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聞隻是說知道了,並沒有做什麽。他清楚最近無論是傅遠山的案子,還是渾水的狙擊,背後都是有人操縱的,他也知道是誰。所以傅聞直接迴了家。車駛進庭院才停下,走進屋,客廳無人。轉到院子,寒風裏有人仍在暖棚忙碌。這裏原來種的野薔薇被鏟除了,換上了新的牡丹、月季和百合,冬日萬物蕭條,但院子裏搭了玻璃棚,仍然是生機勃勃的景象。傅聞望著眼前姚黃魏紫,輝映呈妍的景象,想到他在院子裏替沈良庭放煙花時,這裏還十分蕭條,栽下的花剛剛冒了青芽,可惜沒能等到花開,就被換上了另一番景色。羅青正在花圃裏忙活,套著袖套,帶著圍裙,穿著雨靴,不顧髒汙,一切親力親為。傅聞走過去,走到一半,羅青說,“幫我把桌上的剪刀遞過來。”傅聞找了找,把剪刀遞過去。羅青接過,哢嚓一聲,一截枝條應聲掉落。“媽,”傅聞看著她,“一切已經結束了。”羅青聽若未聞,仍然專心對付著手中植物,手下的剪刀沒有停止,將已經開至荼蘼的花和高處的枝條仔細剪去,剛修建完的三角梅顯得稀稀疏疏,留下的枝幹光禿禿孤零零的。羅青這才停下,滿意地看著眼前的盆栽,“你別看它現在這樣光禿禿的,但隻有剪去那些雜亂的阻礙生長的部分,新的花芽才會有足夠的空間和養分長大。這些花沒有手,自己做不到,隻有我幫它們修剪。剪的時候,最忌諱就是優柔寡斷,病枝、枯枝、交叉枝都要剪掉,痛也隻是痛一時,以後開花的時候就知道現在的決定是正確的。”傅聞看著那盆隻剩下底部粗壯枝條的三角梅,淡淡說,“您不怕它過了花期,剪了就再開不了了嗎?”羅青收斂笑容,“今年的花期過了還有明年,隻要活下來了總能開成想要的樣子。”“自然有自然的法則,長勢雜亂也有雜亂的美麗,不是人類覺得怎樣好看就是好看的。”羅青重重擰了眉毛,“聞,平常沒見你擺弄花花草草,怎麽今天對這些這麽感興趣了?”傅聞這才微笑,“沒什麽,隻是過兩天我想去看看爸爸,您之前不是說爸爸的碑掉漆了,想要重新修葺一下嗎?我請好了人,過兩天就有適合動工的日子,我還在寺裏給爸爸請了一個長生牌位,您之前總說夜裏睡不好,他托夢給您,正好一並做場法事,您有什麽話都趁這次機會跟他說了,讓爸爸盡早解脫,轉生天界。”羅青愣了愣,而後點頭,“哦,也好,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她擦掉手上的泥,傅聞伸手扶她從花圃裏上來。兩人攙著往屋裏走,傅聞繼續說,“黎重和沈文鴻的消息您都知道了吧?”羅青冷笑,“他們是罪有應得。”傅聞接著道:“恆隆保護期快過了,在走破產程序,我想把他們的產業收購迴來,拆分後換一個名字重新運作,雖然需要承擔大部分債務,但恆隆畢竟是上市公司,他的殼和內部資產還是很有價值,而且放眼市場,除了利星沒有其他企業有能力發揮這些資產的作用。就算我們不主動提出,很快市政府也會找過來,不如賣一個人情給他們。”羅青說,“這些公司的事我不懂,你自己決定就好。恆隆有你爸爸的一部分,相信他也想要你這麽做。”“恆隆是這樣打算,那搏浪是不是也應該這樣處置?”傅聞的語氣仍是漫不經心。“那是當然。”話剛說完,羅青急急咬住舌頭,一頓後才說,“聞,你這樣問是什麽意思?”傅聞扶著羅青到客廳的沙發坐下,也不再迂迴,單刀直入地問,“警方那邊收到的那份指控材料是顧源給你的嗎?這份材料我也是剛剛才拿到,還沒有驗證真偽,裏麵也許有些不實的內容,媽你太急切了。”羅青沒有否認,“我要還遠山一個公道,這有什麽錯嗎?”羅青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十分正義,有充足的理由,因而並不懼怕和自己的兒子對峙。然而當她迎上傅聞的眼睛時,那雙眼裏卻沒有她預想的濃烈情緒,反而是分外的涼薄冷淡,她沒有從中看到傅聞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反對或怨恨,黑色眼睛如一片深海,漆黑莫測,明明沒有情緒或惡意,卻讓人不寒而栗。這反倒使羅青在與他對視數秒後,倉慌不迭地挪開了視線。傅聞一直盯著她看,在她偏開頭時才緩慢說,“但你總該先跟我商量一下。”“商量了也是一樣,反而容易錯過時機。我聽說張蘭他們母子已經買好了機票,隨時準備飛到國外去,到時候就算立案了,再想找到他們可就難了。這些人一個都不可以放過。”羅青勉強定了定心神,才繼續迴答。“張蘭出國的事情我之前就知道,”傅聞解釋,“我沒做什麽,就是不想趕盡殺絕。我在黎重死前見過他,說起當年的事,他說股票的事是他設計陷害,但爸爸當年的確是自殺的。人之將死,他沒必要說謊。”羅青堅決地搖頭,“不,我了解遠山,他絕不會自殺的,自殺是懦弱者的行為,他不會自己選擇逃避,卻把爛攤子丟給活著的人。更何況他還欠下這麽多債務,這件事發生後,他跟我說過,既然當初他可以白手起家,就可以再重來一次,他會給那些人一個交代。”羅青說著,聲音又激動起來,因為這關係到她選擇的愛人的品格。傅聞低頭想了想,知道羅青說的沒錯,但也不覺得黎重那時會說謊。那隻有一種可能,誰都沒有說謊,但如果這樣,傅遠山又是怎麽死的?傅聞覺得這點很蹊蹺,卻一下子沒有頭緒。傅聞斟酌後說,“無論如何這已經夠了,沒必要不依不饒,我想讓博浪繼續存在下去。”“什麽博浪,”羅青冷笑了下,“說來說去,你都是為了沈良庭在求情。”“這件事該結束了,”傅聞語氣加重,“媽,你被過去困住太久,這絕不是爸爸想看到的,更何況,沈文鴻所作所為跟良庭無關,我也不想讓他承擔不屬於他的錯誤。”“你怎麽知道什麽是遠山想看到的,什麽不是?”羅青惱怒地站起來,“你是他的兒子,卻為了外人說話。你被沈良庭迷惑住了,分辨不出對和錯!他有什麽值得你這樣糊塗?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他們當初害死遠山,你就不用這麽辛苦,能擁有的是現在的百倍,遠山不會做得比他們差!”“沒發生的事何必再去假設?我對現在也沒有什麽不滿意。”“不,沈文鴻一死了之是輕鬆了。但我們所經曆過的,我也要他親近的人百倍經曆一遍!”傅聞不再解釋,試圖站在沈良庭的角度來分析,“但良庭和沈文鴻沒有感情,他小時候那些事情您忘了嗎?他也是受害者,他現在隻有我,我已經利用過他一次,不能再去害他。”羅青不可思議地看他,“聞,你怎麽能這樣說話?你要幫害死你父親的人?”“父親的死不是他做的。”傅聞強調,“我不希望遷怒。為人子應盡的責任,我都會做到。但我覺得不應該做的,你也不能強迫我做。”羅青被他氣的險些又要犯起心絞痛,捂著心口後退到沙發上,憤恨後悔地說,“早知道你會被他迷惑,當初就不應該讓他留在這裏,也不應該聽任你做什麽計劃。現在計劃成功了,人也搭進去了。”傅聞站著沒有去扶,他知道如果沒有和沈良庭發生這些事,今天他也許的確會順著羅青的意思處置搏浪。他不像沈良庭會方方麵麵為被殃及的無辜人考慮,他的心小而冷,隻關心他在乎的人,隻關心最後的目標能否成功,為此損失多少都在所不惜。可現在沈良庭占據了一隅,他就有了顧慮。“我不想逼你,”羅青被傅聞的反抗作對傷透了心,她蒼白著臉色站起來,從房間的電視櫃裏找出一張碟片,“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這樣, 要麽搏浪死,要麽沈良庭身敗名裂,你自己替他選一個吧。”傅聞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裏麵是什麽?”“還能是什麽,還不是你跟他做的荒唐事!印尼的事後我讓人在你房裏裝了攝影頭。本來隻是想確保你的安全,卻沒想到錄到了這種。”羅青皺眉,“我當然不會讓你有事,但沈良庭會怎麽樣就不敢保證。如果你幫他,我會給他認識的所有人都寄一份,這樣的醜聞曝光,有點自尊的人就算沒有羞憤自盡,也不會在搏浪待下去。”傅聞愕然,在反應過來裏頭是什麽後,他倏地轉身上樓,再從臥室出來時,手裏拿著一個拆下來的攝像頭,滿臉憤怒,“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羅青知道自己不應該侵犯兒子隱私,因為理虧而有些不自然,卻還是說,“我隻是怕你出事,我想保護你。顧源告訴我你跟沈良庭在一起了,我剛開始還不信,後來才知道是真的。我怕他利用你,這個人可能沒表麵上看著那麽單純。你想,哪有這麽巧,你剛去利星沒兩年,他就出現了。我知道你從小就跟他好,但小時候是小時候,小時候乖巧不代表長大也這樣,人大了都是會變的。”傅聞腦內轟隆隆的,像是經曆了一場山洪。手裏的攝像頭好像長出了刺,生生刺穿了他的掌心。但他又不能對羅青發火。他是子,母子之間有天然的規矩。他咬牙,怒氣積蓄到手上,把攝像頭丟在地上,一腳踩碎。“用這種手段,你想讓我做什麽?”羅青看著他血紅的眼睛,知道他的憤怒,“如果你不忍心,就讓你連卓叔來做,反正這次渾水的事,也是他牽線的。你隻要看著就行。”“不,”傅聞卻斷然拒絕,“不要讓別人插手,沈良庭是我培養起來的,既然你們決心要毀掉他,也得我親手來做,我不要做隻能在一旁看著的廢物。”“如果你堅持,那就隨你。”“可你們要保證不幹涉我,手上的東西也不能流傳出去。”羅青答應,她把碟片遞過去,“你要是不放心,你就拿去,反正這隻是一個備份,原件不在這裏。我給你時間,也不要讓我失望。”傅聞接過碟片,轉身離開。顧源在家,就聽到門鈴響。他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傅聞。他有些意外,退後一步,“你怎麽來了?”傅聞卻沒有進來,“我隻是來問一個問題,問完就走。”“什麽?”傅聞拿起碟片,“這是你做的嗎?”顧源愣住,一時間沒說話。傅聞盯著他,一下子就從他的沉默裏明白了一切,露出冷笑,“真的是你啊,我原本隻是猜測。為什麽要算計我?”顧源狼狽低頭,“我沒辦法,是夫人讓我這麽做的。”“她讓你這麽做你就這麽做?”傅聞向裏跨一步逼近顧源,“誰帶你到這裏,誰替你還債?我信任你,可你是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還是我的朋友?”“夫人救過我的命,我不能違背她。”顧源抬起頭,頑固地看著傅聞,既愧疚卻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更何況,你本來就不該和沈良庭走得這麽近,那是你仇人的兒子,你就算不恨他,至少不能愛他。我看的出來,你對沈良庭的關注已經超出了合理的範疇。聞,你對他真的動心了。”傅聞臉色變了變,雙手緊緊握拳,朋友背叛的失望和嚴峻現實幾乎擊穿了他,“我對沈良庭是什麽感覺不管你的事,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東西會用在什麽地方”顧源沉默。傅聞握緊的手背青筋畢露,他轉身,“既然你做出了選擇,就不要再迴利星,我不會留下一個背叛過我的人。”說完,傅聞離開,房門重重合上。一輛黑色跑車飛速行駛在高速路上,漫無目的地疾駛,跑車囂張的轟鳴聲在稀疏的車流中顯得尤為咆哮。傅聞緊緊盯著前方,眼底幽深,冷峻的麵貌在此時顯出一種莫名的壓抑,他把唇線抿的很緊,手背青筋盡顯。從母親到顧源,他身邊親近的人都站到了他的對立麵,一天之間,他身邊空空蕩蕩,什麽都不再剩下。第78章 不咎沈良庭曾經真心對待過他,現在也受了傷而猜忌他離開。為了仇恨,他淪落成孤家寡人。可也沒有誰可以怪罪,複仇一旦開始,就永遠不會有了結的一刻。每一個舉動,伴隨著的結果,都帶來了無數意料之外的影響。他把人當工具,讓利益高於一切,別人自然也可以這樣對待他。晚霞籠罩,天邊最後一抹紫紅的瑰麗色彩褪去,四野暗下來,道路上的車越來越少。傅聞也不知道自己開去了哪裏,就這樣漫無目的地一直向前,向前,從城市到田野到山地,仿佛是要看看這條路什麽時候會有盡頭。沒想到真開到了底,路最後斷在了一個廢棄的港口,傅聞走下來,斷頭路橫亙前方,仿佛命運預示。碼頭堆疊著高大的集裝箱,黝黑的河水泛著腥臭的氣味,天上嘹亮地響起一聲鳥鳴。冷風吹在身上,有刮骨的寒意,四周渺無人跡。傅聞獨自站在蕭條的廢棄之地,比身處鬧市要平靜。羅青對搏浪的陳見根深蒂固,可如果他放手不管,沈良庭一定會認為一切都是他做的,信任被傷害過就不可彌補,沈良庭絕不會原諒他。他甚至無法把這件事告訴沈良庭,該怎麽說呢?母親有我們的性愛錄像,你隻能交出公司,否則你會身敗名裂。而如果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羅青做的和自己無關,就等於推卸責任。依沈良庭的性格,他有時心軟,但仍是睚眥必報的個性,可以救助無辜的人,卻不會放過威脅自己的人。難道推自己的母親出去擋槍?他也不會這樣做。為今之計,隻能先安撫下母親,假意答應,拖延時間。他始終對傅遠山的死有懷疑,覺得事情不像表麵這麽簡單。如果真的另有隱情,也許一切還有迴旋的餘地。想著這些,直到太陽完全落山。最後傅聞離開碼頭,去了一間海邊別墅,他不久前剛買下的,離懸崖非常近,近到能清晰地聽到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二層有一個巨大的露台,延伸出去一片星空下的遊泳池,和在印尼他和沈良庭去過的那套別墅布局非常相似。繁星低垂,夜空浩蕩,潮水一遍遍湧上來又退去。夜晚,他靠坐在沙發,屋裏沒有開燈,唯有手裏捏著的玻璃杯因電視屏幕五顏六色的搖晃色彩而微微折射出冷光。液晶顯示屏放著那碟錄像,偌大空間充斥著隱忍的聲音。他看著屏幕裏被壓迫的男人,因為角度問題很少能拍攝到整張臉,唯有少部分時候,尖瘦的下頜被緊捏著高抬,漆黑的發絲淩亂地半遮了白皙的臉,才能分辨一些麵容,發絲間露出的眼睛焦點渙散,流淌出水一般的光澤。這樣看著,聽著,捏著玻璃杯的手指慢慢收緊。他想到沈良庭的離去,在他剖白一切後沈良庭仍選擇離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手。可是說愛,沈良庭不要。他向他求婚,願意給他承諾,已經給了他所有,是自己能給出的所有。但這份愛還是比不過其他,公司比他重要,家人比他重要,連那個冷血的所謂父親都比他重要。收到一則消息,沈良就會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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