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淺淺抿了一口,才道:“這個勢力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複雜且神秘,他們的思想和我們完全不在一個可以理解的層麵。”


    “在他們的認知和規則裏,一旦被抓住就等同於死亡,最好的法子就是在暴露的那一刻進行自我銷毀,就像陳崖香那樣,置之度外,生死彈指之間。”


    “即便是最後逃了出去,他們也不會被那個勢力接納,並且為了保證秘密還會對他們進行追殺。”


    “他們的意識裏沒有接收過等待救援這樣的命令,也不需要同類來拯救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求死。”


    解雨臣對那些人十八般武器全上了一遍,也沒問出什麽,僅僅排除了其他盤口安插進來的眼線,畢竟正常人的腦迴路和那些人的區別實在太明顯。


    這樣的洗腦方式可以說是非常殘忍,在他們幼年思想還未形成健全體係的時期,不間斷的進行意識摧毀與重鑄,被迫將自己的意識與人類層次分割開來,直到造出上層想要的,被控製思想的活的傀儡。


    他們始終覺得自己的意識是淩駕於尋常之上,冷漠而又狂熱的追逐著一個目標——終極。


    這樣的訓練方法殘忍而有效,當所有成員的思想都被控製融合,組成的團隊將十分龐大且難以對付,幾乎是無堅不摧。


    曾經的張家也是如此,隻是在後來漫漫曆史長河的衝刷下,新時代與舊思想碰撞,在有心人的引導下,組織內部開始分裂,直至外殼瓦解,神秘龐大的張家徹底覆滅。


    吳邪也深刻意識到,自爺爺那一代以來,他們要對付的究竟是怎樣棘手而恐怖的存在,這是一盤貫穿了三代人命運的詭譎棋局。


    如今上一代的執棋人將詭辯莫測的棋子交到了他的手中,接下來的每一步落子都至關重要,一步下錯,則滿盤皆輸。


    ——


    八月中旬立秋後的某一天,時逢末伏,還有五天就是中元節。


    天氣依然炎熱,不過昨晚下了一場暴雨,清早的空氣格外舒爽。


    吳邪洗漱完叼著一塊巧克力,推出自行車從吳山居門口騎出去,繞著西湖騎了一圈鍛煉身體。


    從川西迴來後,黑瞎子之前安排的胡吃海塞高熱量高強度運動鍛煉階段從昨天已經正式截止,脫鞋上秤一量,不僅沒增,反而比之前減了五斤,這讓吳邪覺得頗有成就感。


    黑瞎子走的時候滿臉欣慰,卻也沒說下一階段的訓練是什麽。


    難得空閑一天,吳邪邊騎車邊在心裏思索今日鍛煉完應該幹些什麽陶冶情操的事情。


    一圈騎迴吳山居,吳邪良心大發的覺得應該請王盟盟去吃一頓飯,犒勞犒勞他。


    畢竟這段時間自己訓練任務繁忙,有大部分盤口匯總過來的賬目都是他整理了再拿給自己看的。


    停好自行車,吳邪往鋪子裏走去,就見王盟盟迎上來,表情看著有些異樣。


    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王盟盟已經是一個特別沉得住氣的孩子,如今這表情,表示他今天碰到了他自己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


    吳邪問他,“怎麽了?”


    王盟盟沒說話,指了指鋪子的角落。


    吳邪看過去,窗戶光影投照進來的角落,背對他站著一個人,那人正在翻閱擺在書架上的一些出售滯銷的拓本。


    仔細去看,發現那人的身形他相當熟悉,但是那一瞬間仿佛大腦凝固住一般,他沒有認出來。


    吳邪愣在那裏,好久才迴神,幾乎是急迫的兩三步跑進去,站在他身後,想要開口,卻發現嗓子好似被棉花堵住一般。


    那人轉過頭,淡淡的看著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寂靜如水,同一年前張家古樓山外分別時沒有任何變化。


    吳邪有些狼狽的錯開眼,盯著他放在一邊的背包看了幾秒,深吸了一口氣,才找迴自己的聲音,重新抬眼看著他,“小哥……你……你怎麽迴來了?”


    聲音一出,他就有些憋不住情緒,眼眶有些發酸。


    昔日他們四人一起相處的溫馨畫麵如過電影般一幀幀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往事過眼雲煙,堪迴首已非經年。


    未見故人久,忽爾相逢,俱疑是夢中。


    小哥靜靜的看著他,良久,才開口,“我來和你道別,我的時間到了。”


    他已經完成了想要完成的所有事情,現在還剩下最後一件,本來是不必要的,但他記得和張杌尋的那個約定。


    所以他來了,來進行這趟漫長旅途中是終點也是起點的告別。


    ——


    時至暮冬,藏南墨脫。


    吳邪一行人踩著黃昏的霞光,遠遠的沿著山路走來。


    別誤會,不是什麽浪漫的雪山夕陽美景邂逅,實在是車子半路拋錨了,他們不得不下來步行了五個小時,臨近傍晚才走到縣城,累的一批。


    來這邊之前吳邪特意從手下挑了一個會藏語的夥計,名字叫朗卡,充當翻譯,畢竟藏語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貫通的。


    這次來墨脫他總共帶了兩個夥計,還有一個是性格沉穩些的金河,一直被潘子帶在身邊,算是他的半個徒弟。


    朗卡很快打聽到可以住店的地方,帶著吳邪兩人找到那戶藏民家,安排好暫時歇腳。


    這戶人家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藏人老阿媽,看到他們三個年輕人來借宿,很熱情的打掃屋子燒水做飯。


    吳邪他們自然不好幹看著,便也上手幫忙,其樂融融的做了一頓飯。


    邊吃邊閑聊,知道老阿媽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兒子在邊疆當兵,女兒前兩年畢業後就在大城市當小學老師,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迴來看看。


    大兒子和兒媳都是藏人,就住在和這裏隔著一條巷子的街口,很孝順,每天早上都會來老人家這邊幫忙劈柴打水。


    老阿媽不會說漢話,吳邪有意多打聽一些墨脫的事情,朗卡在一邊兢兢業業的當翻譯。


    然而老阿媽基本足不出戶,一番交流下來,收獲並不大。


    一夜無夢,第二日早晨,吳邪習慣早起,出門散了一圈步鍛煉。


    在周邊轉了轉,迴到院子時就見屋裏多了一對藏民夫婦,和老阿媽之間相處很融洽,吳邪猜測這應該就是老阿媽口中的大兒子巴桑和她的兒媳。


    吳邪本打算打個招唿後就迴屋裏睡個迴籠覺,走進屋子卻看到那對藏民夫婦用很是驚訝的眼神看著他。


    兩人嘴裏念叨著什麽,還互相詢問著確認了一番,隨後熱情的上前和吳邪向老朋友那樣打招唿。


    吳邪腳步一頓,有些納悶,他聽不懂藏語,隻好拉朗卡起來幫忙,“快翻譯一下他們說的是什麽。”


    朗卡和那兩人交流了一番,臉色也有些詫異,問吳邪,“小三爺,您以前來過墨脫嗎?巴桑說他們在一年前就見過你,你還在他們家裏借宿過。”


    一聽這話,吳邪立即就明白,當初在金萬堂跟前冒充過他的那個“吳邪”也來到了墨脫。


    巴桑夫婦並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吳邪並非當時的“吳邪”,依然很熟絡的同他交談,邀請他之後到家裏去做客。


    吳邪告訴朗卡,“你對他們說,我是當初那個人家裏的兄弟,這次來墨脫是為了找人,當初那個人自從來到墨脫旅遊後,就和家裏失去了聯係。”


    朗卡照他的話用藏語重複了一遍。


    巴桑聽完愣了下,先是有些不敢相信,但仔細看後確實發現兩人的神態有區別。


    他對當初那個出手大方的俊秀漢人小夥子映像很深,“那位客人隻在我家暫歇了一宿,第二日就匆匆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後來有沒有離開墨脫,不過我可以幫你們打聽一下。”


    朗卡盡職的將他的話翻譯給吳邪,之後又表達一番了謝意,“有勞了。”


    當天下午,巴桑就打聽到了當初那個年輕人的蹤跡。


    來墨脫的外鄉人想要傳遞信件或者包裹之類的都得去郵局,墨脫由於地理位置偏僻,一年中來往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熟麵孔,所以打聽到那樣一個行事並不低調的人其實也不費事。


    吳邪直覺巴桑口中那個所謂的郵局裏一定會有那個“吳邪”留給他的線索,隨即便和朗卡兩人在巴桑的帶路下找到郵局所在的地方。


    “就是這兒了。”巴桑指了指門口豎著的牌子。


    掀開厚重的毛氈門簾,裏麵的熱氣一下湧出來,裹著悶溫的氣息撲了他們一臉。


    被門簾隔絕的嘈雜喧鬧的聲音也傳進了吳邪他們的耳朵,探頭往裏一看,好家夥,裏麵圍著火爐的那塊地方全是黑壓壓的人。


    被熱氣熏過的毛氈氣味並不好聞,好像燙雞拔雞毛的時候,熱水澆在雞身上時熱氣一下騰起來的那股味道,吳邪蹙了下眉,抬腳走進去,朗卡兩人趕緊跟上。


    屋裏燈泡昏黃,光線很暗,人頭攢動,巴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鑽在人堆裏喝酒打屁吹牛的郵局老板,“嘿,老巴圖,有人找你。”


    老巴圖其實並不老,隻是滿臉的胡子續的長了,顯得年紀比巴桑還要大上一輪。


    他聞言迴頭,眯縫著眼睛,滿臉酒氣酡紅的斜睨一眼站在門口的吳邪幾人,因為背著光,他完全看不清那幾個人是誰,長什麽樣子。


    老巴圖搖搖晃晃的起來往門口走過去,口中嘟囔著:“誰找我?”


    待走近,朗卡上前剛要說明來意,老巴圖忽的歪頭看向一邊的吳邪,眼神似在迴憶著什麽,“這位……我怎麽記得之前在哪裏好像見過你……啊記起來了,一年前你就來過我這裏。”


    “哈哈。”巴桑急忙笑著解釋了一番,“也難怪你覺得眼熟,畢竟長得這麽標誌又白淨的外鄉人很少來到咱們這裏,不過這不是一年前來郵局的那個人了,這是他的孿生兄弟,來這裏就是為了找當初那個漢人的。”


    老巴圖看了看吳邪陌生的眼神,恍然大悟,大笑道:“那你們找錯人了,我隻知道那位漢人曾經跟著陳雪寒去過吉拉寺,後來他去了哪裏我就不清楚了,你們要想知道更具體情況,得去找陳雪寒問。”


    “呶!”他伸手往對麵的鍋爐房一指,“就在對麵,你們去找吧,我就不過去了。”


    “多謝。”吳邪微一頷首,朗卡走在前麵掀開門簾。


    吳邪剛要轉身,餘光忽然掃見了什麽,怔了一下。


    他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立即抬頭看過去,幾個月前同他在雪山分別的人影,赫然出現在了一幅畫上。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小哥,那竟然真的是小哥!


    可小哥遠在長白雪山深處,為何這裏又會出現他的蹤影?


    吳邪瞬間就意識到,這就是那人留給他的信息——一幅張起靈的油畫。


    他當即指著畫詢問道:“巴圖先生,這幅畫是誰留在這裏的?”


    老巴圖一下就笑了,“你的胞兄曾經也問過我這個問題,不過這幅畫的主人並不是我,而是陳雪寒。”


    談話間,忽而聽得幾聲清亮的犬吠,並且聲音在朝著郵局這邊快速過來。


    吳邪下意識扭頭,就看見一個藏族中年男人,手裏牽著一條十分健碩機敏的狼青犬,大步朝著這邊過來。


    那人的目標是很明確的奔著自己來的,吳邪能感覺到。


    但在距離兩米遠的地方,狼青犬突然停下腳步,疑惑的歪頭盯著吳邪看了看,隨即扭頭衝陳雪寒低低的嗚嗚了兩聲。


    陳雪寒原本看到這張貫穿他發呆念想的熟悉的臉時激動非常,可看到月牙的表現,他也頓住腳步,幽深的眼神從吳邪身上掃視了一圈,隨後收迴視線,隻是表情難掩失望。


    像是期待已久的驚喜落空,眼神又恢複了麻木的平靜。


    隨即他牽著月牙走到吳邪邊上,淡淡開口,“你總算來了。”


    吳邪訝然挑眉,“你認得我?”


    “不認得。”陳雪寒搖搖頭,“是那幅畫認得你。”


    說著話鋒一轉,問道:“你也是來找這幅畫上的人的?”


    吳邪看了看油畫,沉默著沒說話。


    “看樣子不是。”陳雪寒笑了笑,轉身往鍋爐房那邊走去,“跟我來吧,他有東西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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