡愉,於是阿嬌複得寵幸。


    無奈何,曆史上的阿嬌是沒有這等好命的,所以司馬遷為司馬相如做傳,也沒提到《長門賦》的事,所以《長門賦》很大可能隻是出自後人的偽托。


    不過這造假造得比真的還真,或說比真的還好,這位司馬相如的影子理當含笑九泉了。


    司馬相如的才華不僅僅限於文學的,他在政治上也不無建樹的。“西南夷”是我國古代雲貴川西南少數民族的統稱。武帝曾拜唐蒙為中郎將,率千餘人的戰士、萬餘人的輜重隊伍赴西南通夜郎。夜郎等在巴蜀之南,故被稱為南夷,而巴蜀以西的邛都等國得知夜郎受了漢朝的貨物賞賜,眼紅之下也來主動請朝。相如是蜀地人,武帝遂任命他出使西夷。司馬相如歸來向武帝匯報說,邛都等西夷,較之南夷離蜀地更近,更容易開道與之相通,況且秦時已在此設置郡縣,後來陳勝發難,天下大亂,西夷遂趁機獨立,若我們現在重置郡縣加以管理,會非常方便。


    武帝的遊戲和興奮點大多都在地圖上,所以看著自己的地圖又拓展了一分,就非常高興,他聽從了司馬相如的建議。從現在往迴看,司馬相如對我們祖國現今格局的形成,是出過力的。然而他為人太過輕浮了,在出使的路上不斷收受賄賂,最終給人彈劾,罷官迴家。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假如沒有一個經濟獨立基礎上的文人圈子,假如沒有一個一般水平以上的讀者群體,文人的毀譽都不能,或至少短時期不能由自己決定的。假如司馬相如真能明白這個道理,也該無所計較吧。


    其實人生本來空蕩蕩的,就算得了千古文名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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