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對凱程的慷慨十分感謝,簡直意外它們會這樣支持自己,一直想要去感謝拜訪。凱程的總裁brandon,中文名是謝春霖,美籍華裔,從小在美國長大,聽說其祖輩出身於晚清富貴家族,之後前往歐洲求學,戰亂後沒有迴國,輾轉來到美國,最後老死異鄉,因而對故土很有情懷。受家族熏陶,謝春霖也是一個中國迷,尤其喜愛書畫,跟人聊得高興了,就愛送人自己的墨寶,沈良庭也有幸得到過一副四尺聯。可惜愛好歸愛好,少了自小生長的文化環境,謝總裁一筆字寫得歪扭如狗爬,隻有他自己頗為欣賞。正好沈良庭在香港出差,正事結束後,受同行人邀請,去了蘇富比拍賣會,看到拍品中有一套明版書,汲古閣校刻,嘉靖年間白棉紙本,白口歐字的一套《二如亭》,起拍價就是100萬。而沈良庭知道謝總也在香港,就住在香港麗思卡爾頓,為表感謝和打好關係,沈良庭拍下了這套書,帶過去拜訪。果然禮物一拿出來就讓這位謝總裁愛不釋手,拉著沈良庭聊了不少詩詞字畫,一直到臨近晚餐時才意猶未盡地放他離開。還說要不是再晚點有約,定要效仿古人與他來一個同榻而眠,暢談通宵。沈良庭已經聽他說的頭暈了,想的是幸好謝春霖晚點有事。然而剛出來他就在酒店大堂撞見了傅聞。當時傅聞身邊還有兩人,沈良庭一眼認出都是香港名聲赫赫的大富商,那兩位金融大鱷已年逾半百,一胖一瘦。傅聞走在他們兩人中間,一身簡約的黑白款,身量頎長高挑,單手插兜,氣質清冷淡泊,像一株卓爾不群的君子蘭,酒店大堂璀璨的燈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打出陰影,愈發神秘冷峻,惹得周圍的人頻頻迴顧。他們身後還跟著個年輕的助理,拎著包亦步亦趨,謹小慎微。看見沈良庭,傅聞原先平靜的五官出現了微微波動。兩人目光接觸。但傅聞跟旁人談話的動作沒有停,腳步隻是稍緩,又很快如常。顯然沒有招唿的意圖。於是沈良庭也收迴視線,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兩人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走出酒店,司機替沈良庭開門,他彎腰坐入車內。口袋微微震動,他的手機收到一條消息,“現在不方便。你住在哪,我晚點去找你。”沈良庭後靠向車座,臉貼著冰冷皮革,略感疲憊。手機倒扣,他沒迴複,隻當沒有看到。當日香港事務已經處理完了,沈良庭連夜飛迴內地。迴家後就睡下,然而睡到半夜,突然連來了兩個電話,沈良庭迷迷糊糊接起來,“喂,哪位?”“沈總,你有沒有收到消息?傅聞出事了!”沈良庭一下清醒過來,他從床上坐起來,“說清楚點,出什麽事了?我剛剛才見過他。”杜平焦急的說:“剛剛收到的消息,傅總在香港街頭受了傷,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什麽?”沈良庭大驚失色,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怎麽迴事?”就在兩人遇見的當晚,晚些時候傅聞離開酒店返迴自己住的地方。途徑人煙稀少的三岔路口,突然竄出兩輛機車朝著車玻璃連開數槍後迅速逃離,汽車司機當場死亡,傅聞胸部中彈,被緊急送往醫院。具體情況尚未透露,媒體報道也止於受傷入院,警方正全力偵查,但兇手目前尚無線索。有流言說是買兇殺人,整場暗殺簡潔幹淨,沒有一點線索留下,是專業的手法。沈良庭收到消息後,就一直試圖聯係傅聞身邊的人核實真假。但顧源的電話無法接通,利星其他幾個高層整齊劃一地手機關機,能夠聯係上的都表示自己也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沈良庭好不容易打通宋子承的私人電話,他卻表示自己什麽也不能透露。“你不用說的多詳細,我隻要知道他是否活著。”沈良庭已經拿了東西下樓,他剛剛托人買了最早一班的航機, 準備飛去香港,司機正在往他這裏趕。宋子承猶豫,“沈良庭,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急著要知道,但考慮到你現在的身份和傅總的關係,我的確不能透露。你就別讓我為難了。”沈良庭咬牙,“什麽叫我和他的關係?就算我跟他有利益紛爭,可我們認識這麽久,現在還能有什麽陰謀,讓你迴答我一句生還是死就這麽難嗎!”宋子承遲疑片刻,“實不相瞞,你也是被懷疑的對象。”沈良庭氣得摔了電話,被蠢貨搞得腦仁疼。走出門,按了電梯,結果電梯卡在6樓遲遲上不來。沈良庭幹脆直接從樓梯跑下去。外頭晨曦微露,天光蒙蒙亮。車已經在樓下等他了。沈良庭坐進車裏,開車的人是秦林。沈良庭和他在後視鏡裏對視,雖然不報多少希望,沈良庭還是問,“你老板的情況你有消息嗎?”秦林臉色不變,這件事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隻是沈良庭一直沒有點破,“這兩周傅總很忙,從來都是他找我,我跟他已經很久沒聯係上了。”預料之中,沈良庭心煩氣躁地嗯了聲,覺得誰都靠不上,“開去機場吧。證件帶了嗎?你跟我一起去。”“帶了。”帶上秦林是沈良庭怕自己身份特殊,不一定能進到醫院,打聽到什麽消息,秦林就低調很多,認識他的人少,比沈良庭更有優勢。坐在車上,該問的都問過了,沒有其他事可以分散注意。沈良庭焦躁地緊攥著手,他扭頭看著車窗外,試圖捕捉些什麽東西來塞滿腦子,這樣他就不會去想最糟糕的可能。胸腔內好像被滾燙的瀝青澆灌,冷凝後變成堅硬的一坨,堵塞沉悶,滯重地往下墜。他有些唿吸不過來,雙手神經質地扣著皮手套的粗糙紋理。他拚命告訴自己冷靜,冷靜,現在胡思亂想對一切事情處理毫無幫助。想一些有用的,比如誰會要殺傅聞?這個問題從腦海裏竄出來。然後就是之前那人的話:你也是被懷疑的對象。有利益糾葛的人太多了,覺得傅聞是絆腳石,想要拉他下這個位子的人也太多了。細究起來,沈良庭的嫌疑都不小。沈良庭覺得荒謬,但旁人不一定會這麽想。而很快他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傅聞發他的消息,如果他迴複了會怎麽樣?是不是就可以躲過這場意外。哪怕隻是見麵吵兩句,都好過現在這樣。沈良庭閉上眼,睫毛脆弱地顫抖了。因為沒有買到一等艙,沈良庭需要跟所有旅客一起排隊。在登機前,沈良庭反複嚐試,終於撥通了顧源的電話,在他開口前顧源就迴答他,“你放心,聞沒死。”沈良庭整個人都鬆了口氣,好像從他身上抽了一股力量出去,向前走的腳步趔趄了一下,虧得秦林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現在在哪?”沈良庭問。機場催促登機的喇叭聲響起來。顧源一頓,“你在機場?”“是。”沈良庭迴答。“你沒必要來。”顧源說,“來了也沒用,你見不到他。”“為什麽?”“我們得保持謹慎。你放心,他是右側肺髒中彈,等情況稍微穩定點,就會送他迴內地治療。這些情況不準備向媒體透露,你誰都不要說。”“你們在防備誰?”顧源嗯了聲,“沈良庭,我本來都不用告訴你這些,但我覺得你會想知道,這是最大的讓步了。我跟你聯係的事,夫人不知情,我不想再節外生枝。”沈良庭眼眶有些脹,他緩和片刻,用清晰而緩慢的聲音說,“但等他醒來會想見我。”那頭怔了怔,隨後電流傳過來的聲音無情短促,“到時候再說吧。”說完顧源就掛斷了。沈良庭看著一點點減少的隊伍。他知道謹慎是有必要的,兇手一天沒抓到,傅聞二次遇襲的可能就很大。第二次還能死裏逃生,撿迴一條命,那就不是運氣好,而是奇跡了。這樣重重戒嚴下,他的確不可能進去,他沒有這個身份。但最終沈良庭還是登機了,他不想傅聞想見他時,他不在那裏。第88章 驟雨航班落地,沈良庭的手機一直在震,源源不斷地湧入消息。天正下暴雨。車在雨中疾馳,一路車輪下水花四濺,路旁枝繁葉茂的墨綠梧桐被大雨澆築得傾斜搖晃,似乎隨時會攔腰折斷。風從縫隙間湧入,帶著瑟瑟寒意。傅聞被送入了香港明德醫院,他所在的那棟樓,醫院完全封閉起來,不允許外人進入。沈良庭隻能在車內,看雨幕下守衛森嚴的醫院大樓,許多電視台的采訪車就停在大樓外。他進不去。重症病房外,羅青眼睛紅腫,一隻手緊緊揪著胸口衣服,隔著玻璃向裏麵望。病床上的人扣著氧氣罩,雙目緊閉,監視器的指數平穩,剛剛做完手術,麻醉還沒有退。顧源陪在她身邊。知道傅聞出事的消息,他們連夜趕來這裏,萬幸的是,沒有傷到致命的地方。“你覺得會是誰做的?”羅青被顧源扶著到一邊坐下。“可疑的人很多,現在也不好下判斷。”顧源說,“吳振華的可能性最大,他剛剛出獄,理所當然想迴來。我聽說他跟傅總私下談過很多次,每次都是不歡而散。”他們說話間,電梯門打開,一個青年推著輪椅走進來,輪椅上坐著的正是連卓。“聞還好吧?”羅青點點頭,“剛剛做完手術,取出了子彈。”“沒生命危險就好。現在外頭說什麽的都有,公司內部也人心惶惶,我們得盡快發一則說明,防止內亂。”連卓安撫地輕拍羅青的手臂,“你別慌,聞很快會醒的。”“但願如此。”羅青輕輕抽泣,“我聽說吳振華出來後就跟聞不對付,這次出事很可能是他幹的,是不是這樣?”連卓迴答,“沒有證據也不好說,之所以想快點出聞平安的通知,就是防止吳振華趁著聞不在收買高層,再拖下去等聞傷好了,恐怕利星就要變天了。”“這麽說真的是他?”羅青抬起通紅的眼,牙關緊咬,“他就不怕遭報應嗎?報警也沒用,這還是法治社會嗎!”“要是有證據,我們自然不會放過他。麻煩的是,他肯定不會自己出麵。”連卓擰著眉,安慰羅青,“其實吳振華本來就有黑道背景,聞跟他硬碰硬討不到好處,再說利星也是人家創立的公司,等聞醒了,你不如勸勸他,條件合適的話放手算了。聞不是一直很有自己想法嗎?他去做初創公司,未來不見得比現在差。”羅青略感為難,拿不定主意,“你也知道,他是認定一條路走到底的,我從來勸不動他。”“可他現在這樣,實在很危險啊。”羅青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心中又憂又痛,“其實怎麽樣都行,隻要他沒事就好。”傅聞兩小時後醒來。那顆子彈是朝著左胸去的,傅聞運氣好,才在電光火石間避開了致命的位置。他脖子上戴著的一枚鑽戒,在關鍵時候阻礙了子彈的路徑,使其發生了偏移,心髒和主動脈沒有破,膈肌和右肺穿了,肋骨骨折,下腔靜脈出血。他清醒後,顧源對發通知的事征求他的意見。傅聞卻拒絕了,嫌有異物說話不清晰,他拿下氧氣罩,氣息微弱地說,“什麽都不要發,讓他們猜。”連卓不讚成地皺眉,“聞,這會擾亂人心。”顧源在這時插口,“也許傅總是想看看手下的是人是鬼。”傅聞微微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解釋什麽,隻是叮囑,“公司的事讓美蔭看著點,不要讓外人有機可乘。”“好。”問完了關鍵問題,羅青開口趕人,“行了,聞現在最主要的是休息,還有什麽事的話等他狀態好點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