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看著下麵的議論聲漸漸小了不少,看的明白,這件事情似乎已經有了結果,剩下的隻是時間問題。


    她還是想將李武兩家的關係調和後,再有確切的結果,就算自己百年以後,也不用擔心會有血雨腥風。


    又想到自己這麽多年所做的事情,心中不自覺的歎了口氣,這件事情還真不容易啊!


    見武則天接受諫言而沒有動怒,群臣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依次出班奏事。


    其時朝廷諸務多賴政事堂處置,隻有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免和重大事件才請武則天裁決,這兩日並沒什麽要緊之事,倒是有一樁彈劾——監察禦史孫承景負責運輸嶺南海鹽,故意拖延,雖然沒有延誤正事,卻又謊稱陰雨季節導致路程緩慢,以至於行進遲緩。


    而自己還上書稱已竭盡全力,不敢有任何耽擱。


    同行同僚張仁願向其詢問具體經過,孫承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故而彈劾其虛報戰果。


    經有司調查孫承景隻是象征性地往嶺南前進,若是按照他們的行程,別說三個月就算是一年也走不到嶺南,而且還在上書中自請戰功,並非喊冤,實屬欺上瞞下。


    張柬之知道這件事情的整個經過,也並非李重潤一人所言。


    那日從李重潤那出來後,他派人暗自查訪,並在第一時間接觸李琨父子,了解真實情況。


    暗自接近孫承景的隊伍,哪想,他們竟然在驛站一住便是四日,根本沒有趕路的想法。


    這些事情都搜集清楚後,張柬之把所有證據都交給魏元忠。


    因為現在的張柬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今天就辦。


    魏元忠在張仁願彈劾之後,緊忙上報具體經過,請求陛下親裁。


    武則天聽罷立刻決定:“孫承景虛誇己功,貶到偏僻之地當縣令;張仁願賜禦史中丞之銜,檢校幽州都督。”


    眾臣心中驚駭,都覺不妥:“張仁願固然有功,不至於如此超升。”


    “朕知道。”武則天自有道理,“孫承景之言雖然誇大,故意拖延軍機大事,畢竟沒有釀成大錯,也不至於一棒打死,張仁願僅是揭發其事,動動筆杆算什麽大功?幽州乃叛亂重災地,百廢待舉黎民待哺,朕讓他檢校此地都督就是要他去幹些實事。一年後若是政績好,保留其職位。若是不好,同樣貶黜,百官俸祿皆是黎民血汗,朕定是不能養一群隻會挑錯,不會辦事的廢物!”


    群臣聞言,恍然大悟,無不歎服。


    就連魏元忠都覺得沒有任何問題,隻是稍微便宜了孫承景這斯,最重要的是陛下沒有詢問這貨終是受了誰的指使。


    當然,對於現在的武則天而言,這些都不重要。


    一切影響李武關係的事情,若是能在暗地解決,那是最好的。


    隻有這樣,才能慢慢的平息兩家的關係。


    一事言畢,狄仁傑上前一步,“啟稟陛下,契丹部落叛亂,還需陛下盡快做出決斷。”


    “什麽?契丹叛亂?”武則天正坐龍椅之上,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先是一驚,眉頭緊緊皺起之時,不怒自威的氣勢擴散開來。


    滿朝文武聽聞此事,也跟著緊張起來,交頭接耳之時,他們心中很是不解,如今草肥羊壯,契丹部落正是發展人口,夜夜笙歌之時,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叛亂。


    就算是有叛亂的心,也要等到秋季,天氣稍微寒冷些才是最好時機。


    就連戰士的戰鬥欲此時都不是最高的。


    狄仁傑將事情的經過和所有緣由與武則天講了一遍後,眾人算是明白整件事情的經過。


    但如今說來為時已晚,事情已經發生。


    當然,狄仁傑在講述整件事情的時候,也將李盡忠自稱“無上可汗”的事情一並說了。


    契丹造反武則天本已震怒,得知此訊越發怒不可遏。


    區區一個彈丸部落的酋長,竟僭稱可汗?


    誰給她的膽子,老虎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不成?


    還敢攻掠河北之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則天一氣之下又犯了改名字的癮頭,敕令朝廷文書一律改李盡忠為“李盡滅”、孫萬榮為“孫萬斬”。


    連聲怒斥之後,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人敢抬頭。


    其中隻有幾個剛正的武將,仰著頭,戰事將起,武將最為興奮。


    這麽多年以來,領土範圍慢慢縮小,這是武將之恥。


    如今再看,連一個區區小邦都敢來犯,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已經站在一旁無精打采的武三思聽到這樣的事情,臉上漏出興奮神色,立馬跪身上前:“陛下,既然契丹來犯,我武朝不能視而不見,跳梁小醜,豈敢犯我大周,侄兒……臣自請戰,望陛下允之!”


    “好!”武則天大喝一聲。


    心中甚是歡喜。


    沒想到立儲的事情剛剛說完,她的意思已經說的非常清楚,想要將武周江山再還給李家,如今之時,武三思竟然主動為國請戰,實屬不易。


    張柬之站在狄仁傑身後,看著跪在地上的武三思心中怒罵,“自己一屁事還沒處理,現在又想幫別人擦屁股,你還是省省吧。”


    思索間,張柬之站了出來,他身前的魏元忠此時剛好扭過頭,眼看著張柬之又站了出去,心中不解:“張大人今日早朝就怒氣衝衝,所為何事?”


    張柬之從早朝開始,整個人就沒有一點好臉色。


    這件事情或許所有人都不知道因為什麽,若是李重潤或者左衛將軍在場的話,肯定清清楚楚。


    李重潤昨夜修書,將審問劉良翰的事情讓左衛將軍告知張柬之,由於時間非常晚,左衛將軍沒有進宮匯報時間,就算是武則天問起,左衛將軍也有推脫之詞。


    當然也免不了一頓責罵,但不至於讓武則天壞了他們所謀之事。


    這件事情,李重潤不想讓武則天第一時間知曉。


    李重潤非常清楚,若是按照曆史走向發展下去,公元701年以後,武則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調和李、武之間的關係,若是這件事情武則天率先知道的話,或許就會沒有下文。


    若真是這樣,李重潤會處於非常尷尬的局麵。


    有可能會讓自己喪失主動出擊的機會。


    他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針對李重潤而來的。


    琉璃窯、國色天香、李顯、李旦、武三思、還有太平公主。


    這些人哪有善類?


    所以,李重潤不敢冒險,在這個重要的時間節點上,所有人所有事,都是重要且值得被珍惜的,若不然自己也不能僅僅因為一句話就被武則天打死!


    他沒有試錯成本,這件事情,必須當眾說出來!


    “啟稟陛下!”張柬之側身而出,站了出來,剛剛站直身子,怒聲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武三思大聲喊道:“臣,彈劾梁王武三思、禮部尚書劉川。”


    站在人群中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禮部尚書心中一驚,看著怒發衝冠的張柬之心中大叫一聲“不好”。


    狄仁傑,張柬之、魏元忠,這三個人雖然年事已高,但絕對不是無中生有之人,若是他們想要彈劾誰,肯定是有確鑿的證據。


    而且他心中震驚之事,並非張柬之彈劾,而是將他與武三思連在一起彈劾,才是讓人害怕的事情。


    此時跪在地上的武三思,本是興高采烈,氣勢昂揚。


    正等待武則天賜予兵符,帶兵出征,如今到好,竟然被張柬之彈劾。


    思索間,他轉過頭的時候,剛好看到狄仁傑和魏元忠正看著自己。


    現在算是明白,這幾個老匹夫竟然在針對自己。


    看似雜亂無章的幾件事情,但是拚湊到一起後,還真是要人命。


    原本坐在龍椅上的武則天還興奮不已,滿心歡喜,聽著張柬之的話,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武三思還算是鎮定,再看相劉川之時,那還有禮部尚書的威嚴與氣勢,正瑟瑟發抖的站在那裏,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


    看到他這般模樣,武則天一眼便看到清楚,這人,肯定有事。


    “劉川之子劉良翰故意殺人至今未曾伏法,這是其一。”


    “禮部尚書劉川與武三思沆瀣一氣,用武崇訓頂罪,視枉法無物,其罪二也。”


    “禮部尚書與梁王殿下暗自勾結,藐視枉法,其罪三也。”


    “如今武三思竟然想要帶兵出征,是何居心,難不成要一走了之?”


    張柬之鏗鏘有力,將前麵三件事情說清楚後,最後一句,實屬欲加之罪。


    劉川聽著張柬之的話,弓著身子,緊忙小跑出來,跪在武三思身邊,低著頭,雙腿顫顫巍巍,竟然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武三思聞言,心中一驚,但整個人的表現還算是淡定,怒聲的看著張柬之懟道:“張大人一派胡言,崇訓乃老夫唯一的兒子,我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陛下,還望陛下明察!”


    說完話的武三思竟然朝著武則天龍椅的位置爬了幾步,聲音顫抖而悲愴的祈求的說著。


    說完話,竟然有些沮喪的帶著哭意繼續說道:“訓兒被害入獄,如今還在大理寺監獄內,雖然我相信訓兒是被奸人所害,卻也無能為力。”


    說道最後兩句話的時候,武三思差點哭了出來。


    聽到這樣消息,武則天原本非常生氣,整個人繃著臉,一個字都沒有說。


    但聽完武三思的話,再想到監獄內的武崇訓,竟然有些動容。


    張柬之看著武則天細微的動作,非常清楚,如今陛下又起了惻隱之心。


    張柬之怎麽能放過這樣的機會,“陛下,劉川之子劉良翰此時正在大理寺監獄中,臣連夜審問,供詞在此。”


    說完話,張柬之竟然真的在衣袖內拿出一張疊好的供詞。


    鄧公公緊忙恭身走到張柬之的麵前,恭恭敬敬的接過他手裏的供詞,雙手捧著,朝著武則天的龍椅處走了上去。


    武三思聽著張柬之的話,轉過身怒視著身邊的劉川小聲的罵道:“你家那畜生又出門了?”


    劉川此時才想起,從昨日下午便沒有見到劉良翰,本覺得有些不對,卻也沒有在意。


    現在想來,定是出了事情。


    劉良翰的愛好就那麽多,除了畫舫就是賭坊,張柬之怎麽能遇到。


    武則天看著張柬之呈上去的供狀,心中憤怒,眼神中帶著殺氣,怒視武三思罵道:“你還有什麽要狡辯的嗎?”


    “陛下……還請陛下明察!”武三思重重的的磕了幾個頭。


    此時,狄仁傑正在武三思身側,轉過身,看著武三思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梁王殿下真的能經得住查嗎?”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卻點醒兩個人,一個是跪在地上武三思,一個是正坐龍椅上的武則天。


    若真下旨明察,武三思能經得住嗎?


    若是查出什麽事情,武則天會對武三思下手嗎?


    “哼!孽障!”武則天將手裏的供詞仍在地上,怒聲的看著武三思大聲的罵了一句。


    “契丹叛亂,朕先留著你,來人,將劉川革職關押在府,無招不得外出,其子關押在大理寺,等後審問。”


    “命狄仁傑協三司會審此案。”


    “是!陛下!”狄仁傑一眾接旨。


    “梁王……武……武三思,朕在給你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平息契丹叛亂,你去吧。”


    “陛下……陛下!”張柬之聞言,像是聽錯了話一樣,馬上要跪上去,卻被站在他麵前的狄仁傑攔住了。


    後者搖了搖頭,將張柬之按住。


    滿朝文武都看得清楚,武則天還是武則天,對武氏兒孫,終究還是寬容大度。


    武三思聞言,跪地當當的磕著頭,謝著恩。


    既而武則天任命武三思為榆關道安撫大使、姚令璋為副使,整頓河北諸州守備,並責令諸部火速開進,盡快平叛。


    在朝廷百官看來,女皇的反應似乎有些小題大做,契丹不過是實力微弱、不通王化的小族,鬧出這樣的事多半也是愚昧無知、夜郎自大,但凡稍有頭腦的人豈會跟龐大的帝國為敵?


    這不是螳臂當車嗎?


    隻要稍微排些兵馬就可以將叛亂討平,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嗎?


    這也不過就是給武三思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而已。


    而這個機會,似乎有些簡單了些。


    眾人再無異議後,武則天伸了伸懶腰,略微疲憊的小聲的說了句,“退朝吧!”


    待所有人禮拜辭退後,狄仁傑拉住張柬之說道:“張大人,今日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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