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源推開車門下車，長腿落定在地麵，涼爽的夜風吹拂上麵孔，有一股草葉的香氣。他後靠著引擎蓋，從褲兜摸出煙盒，趁著等候時間，過一下煙癮。火頭還沒點燃，手機就響了，他叼著煙，一手摸手機，一手點火。等看到來電人，他嘴角壓了下，接通電話，用後排牙咬著煙問，“喂？”那頭問，“顧源？”顧源嗯一聲，打火機摁兩下都被風吹滅，他隻好側傾頭，用肩膀夾著手機，一隻手點煙，一隻手攏著火，防止受風吹。“有什麽事嗎？”那頭遲疑片刻，“你在他身邊嗎？”火苗湊上煙頭，刺啦一聲，火點上了，火焰灼燒煙草，焦黑侵蝕。顧源深吸一口，把打火機收起來，一隻手重新拿起手機，另一手夾著煙，暢快地仰頭唿出青白煙霧，這才迴答，“我沒跟著傅總。”“那他……”沒等沈良庭說完，顧源就接道，“傅總去談生意了，我剛送他到地方。”那頭安靜了。顧源慢悠悠地又吸了口煙，笑著說，“本來傅總跟我說是要來您這的，可臨時有事，放您鴿子了，實在不好意思。不過一個頒獎禮，他在不在場，應該沒太大關係。”沈良庭過了半天，語氣也收了方才的小心，沉靜下來，“的確，是沒什麽關係。我隻是問一聲。”“看來浪費沈總的一番好意了。”“沒關係，多留一個位置罷了，不費什麽事。知道他沒遇麻煩就好，裏頭叫我了，就先這樣。”顧源卻叫住他，“差點忘了說了。”“什麽？”顧源笑著，“我還沒祝福您呢，希望您如願以償。畢竟這是您離開利星後拿的第一個獎，意義非凡，最好能一炮而紅，以後就更順利了。”沈良庭微蹙眉，品不出顧源是真心假意，隻好針鋒相對地笑笑，“其實對這次評選我沒這麽看重，來日方長，得不得獎都沒關係。以後這樣的機會還有很多，獎拿多了也不值錢。名譽隻是錦上添花，實打實的利潤才最實在。”“沈總一如既往地自信啊，”顧源說，“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好，今天打擾了，有機會麵聚。”顧源聽到對麵掛斷電話，也收起手機，他看向矗立在黑夜中的豪華別墅，指間的香煙靜靜燃燒。他想，現在傅聞還分得清輕重，可再這樣相處下去，會不會有一個時候傅聞會徹底愛上沈良庭，陷入瘋狂呢？畢竟人心都是肉做的，是人就有弱點，就能被攻陷。別墅內傅聞走在金玉堂煌的走廊，腳下滿鋪了大紅大紫的厚實地毯，腳步聲湮沒在織物內，兩邊是挖出壁龕擺著裝飾品的牆壁。黎重成名得早，連帶著裝修品味也充滿了早期的俗氣。喜歡把財富花在明眼人看到的地方，生怕砸下去的錢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在推門而入前，傅聞看了下表，如果結束的快的話，從這裏過去20分鍾，也許來得及看他拿獎……書房內，黎重正襟危坐地等著他，見他進來了，便起身迎他到屋內的沙發坐下，“傅老弟，你可算來了。”黎重這麽一叫其實亂了輩分，按理說傅聞的父親傅遠山和黎重才是同輩，傅聞是小輩，應該叫黎重一聲叔。可黎重為了和利星做生意，拉攏傅聞，嘴上一貫喊得親密，把他高高捧到了不該有的位置。傅聞不至於這樣就飄飄然了，知道黎重是笑麵虎的風格，前一秒還笑意盈盈後一秒就能翻臉無情。傅聞謙虛地被他拉著坐下，“黎叔，您這麽急叫我來不知道是有什麽事？”黎重麵色凝重地把打印出來的一份掃描件遞給他，“消息已經傳出來了，雖然還沒正式發文，但不可能再有變更，你看看現在該怎麽辦吧。”傅聞瀏覽了掃描件，內容是錦城某機關內大量的人員變動通知，他知道是上頭出事了。黎重說，“不知道為什麽這次一點風聲都沒放出來。一屆班子有一屆的思路，他們要做出成績就要出新，不可能沿著上一任的構想走。”傅聞把紙放到桌上，“凡事無定論，先探探口風再說，黎總不必這麽緊張，柳村開發已經箭在弦上，不能不動工，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傅聞和黎重之前合作開發了柳村項目，而這項目之所以吃香是因為它跟錦城未來的城市規劃有關，這裏是市局指定的新城建設地，不遠處還要建高鐵連通某沿海城市，一旦市裏砸錢進去建設起來，柳村的地就成了香餑餑，價值水漲船高，就因為有這麽條內幕消息，才惹得所有人為柳村項目搶破頭。否則柳村拿地價就這麽高，人員多意味著巨額拆遷費，公配比例政府又獅子大開口，還要搭一個幼兒園，成本直線上升，房地產企業最吃緊的就是現金流，沒人敢投這麽多下去賭運氣。黎重撐著膝蓋的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恆隆最近在建項目多，我投的這筆錢大部分是借來的，自有資金比例低，要是拖下去，光利息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他們有時間可以慢慢商量，我可陪他們耗不起。”說著他拿眼一瞪傅聞，“老弟，你這次可害苦了我啊！”傅聞原先沒什麽表情，聽到黎重這麽說，兀的皺起眉，臉一板，嚴肅地說，“黎總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我還是有意拉你下水的不成？你投入的多，我投入的也不小，這個項目你占40%，我可占了60%，要是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也賠不起！”傅聞突然站起來，“如果黎總覺得是我的錯，連這點膽識都沒有，那我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恆隆投入的40%由我私人掏腰包重新購入，以後恆隆也不必再跟利星有什麽瓜葛。”黎重愕然，沒想到傅聞會這麽大方又會這麽大動火氣，雖然起初叫傅聞來的確有反悔的意思，但現在反而不好發作了，他匆忙站起來，“傅老弟何必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合同都簽了，我怎麽會出爾反爾？你這不是置我於無信無義的境地嗎？”傅聞說，“我隻是怕黎總怪罪我，我是真心實意想和恆隆長期合作，不想為這點小事傷了兩家和氣。”黎重拉他坐下，“小意思小意思，我們現在同坐一條船上，隻是一點小風浪，我難道會想棄船而逃？你以為我是這種膽小怕事，沒見過場麵的人嗎？”黎重把那張紙推到一邊，從案幾下方的抽屜裏拿了一盒雪茄出來，“嚐嚐？剛從古巴運過來的好貨色，我特地讓人留出來的。第44章 我不想你誤會傅聞接過一支，垂下眼睛，用手指撚著轉圈，“我知道黎叔您擔心什麽，無非是資金周轉不靈，會影響到其他項目。”“但其實恆隆集團手下有這麽多家上市公司還怕沒錢嗎？”傅聞抬起眼，“恆隆家大業大，集團旗下也有不少子公司有項目需求，給誰做不是做，彼此資源切合、互補，肥水不流外人田，豈不是兩全其美。”黎重擺了擺手，“聞，你怎麽能這麽說，每一家上市公司都是獨立自主的，賬上的那是股東的錢也不是我的錢，我怎麽能隨意挪來挪去，自作主張？”“不是挪用，是借。暫時周轉一下，等充裕了再還迴去，不會有任何影響。集團和上市公司做買賣，先把一個項目賣出去再買迴來，隻要賬做的漂亮，”傅聞手肘撐著膝蓋，身軀前傾，十指交叉平放，“其中隻是有些時間差罷了，至於項目估資不是我們說了算嗎？”黎總眼神閃爍了下，他拿著火柴點燃雪茄，“茲事體大，有內幕交易的嫌疑，評估資產必須過硬，我還要迴去再看看。”傅聞說，“如果黎總擔心資金問題又不願冒風險的話。柳村的項目是我不好，本來以為一本萬利，沒想到半途出了岔子，我手上有一個礦產項目，轉手就能翻倍，您要是有意願，就當我向您賠罪了。”“有這麽好的事？”黎重麵露懷疑，“周期要多長？資金多少？買家什麽身份？”“寰亞集團，超大國企，今天買過來明天就能被他們收購，我們拿下是13億，可以先小部分低價收購，然後高價賣出去。”“更何況礦區儲藏量大，已知的可采儲價值至少300億元，價格隨著國家對礦產出口的控製越來越嚴格，上升比較快，就算耽擱了留著自己開發也很可觀。”黎重猶疑不決。傅聞低頭看表，指針一格格移動，他等了會，見黎重今天不可能有什麽決定便說，“部分資料我迴去後讓人發您，如果黎總不放心，我改天帶人來跟您碰個麵，您再決定。不用著急，這是我賠罪的方式，做不做都在您。”這話合了黎重心意，“好，我們約個時間仔細聊一下。”傅聞很快的站起來，“今天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話音剛落，書房門就被敲響，“爸，你在裏麵嗎？我進來了！”下一秒門被推開。兩人一齊看向走進書房穿著裙子妝容精致的女孩。黎夢圓跑進來，看到傅聞，故作驚訝地說，“哥哥你也在啊。”傅聞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唿，“已經談完了，你們父女聊。”黎夢圓搶白，“等一下，哥哥，我有事想找你。”“怎麽了？”“我有份禮物想送你。”“無緣無故為什麽要送我東西？”黎夢圓咬了下唇，“就當是謝謝你上次送我迴來吧。”傅聞眉頭一皺，正想拒絕，黎重卻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們，插口道，“聞，既然夢圓都準備好了你就去看看吧。你等會還有事嗎，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對吧？”傅聞猶豫了下，視線掃過牆上的掛鍾，10點已過，晚會到了後半場。他有些厭煩急躁，可不願讓黎重看出什麽異樣，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違背黎重的意思，還是跟著黎夢圓離開了。10點40分晚會結束，讓顧源開快一些，也許還來得及。傅聞跟著黎夢圓去了她房間。房間是粉和白的主色調，布置的溫馨甜美，傅聞在門口站著，沒有進去，“你去拿給我吧，女孩子家的房間，不要讓別人隨便進去。”黎夢圓其實不介意，但她怕傅聞覺得自己輕浮不矜持，所以並沒有再邀他。更何況傅聞的舉動紳士禮貌，反讓她更認可，覺得自己眼光不錯，她被人追逐慣了，越是對她不為所動的，越讓她感興趣。禮物放在一個鋪滿拉菲草的盒子裏，一瓶香水，祖瑪瓏的烏木與佛手柑，一條手工織的圍巾，天藍色的。黎夢圓看傅聞冷淡地掃過兩份禮物，隻簡單對自己說了聲謝謝，不禁有點失望，“你不喜歡這個味道嗎？還有這條圍巾，是我親手織的，我手都受傷了。”她故意伸出手給傅聞看，少女纖柔的手指裹著創口貼，毫不吝嗇的展示，好像這傷口是她的勳章，當初她展示給沈良庭時，可是收獲了很大的意外和憐惜。傅聞看向她的手，眼中並沒流露出黎夢圓預想的情感，仍舊幽深的讓人猜不透。隔了半晌，傅聞才微微一笑，“謝謝你，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什麽的？”黎夢圓愣愣看著男人微笑的樣子，臉頰不由自主泛上了紅暈，“我，我請沈良庭吃了幾次飯，他就告訴我了。他跟在你身邊久，我想他會比較了解你，就多跟他接觸了點。”“哦，”傅聞移迴視線，修長手指漫不經心擺弄著兩個盒子，“你請他吃了兩次飯，他就什麽都告訴你了。他好像很自信，覺得自己很了解我，連我喜歡什麽都知道，就這麽愛多管閑事？”黎夢圓聽傅聞話風似乎不對，卻聽不明白，隻好問，“禮物你喜歡嗎？我沒有弄錯吧？”傅聞拿起禮物，表情還是溫和的，“你用心準備的，我當然喜歡。”黎夢圓鬆一口氣，雀躍起來，“那我下次再送你條別的款式的，我進步很多了。”傅聞卻搖搖頭，“夢圓，香水我收下了，但像手工圍巾這種費時費力的事，你還是不要再給我做了，不如送給更值得的人，不要浪費在我身上。我是你長輩，哪有長輩不送東西，反收小輩的禮的道理？”黎夢圓連忙辯解，“沒關係，我不介意，何況這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是些小玩意兒罷了，”說著，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囁喏，“隻要你喜歡就好。”傅聞看著她，表情漸漸嚴肅，收了笑意，“夢圓你不懂我的意思嗎？”黎夢圓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露出驚恐，勉強維持笑容，“哥哥你在說什麽呀，我不知道。我們別管這個了，今天阿姨做了酒釀圓子，你要不要嚐一嚐？我幫你去拿一碗。”說著就往樓梯那兒去。“夢圓，”傅聞拉住她的手，“我不想你誤會……”黎夢圓一把抽迴手，飛快捂住了耳朵任性地搖頭，“哥哥你不要說，我不要你說我不喜歡聽的話。”傅聞臉色凝重地站著，“我之前就說過，我隻拿你當妹妹……”“夠了夠了，你聽不懂我說什麽嗎，我讓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要隻做你妹妹，”黎夢圓卻生氣地大喊起來，眼眶中積蓄的眼淚委屈地流下來，“我幫你織圍巾，手都弄傷了，你也不關心我一句。費心思幫你準備禮物，你就一句謝謝！傅聞我不管，我跟爸爸說過，我非你不嫁，他答應我了！你不願意也不行！”說完就氣唿唿地掉頭衝進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傅聞站在緊閉的房門外，眉頭緊蹙，站了會兒，他把手上的禮物放在臥室門外的地上。第45章 恍如隔世放下禮物，傅聞轉身，看到黎重就站在他身後。黎重有些歉意地對他笑笑，“讓你看笑話了，我女兒從小就這副驕縱的脾氣，喜歡什麽就要什麽，也不管別人的意思，任性的要命，一點小事就大吵大鬧。”“被寵愛的人才有驕縱的資格，能做黎總的孩子，是她的福氣。”黎重歎了口氣，“現在我還在，什麽都可以由著她，保護她，等以後我不在了，也不知道她該怎麽辦。要是有一個她喜歡的，各方麵條件都不錯的人能幫我收收她的性子，讓她平安過完後半生就好了。”傅聞隻當做沒有聽懂，淡淡說，“會有這麽個人的，可能現在緣分還沒到。”黎重輕咳嗽了下，“她剛剛說的你不要往心裏去，她的確跟我說過這事，我隻是安撫她隨口答應下來的。但我還是第一次看她這麽喜歡誰，你知道她，眼光很高，一般人她連看都不願看。”傅聞仍舊裝傻，微微笑了下，“那希望黎叔早日覓得合心意的良婿了。東西我放在這，麻煩您幫她收起來，我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