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罐紅油,堪稱神來一筆。


    原本還對鍋裏兔肉有些興趣的阿玉,瞅見這一幕,頓時對那老頭有些埋怨,柳眉微蹙,青蔥玉指,撚起一枚青瑩如玉的葡萄,塞入口中。


    徐修竹自然也顧不上什麽禮儀,咧嘴一笑,下筷如飛,吃的那叫一個暢快。


    夏澤跟何煦看著那滿鍋紅湯,心中打著鼓,轉頭一看,吳騅表麵上裝的若無其事,實際上鬢角處溢出了絲絲冷汗......


    始作俑者盧衣巷,長長筷子在紅油上一劃,夾起幾片蓋著鮮紅色的鹿肉,投入口中,大快朵頤。


    一碗晃蕩烈酒,龍吞入腹,有晶瑩酒滴從口邊滑落,老人一抹嘴,嘴中發出啊的暢快聲,那叫一個豪邁!


    盧衣巷看著對麵三個遲遲不下筷子的三人,哈哈大笑,拍拍手,樓下恭候多時的兩個店小二,穩穩的端上來一個比先前還要大的銅鍋,爐底炭火燒得正旺。


    老人朝著臉扇了扇風,那有些褶皺的臉,不知是因為烈酒還是辛辣的紅油,有些漲紅。


    本來夏澤等人已經盼來了黎明的曙光,這老頭非得在這個時候補上一句:“知道你們外鄉人,初出江湖,吃不得辣,就讓小二多備了一份清湯,想著逗逗你們,如今看來這菜吃不得,這酒怕是也白備咯。”


    這句話,在吳騅看來有些本末倒置,稍稍冒犯,


    徐修竹端起酒杯,笑道:“我師傅做慣了那酒桌上的霸王,一上桌,不管來人是誰,難免口無遮攔,我這做徒弟先幹了這杯,算是賠禮,諸位請便。”


    夏澤聽得真切,臨了,他說了句感情深一口悶,剩下半句,即便是未曾下過館子的何煦都聽過,感情淺舔一舔唄。


    他攔下徐修竹舉杯的手,說道:“相逢即是緣分,我先敬諸位一杯。”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就沒有推辭的可能了,於是夏澤這個酒席主人家,端起酒碗,大義淩然,一飲而盡。


    一股燒紅炭火般的灼熱,攀上喉嚨,全身上下血脈僨張,頃刻間已經將那股酒氣傳遍四肢百骸。夏澤甩甩腦袋,企圖甩掉那股眩暈感,片刻後,咧嘴一笑,臉色紅潤,已有三分醉意。


    盧衣巷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夾起好一塊羊肝,就往夏澤碗裏放,樂嗬道:“好,能喝酒,是個好漢,吃菜吃菜。”


    夏澤被酒氣一熏,十分神智少了四分,毫無防備的就夾起那塊紅肉往嘴裏放,不消片刻,辣的大汗淋漓,直抽冷氣。


    吳騅看的心驚膽戰,心中埋怨夏澤平日與人廝殺之時倒是殺伐果斷,有勇有謀,怎麽到了這酒桌上就這麽實誠呢!


    正躊躇,那焉壞焉壞的老頭,便眯著眼笑著看向吳騅,舉著杯,杯子要比吳騅手中杯子矮上幾分。


    “吳山神,久仰大名,不曾拜會,今日有緣,盧某先敬您一杯,我幹了,您隨意。”


    心知來者不善,吳騅嘴角藏下冷笑,輕輕一碰之後,果真隻是隨意在嘴邊輕輕一抿。


    這種酒局,他還是雲溪鎮土地的時候,早已經經曆了不下上千次,哪一次不是他位列最高處,哪一次不是想要攀上他這個高枝的四方精怪,卑躬屈膝,輪番罰酒。


    今日輸就輸在,與他大道息息相關的夏澤,認他盧衣巷是個前輩,這一來二去自己的輩分不說比他高到哪去,至少持平。


    這老頭分明是欺負我家主公不諳酒局深淺,擱這以大欺小呢。


    還有這看似憨厚老實,打著圓場的徐修竹,明眼人看不出,可在他吳騅這個酒桌悍匪心底,看的跟明鏡似的,實際上與他師傅打著配合呢。


    他吳騅不得不說,就這酒桌上,他自認為是各位的祖宗,說什麽都得幫夏澤掙迴點麵子。


    怎料原本縮在一旁吃著蔥醋雞和花生米的何煦,抬起頭,狐疑道:“老吳,你怎麽不吃這紅油火鍋,不合胃口嗎?這還有個清湯的,不必害羞啊。”


    “這小子......到底是哪一邊的啊,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要不是他和夏澤挨的近,以他當土地那會的脾氣,沒準這迴何煦已經被他丟出窗外了。


    “哪的話,主次有別,主公未動筷,不敢僭越。”吳騅淡笑,勉強維持著仙人儀態。


    “上了酒桌就沒有主次之分!老吳!別客氣啊!”夏澤借著酒勁,夾起一塊肉放入他的碗中,已經暈頭轉向,敵我不分了。


    吳騅萬念俱灰,拿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一口下肚,丹鳳眼眸眯成一線,安詳地像是要就此圓寂,汗如雨下,默默坐在原位,一言不發,已經沒了仙人氣度。


    眾人哈哈大笑,飯桌上,除了阿玉,其餘人等默契的去吃那一鍋飄著紅油的火鍋,還別說,這烈酒還就得配上這辛辣的火鍋,才能喝出味。


    隻是夏澤自練拳之日起,喝的酒水,比這醇厚的有,可要說到暢快,從未有哪一壇像今日這樣。


    不過他和何煦說到底還是吃不慣辣的,邊吃邊擦汗。


    盧衣巷傻樂道:“瓜娃子,吃不了就把紅油別開不就成了。”


    最後還是阿玉貼心為他和吳騅何煦盛起一碗純白色的湯水,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何煦看了夏澤吳騅飲酒的模樣,心中豔羨,剛要伸手去那那一壇酒倒入碗中,結果搖搖晃晃的夏澤,手一捋,將那壇酒放到了更遠處。


    “毛都沒長齊,喝什麽酒,毛長齊了再說。”徐修竹笑道。


    何煦有些掃興,拿起湯勺,往碗裏舀了好大勺辣湯,隻一口,快要流出了悔恨淚水,好辣,還燙,借著眼角餘光,他掃了一眼,徐修竹、盧衣巷、還有吳騅,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何煦小口啜飲,變成了悍不畏死的牛飲,然後強忍著火辣辣的疼痛,一抹嘴。


    掌聲雷動,其中以吳騅最為捧場,然後迅速以迅雷之勢把何煦湯碗裝的滿滿當當,堆起滿臉笑意:“少俠果真豪邁,再來一碗!給盧老前輩開開眼。”


    何煦轉過頭,充耳不聞,沒曾想徐修竹給他夾了一塊煮的酥爛的兔肉。


    徐修竹故作驚訝道:“聽說先前你在鎮上用我教的拳法,以一敵多,甚至不落下風?”


    何煦一聽這話,來了興致,跳下板凳,轉過身歎了口氣:“唉,本想著深藏功與名,沒想到還是走漏了風聲,做英雄,寂寞呀。”


    滿座麵麵相覷,無人應答,徐修竹沒忍住朝他屁股上輕輕踹了一腳。


    他轉過頭白了徐修竹一眼,拍拍屁股,然後胸脯拍的悶響:“沒錯!但是跟修竹大哥教的拳法關係不大,有個兩成吧,主要還是小爺我天資聰穎,是萬年難的一遇的練武奇才,今天要不是夏澤來的快,我把他們痛扁!”


    有一粒花生米,從夏澤手指上飛出,以極快的速度彈在何煦腦門,後者哎呦一聲,捂著腦門。


    何煦看著夏澤若無其事的喝著酒,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這火鍋是不錯,可惜啊,沒有驢肉,小鬼,之前在桃溪寺,我可是幫了你出了不少風頭的啊,你那頭小毛驢......”徐修竹一臉壞笑,朝著樓下馬棚的小白驢,努了努嘴。


    “誒不行!不許你動我的小白!”何煦跑到窗邊,街麵上正好有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彈起琵琶,唱腔動人。


    他跑下樓,來到那女子身前,那女子模樣並不出眾,但是耐看,越看越有味。醇酒巷子人來人往,都是些喝花酒或是單純獵豔的,像少女這等清湯寡水,攤前自然是門口羅雀,冷冷清清。


    何煦便一個人蹲坐在地,兩隻手靜靜撐在下巴上麵,聽那女子唱曲,聽著聽著,何煦咧嘴一笑。


    這曲子他和何夕以前天天唱,再熟悉不過了,便開口跟著一同起調。


    女子眉眼間有些驚喜,沒有惱怒於何煦的添亂,歌喉愈發清脆婉轉,很快便有不少酒客遊人,被歌聲吸引,聚到這邊。


    其實少女嗓音,算不得太好,甚至比不上何煦,來到此地觀看的人,大多是覺得何煦這下娃娃唱的有模有樣。


    女子身前的瓷碗,叮叮咣咣的響起一陣陣銅錢落碗聲。


    等到一曲唱罷,人群散去,女子數著碗裏的銅錢,足足有有三十幾枚,高興的直掉眼淚。


    何煦看著這少女磨的泛白的衣袖,還有那已經破損但是掩藏的還算不錯的鞋子,心裏一酸。


    不知何時,他的眼睛便和夏澤一樣,偶爾能看到她人心境,少女心湖之中,有這麽一間小茅屋,少女站在灶台前,看著那空蕩蕩的米缸,愁得直掉眼淚,而她身後,有三四個餓得麵黃肌瘦的小娃娃。


    “小弟弟,這錢,分你一半。唱的真好。”少女笑著擦去淚水,雙手捧著十幾枚銅錢。


    何煦笑著搖搖頭,手心捏的發熱的十枚銅錢,往少女碗裏一丟,跑了。


    少女急忙去追,卻看到那個孩子一頭紮進人群,怎麽也找不到了。


    夏澤有些擔心,默默來到窗邊,剛好看到這一幕,這才欣慰的迴道飯桌上。


    盧衣巷熱的敞開衣袖,端起酒杯,眼神癡迷:“此日不足惜,此酒不可無。”


    “天生至神物,與人作華胥。一酌舌本強,二酌燥吻濡。


    三酌動高興,四酌色敷腴。連綿五六酌,枯腸潤如酥。”指尖輕點酒麵,念到這裏,搖頭晃腦,怡然自得。


    酒樓外,兩處屋簷,一左一右,各站著一位男人,一胖一瘦。


    胖的那位高足足兩丈,豹頭環眼,袒胸赤足。


    瘦的那位,穿一身金甲,一手持斧鉞。


    四麵八方,是舉著火把的人群,湧向夏澤所在的酒樓,陣仗極大,嚇得滿巷子的酒客花魁,心驚膽戰。


    “我去應付,公子稍等片刻,阿玉去去就迴。”阿玉站起身,理了理鬢角發絲,腳尖輕點,跳出窗外。


    “讓吳騅助你一臂之力?”夏澤問道。


    “不勞煩吳山神了,這等雜魚,阿玉一人便能應付。”


    一胖一瘦,看到窗內走出個絕色女子,有些震驚,而那個胸膛上長滿黑毛的胖子,眼神貪婪。


    “都多餘了。”阿玉伸出雙手五指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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