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聲已過六七遍了,荷花巷夏澤祖宅內。


    一胡子斑白的老人,正跪坐在地,顫顫巍巍,雙手搖扇。


    太師椅上那女子睡意正濃,身姿豐盈,白皙細頸下峰巒團聚,左手攆著一個仙家果品青楴,翻身的功夫,霎時春光乍泄,那老者卻是頭也不敢抬,生怕一個不小心,褻瀆了這位神仙姑奶奶。


    老者右眼血肉模糊,正是因為先前觸怒了林露清。


    老者旁邊,有一名相仿年紀的老婦人,雙手輕錘女子小腿,小心翼翼,不輕不重,身穿一件華貴鳳舞衣袍,隻是袖口處破爛不堪,隱隱有金色光芒自破洞處溢出,眼神中充滿著憤懣,與哀怨。


    往雲溪鎮外西出十裏,有一棟氣勢恢宏的土地廟,不是一國君主承認的正統山神,而是一座私下受百姓香火的淫祠野祀,二人正是坐鎮其中的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兩隻日精月華所孕育的精美,不知是何故,在此地修煉成型。


    不受兩國山嶽正神所管,不受天地規矩所製約,屬於靈氣淡薄的無主之地,二人占據此地已有三百餘年,養尊處優,土皇帝做派,方圓百裏的野怪精魅,開啟靈竅修煉成人身,需帶著厚重的禮品上門致謝,如若不肯,輕則要被套上“緊箍咒”,處處被針對;重則身死道消,曝屍荒野。


    少女白皙腳腕處,一鼎獸首香爐內,巴掌大的紅色精魅緩緩探出頭顱,化作嫋嫋青煙,而後就是一股言不清道不明的清香,香爐內焚燒的是一種某種精魅身軀研磨製成的香料,具有安神入眠的功效,在市麵上廣受朝堂命官家眷青睞,價格也是相當的駭人。


    而紅色精魅,被稱作焚香小鬼,先天屬火,無需主人家親自點火,常年居住在香爐內,以香灰為食,是雲溪鎮外二十裏的某座山頭,一隻大熊修煉成型的妖物拜山門之時奉上的。


    女子手中櫻桃狀果子從指尖滑落,掉在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碟子上,一隻身形與先前那隻無異的藍色光頭精魅,正彎腰從布袋中掏出一個個果子。


    紅色精魅所化煙霧漸漸虛幻、縹緲,不知不覺間繞至少女身後,血口一開,雪白獠牙鋒芒畢露!


    土地公看向那個眼神怨毒的蠢婦,胸腔之中那個暴跳之心驟然墜入冰窖,眼神示意那個婦人切莫輕舉妄動!


    先前他是領教過這個少女的厲害的,還為此失去了一隻眼睛。


    四個時辰以前,十裏外的土地廟,正在舉辦一場極其奢靡、賓主盡歡的宴會。


    賓客多是些附近山頭兇名赫赫的精怪,推杯換盞,言語之中盡是溢美之詞,宴會的主人,土地公公與土地婆婆,誌得意滿。


    早些年有幸與大周某位樞密院左仆射搭上了關係,這位左仆射傳信密報,大周大齊兩國積怨已久,兩方表麵上俱稱一團和氣,實則都在暗地中積蓄兵力,不出三月,必會有一場血流成河的大戰在此地爆發。


    大齊當前君主年歲已高,將朝堂之事盡數推脫給身旁親信之人,醉心於書法美色,不能自拔,以至於文臣獨攬朝政,讓手底下的武將好一通憋屈,按照那位左仆射的推演,兩國征戰,大周的勝算顯然是要勝過大齊。


    不出意外,一場哀鴻遍野的屠殺將在雲溪鎮發生,在那之後大周君主便會用賜田十頃,讓天下名師在此開辦書院,招收各地學子來此求學,以此粉飾太平。


    屆時就會有一位山神名正言順的坐落此地,此事事關吳騅是否能塑造金身,榮登山神之位。


    不用受罡風吹拂,三災之險,從淫祠野祀躋身受正經香火的廟堂。


    他煞費苦心討好那位左仆射,後者私囊鼓脹一口應允了下來。


    酒過三巡,那位春風得意的土地公突然雙手捂頭,麵若金紙,慘叫一聲,將案桌上的瓜果、吃食、酒器悉數打翻在地。


    連帶著那個衣著華貴、皇後扮相的土地婆婆,四肢抽搐、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一位牛蛙修煉成型的精怪想要借此機會,諂媚一番,剛要走上前關切幾句,就被如若瘋狂的吳騅一拳打碎了頭顱,血漿蹦出。


    那位婦人雙眼通紅,亦是慘叫不止,血口一開如水牛大小,一口吞下三隻坐席之上的人型精怪。


    土地廟宴會之上,一片慘狀,宴會賓客四處逃竄。


    金色的電光在吳騅與那婦人周身環繞,風馳電掣間二人就來到了夏澤祖宅,眼前出現一位樣貌絕美的少女,手中捏著一張金色符籙,使的大概就是所謂的拘神術了。


    吳騅迴想起剛才的慘狀,身軀與魂魄深處都傳來難以忍受的痛苦,再度以眼神示意那老婦人不可輕舉妄動。


    這土地婆婆在此地界三百年間,仗著自己的威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若是有誰惹怒了她,這位睚眥必報的土地婆婆便會變著法子讓那人生不如死。


    她何時受過這等窩囊氣,於是不顧阻攔向著少女施起攝人魂魄的法術,怎料那女子微微一笑,將手中金色符籙輕輕一攆,婦人袖中血肉立時墜落於地,這是何等的痛苦,還連累吳騅一並受罰。


    土地婆婆心中冷哼一聲,這來曆不明的小妮子可真是狠毒,僅僅一合就讓她兩百年的修為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先前那番隱忍就是為了讓她放鬆警惕,想來那少女之所以能將她玩弄於鼓掌,完全是倚仗那一張金色的拘神符!


    讓她這個尊貴的地仙娘娘當了一迴丫鬟,親自捶腿,羞殺我也!


    老婦人再也按捺不住,示意那名紅色精魅立即動手。


    電光火石間,紅色精魅身形凝固,口中銳利獠牙齊齊向外刺出,直取那少女纖細白皙的脖頸。


    吳騅眼見阻攔不了,腦海之中響徹了一句怒罵,愚蠢的村婦,穿著龍袍不像太子,針眼大小的格局,今日真是被她害死了。


    敢在他人臥榻之處酣睡之人,會毫無防備的將破綻賣出嗎?


    更何況是一名會使拘神符籙的煉氣士!


    果不其然,少女嘴角一翹,食指一彈,頃刻間那紅色小鬼噗嗤一聲,頭顱炸裂,化作漫天血霧,頭顱之下的身軀還在不停的抽搐。


    林露清將手一撥,頭頂的血霧消散於無形。


    老夫人心中巨震,剛想化風而起,慌不擇路間一頭撞在屋頂之上,密密麻麻的金色古樸符籙在房屋內亮起,那老夫人怪叫一聲被彈迴地麵,蛇狀電流在身軀之上遊走。


    萬念俱灰下,婦人磕頭如搗蒜,土地公吳騅亦萬分惶恐,跪地磕頭,“仙師饒命,仙師饒命!”


    少女神情玩味,將一顆仙家果子丟進嘴裏,閉目養神。


    “哦?饒了你?本姑娘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想活命可以,但是隻能活一人,你來選。”


    吳騅麵露難色,看著地上涕泗橫流,痛徹骨髓的夫人,長歎一聲。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畢竟是朝夕相處了三百餘載的老太婆,就是平日裏自己由著她的性子,才讓她養成了這等不識大體的德行。


    吳騅頷首作揖,畢恭畢敬的哀求道:“仙師在上,小的願將百年積攢錢財連同山頭一並奉上,還請仙師饒了我與這老太婆性命,仙師的大恩大德,小的一定銘記於心,永世不忘。”


    太師椅上,少女再次手指微彈,而後砰的一聲,一陣罡風吹過,土地公吳騅右手袖管處,空空如也。


    金色的血液自袖口處滴落在地,吳騅疼得抽搐,卻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我讓你選,不是讓你和我談條件。”,林露清睜開眼睛,麵若寒霜,“你是如何覺得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再選一次,這次換你選,最後一次機會,別選錯了。”


    地上那老婦人聽聞此言,喜極而泣,如獲大赦,趕忙說道:“請仙師饒我一命,老奴願生生世世,做牛做馬,不敢有絲毫怨言。”


    言外之意,她活他死。


    吳騅沒有說話,一顆早已蒙塵渾濁不堪的道心緩緩零落。


    心中感歎:“死到臨頭了你還是這麽蠢啊,老太婆。”


    土地婆婆的神情凝固了,林露清正一點一點的將手中那道金色符籙一點一點揉成一團。


    老婦人的身體魂魄似有感召,在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聲,不斷的彎曲,對折,變成散落一地的金粉。


    “喲,教訓下人呢?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啊。”


    門外,木桃自屋簷上緩緩落地,像是一隻輕盈的雲雀,迅速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與鬢角。


    林露清心念一動,便知曉這木桃多半是為了昨天那件事上門討個說法的,也好,順便了卻因果,她還真沒怕過誰。


    推開門,客氣的問了一句:“有事?”


    木桃聽聞此言,嗤笑一聲:“打一架?”


    林露清眼見她開門見山,也不廢話:“也好,那便打。”


    纖纖玉手繞至腦後,木桃取下一把金色簪子,滿頭青絲瀑布一般落下,垂在腰間。


    再一翻手,一柄五尺長的雁翎四麵劍被她握於手中。


    這柄劍相對木桃來說,有些長了,因此她將劍鞘製地,步子往前輕輕一躍,伴隨著冰冷寒光與清脆劍鳴,鋒芒畢露。


    相較之下,林露清就顯得低調了稍稍,右手一探,一柄劍身赤紅的長劍被握在手中。


    “打之前問一句,你是為昨天被我打傷那小子來的?”


    青衣少女持劍而立,眼含星辰,笑容如三月春水,“一半一半吧,我木桃以後可是要做九州第一劍仙的呀,要揍誰從不挑日子,想打就打!”


    二人身形暴漲,一躍而起,針尖對向麥芒。


    轟隆一聲,雲溪鎮亮如白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吞天妖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白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白郎並收藏吞天妖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