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視線微定,最後還是搖頭,“不,我不需要。”


    傅聞一頓,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拳收緊,隨即綻開一個冷笑,“為什麽?”


    沈良庭輕聲說,“不是因為錢……”


    “那是因為什麽?”傅聞咬著牙說,“沈良庭,為什麽沈文鴻這樣對你,可你還是對他的產業這麽癡迷?還是說你是那種古板一根筋的人,一生的追求不過是父親的肯定?即使他刻薄自私,從來看不上你,也不想要你!可你就是犯欠的要追著他!”


    “你明知道是沈文鴻造成的這一切,你明知道搏浪創立的資本是依靠什麽積累起來的,明知道它過去的不光彩,明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麽,可你不在乎,仍然要這樣做!”


    說到最後,傅聞已經不是詢問他的語氣了,男人的聲音生冷,微微的顫抖、壓抑和憤怒。


    沈良庭讓自己學會承受傅聞的怒火,在傅聞的質問中不表現得懦弱,他挺直肩背,發現除了如此,毫無其他退路。


    “博浪發展至今,已經跟它初始的樣子沒什麽關係了,它是一個新的生命,在這裏工作的人把一輩子的心血都耗費在這裏,它不應該被隨隨便便毀掉,你不明白它的意義。”


    沈良庭盡量讓自己平靜地說完。


    第79章 過往風月


    傅聞似乎冷笑了下,又似乎沒有。


    他離開沈良庭,公事公辦地坐直身體。


    “不擔心嗎?”傅聞低著頭翻開文件時說,“如果我反對怎麽辦?那你之前的所有行為不是白費了,你要是現在願意放低姿態求我,我也許會重新考慮。”


    “沒關係,”沈良庭說,“無論你怎麽做都可以,我已經盡了我的努力。”


    “試試吧,你知道我很容易對你心軟。”


    沈良庭盯著傅聞看,看不出傅聞是認真的還隻是在戲弄他。片刻後沈良庭移開眼,他從前認為傅聞不會對自己說過的話食言,但現在他不能確定,因為傅聞的眼裏是冷的,這樣陌生,傅聞真的很不高興。


    他們都一樣,日夜活在演戲,活在爭鬥中的人,是扭曲的,世間情愛多荒唐,不值得被放心上。


    他不重要,如果這次傅聞放過搏浪了,也一定是有其他考慮。沈良庭自暴自棄地想,不會是為了他,他永遠是諸多麻煩中,最不足輕重的一環。


    人員到齊後,會議開始。


    沈良庭原本以為傅聞會在會上發難,出乎意料,所有決議傅聞都投了讚成票。


    沈良庭訝異地看向舉手的男人,傅聞卻隻是看著他勾唇笑了笑。目光接觸時,沈良庭仍舊是倉皇避開的一方。


    沈良庭順利當選為董事長兼職ceo,同時傅聞取代祁岩,成為利星駐搏浪的常任董事。


    “為了表示利星對旗下資產的重視,以後所有搏浪的會議我都會親自出席。”傅聞在結果出來後,站起來說。


    會議結束。


    其他人相繼離開,唯有傅聞遲遲未動,直到沈良庭收拾好東西站起來他才開口,“沈良庭,到你辦公室,我有話想跟你說。”


    沈少虞也在會場,瞬間戒備地起身,“姓傅的,你又想耍什麽花招?”


    傅聞好像這時候才注意到他,“沈少虞……”他慢慢念了名字,“你媽媽保釋出來了,請好律師了嗎?接下來可不是花錢就能擺平的了。”


    沈少虞臉部肌肉抽搐,“我媽沒有做過那些事,都是你們誣賴她的。”


    傅聞聳了下肩,“我真是難以想象你是怎麽平安長大的,怎麽能這麽大了還是如此天真?這一點,你哥哥就做的比你好,他一直比你成熟很多。”


    “傅聞!”沈少虞氣得哆嗦,“你這個混……”


    “夠了,”沈良庭冷著臉打斷他們,“少虞你先出去,後麵沒你的事了!”


    沈少虞大口唿吸,狠狠瞪了傅聞一眼,這才不甘不願地走出去,收拾東西的時候把文件摔出了很響的聲音。


    等沈少虞離開,會議室沒有其他人,沈良庭才麵對傅聞,“你想跟我說什麽?”


    “就在這?不請我去辦公室坐坐喝杯茶嗎?”


    “沒這個必要,”沈良庭撐著桌子站起來,“謝謝你剛剛沒有反對。”他猶豫著把手伸向口袋,手指輕輕觸碰到了盒子外柔軟的絲絨。


    “別謝謝我,這不見得就是好事。”傅聞卻打斷他。


    沈良庭抿了下嘴唇,把空著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好吧,還不是時機。


    傅聞站起來,關上會議室的門,並重新掛上了會議中的牌子,避免有人來打擾。做完這些,這裏就變成了一個封閉獨立的場所。


    傅聞這才重新迴來,站到了沈良庭的椅背後,半垂眼,看著沈良庭微顫的肩膀和被襯衣包裹住削瘦的背。


    感覺到身後的人,沈良庭莫名得後背發麻,傅聞離他很近,四周隻有暖風機唿唿地運作,靜得能數清楚身後人的唿吸和心跳。


    “你留下來,究竟想說什麽?”沈良庭不得不先開口打破這種詭異的氛圍。


    傅聞抬起一隻手搭在椅背的上沿,距離沈良庭襯衣領子露出的脖頸隻有分毫的距離,“其實搏浪是個無底洞,你還不如拿錢走人,否則隻會在這泥潭裏越陷越深。”


    “不後悔,我說了要謝謝你,給了我喘息的機會。”


    “不錯,我差點忘了,你已經是董事長了,”傅聞的手覆蓋上沈良庭的背,手指慢慢滑過沈良庭後頸的皮膚,向前伸,五指張開,虛虛托起他的下巴,拇指反複摩挲他下頜的弧線,“這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那些人再也不敢輕視你了,你也拿到了你想要的,說來說去,我做的所有,是成全了你才對。沈良庭我想問你個問題,你必須誠實地迴答我。”


    “什麽?”


    “如果我沒有在黎重的事情裏利用你,如果我由始至終都是發自真心地愛你,碰到今天這種情況,你還是會這樣選擇嗎?”


    沈良庭愣了愣,他大睜眼睛,腦海中一片空白。因為他而今的選擇,和傅聞是否欺騙過他,利用過他,實質沒有關係。


    傅聞盯著他看了會兒,從他的沉默中得出了迴答。傅聞意料之中般笑了笑,“是的,你一直是這樣的,這也是你的魅力,你頑固、驕傲、有自己的原則,不會為了別人改變。還記得你第一次到我辦公室來的原因嗎?有哪個大學都沒畢業的學生敢提出這樣的條件和質疑。”


    沈良庭不確定這是不是誇讚。


    傅聞的手掌一點點收攏用力,“所以你不應該生我的氣,還是你覺得,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赤手空拳得來的,並沒有依靠我?”


    沈良庭閉上眼,按著桌角的手收緊。感覺心髒緊縮起來,後頸寒毛直立,傅聞無名指上戴著的堅硬寬戒正緊貼他的皮膚,“你給我的,我已經還給你了。”


    “怎麽還?憑一紙辭職信?”傅聞嗤笑一下,“那我教給你的呢?我帶你認識的人,見的事,我為你鋪的路呢?這些東西你拿什麽還?抹掉自己的記憶還是戳瞎自己的眼睛砍掉自己的手?”


    下巴被那隻手操控著抬起,稍一反抗,骨頭就發出噶拉拉的脆響,沈良庭不得不仰起頭和傅聞對視。


    “良庭,你還不清的。”傅聞低俯身,垂眸下望,手指撫弄過沈良庭的嘴唇,是熟悉的柔軟觸感,“忘恩負義的小孩,還記得你來搏浪時跟我打的賭嗎?”


    沈良庭一下臉色慘白。


    “馬上一年就要到了,搏浪的年報數據恐怕很難看,別說翻倍了,持平都很困難。你拿什麽來支付這筆錢,你迴購存托股份的一千萬,已經花完了手上所有的資產了吧?我聽說你把半島花園的那套房子也抵押了,剩下的錢是找你那位好朋友駱峰借的嗎?幾百萬可以借,上億元你借的到嗎?”


    沈良庭因為維持一種變扭的姿勢而不自覺地分泌眼淚,眼眸濕潤,“何必這麽急,一年不是還沒到嗎?”


    傅聞看著他眼中的盈盈水光,險些失神。


    請求給點時間而不是賴賬,傅聞意料之中、


    通過手掌中微弱的顫抖,傅聞能感受到沈良庭的排斥,這讓他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痛,他半合眼,長而密的眼睫攏住眼中複雜的情緒,“好,我不急,還有一個月,我看你能給我一個怎樣的驚喜。”


    傅聞鬆開手,後退一步。


    沈良庭終於從這掌控中脫身,得以喘息。他向前伏倒在桌上,肩膀顫抖,頸項由於拉伸的太久,經絡隱隱作痛,他不適地伸手摸了摸脖子,聲帶也受到了影響。


    傅聞看了他一會兒,“沈良庭,從現在起,你要小心了。”說著,傅聞從衣領間掏出一枚鑽石戒指,放在唇前一吻,“打個賭怎麽樣?我放手或者你服輸,看看結局會是什麽。”


    沈良庭慢慢從桌麵抬起頭,眼神也慢慢變冷,像冬日裏的鐵。


    傅聞受著這視線的淩遲,刀刀鋒利,仿佛過往一日日光陰的疊加。半晌他輕笑一下,“忘了說一句,恭喜你,你們兄弟兩終於和好了,那麽你也要插手張蘭的事嗎?”


    沈良庭這才開口,聲音嘶啞仿佛帶著血腥味,“不,我隻希望你從仇恨中解脫,能放鬆下來。”


    傅聞拉開門扶手的動作一頓,表情有些僵硬,但旋即微笑,“很遺憾,他一直存在。”說完,他拉開門,邁步走了出去。在外頭一直等候他的助理,迅速地跟上前。


    沈良庭扶著桌站起來,瞿嘉等人立即進來,也已經在外頭等了很久。


    “沈總你沒事吧?”


    沈良庭搖搖頭,手掌壓著口袋裏沒有送出的禮物,眼睛則看著傅聞離開的背影。


    而今,他們各有武裝,各有擁躉,各有立場,過往風月,如煙般消散無跡。


    


    冬日高聳的大樓下,一道身影掠過。


    從沈良庭那裏離開,傅聞走得急促。


    好像身後有一場急速推進的暴風雪,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每多留一分鍾,都有被卷入吞沒的風險,寒冷的氣流像刀一般切割出鋒銳的刃口,耳邊能聽到飛旋的冰渣的聲音。


    從搏浪大門走出,冬季的嚴寒襲麵而來,積雪未銷,空氣肅涼。


    蒼白的臉包裹在黑色立領中,凸顯出漂亮的下頜骨骼,像鋼製文件櫃裏擺放的標準模型般規範的形狀,寒冷雕塑人像雕塑一塊冰,切割出立體冷硬的美麗輪廓。


    一縷慘白的霧氣隨著唿吸飄散。


    傅聞彎腰坐進車內,車內空調溫度燥熱,緊閉的車門隔絕了外頭簌簌冷風。


    和沈良庭短暫的談話卻帶來持久的影響,他像犯了瘧疾一樣渾身顫抖。坐在前座的助理轉過頭問他是否還好,給他遞了杯熱咖啡。


    傅聞低頭看了眼,一言不發地從車裏的儲物箱拿出酒,把咖啡和威士忌兌在一起喝。


    他嚐到層層遞進的泥煤味,扭過頭,車窗上滑落無數細雨般的縷縷冰水。


    隨他一起來的助理看到了他和沈良庭的劍拔弩張,也看到了分別時雙方敵對的眼神,一切都在掌控中,他已經想好了怎麽跟羅青解釋這次股東大會上的決定。


    利星因為處置恆隆的不良資產損耗太大,股東內已經有不滿的聲音,沒有錢去一次性買下搏浪的所有股份。接連吞掉恆隆和搏浪這兩個大企業,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利星沒有能力消化掉,隻能讓它們繼續存在。


    吳振華迴來了,苦於沒有借口,一直在等著自己犯錯,他必須謹慎不能給人抓住把柄。


    因此倒不如再等一段時間,一步步打壓搏浪的股價,最後在搏浪最低點進行收購,用最小的成本獲取最大的利益。


    所有都合情合理,羅青會相信的。


    傅聞想,但和沈良庭的這場對話,有多少是出自真心有多少是假意偽裝?傅聞捫心自問,真實的成分太多,多到他無法無動於衷,他反複確認已經很明顯的確鑿事實,每一句都是拖人入深淵的陷阱,他自討苦吃,他自尋死路,是他錯誤的清醒釀出了噎人的苦果。


    有些事就是如此,不該去想也不該去問。


    也許這一切歸因於他們兩人太相似,沈良庭是他教出來的,連行事作風也如出一轍,沒有人喜歡看到第二個自己。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自己把原來的沈良庭殺死在了過去,那個善良、重感情、會同情弱小、看到動物受虐待會哭的沈良庭。


    第80章 鳥


    傅聞離開,隻出現了短短數小時,卻如巨石投入平靜的湖水。


    “他跟你說了什麽?”等他們迴到沈良庭的辦公室後,關上門,沈少虞率先問,“他想怎麽樣?”


    沈良庭走迴辦公桌後,“沒什麽,我之前一直奇怪他為什麽沒有一舉收購,現在看起來是他想繼續下去。”


    “繼續?”


    “是,”沈良庭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鋼筆轉著,“雖然因為渾水的原因,搏浪的市值縮水了很多,但對於目前的利星來說,接連吞掉恆隆和搏浪這兩個大企業,付出的代價還是太大了,它沒有能力消化掉,才會選擇讓我們繼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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